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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月份牌里,藏着民国版的《Playboy》

看客 看客inSight 2019-10-14

我们要健康的大奶奶。


民国流行曲《桃花江》中,周璇用靡靡之音,唱出所有男性的甜蜜苦恼:


那身材瘦一点儿的

全是伶伶俐俐小小巧巧

婷婷袅袅多媚多娇

 

那些肥点儿的

肥得多么称

多么均多么俊俏多么润

 

你到底怎样的选

你怎样的挑


在风气渐开的民国时期,女性的身体接受了前所未有的注视。


女性的环肥燕瘦、胸部大小、衣着发型,全部被置于焦点之下,被打量、被挑剔、被改造。


正如文华所说:“女性身体成了现代新中国的建设场。”


1935年阮玲玉主演的黑白电影《新女性》中,《桃花江》乐谱封面是一名裸体女郎。


而根植于民间审美的月份牌,就如一面放大镜,从缠足到露腿,从束胸到隆胸,生动地呈现了民国女性衣着发型、生活场景的微妙变迁。


从缠小脚到露大腿


民国初的上海滩,有着“东方小巴黎”之美称。


“最新款式的劳斯莱斯驶过南京路,停在堪与巴黎大道媲美的百货公司门前。”


随着消费主义一同兴起的,还有美人月份牌。


月份牌,就是民国版的挂历女郎。在商业竞争激烈的上海滩,最早为外商招徕顾客所用。


“购物一元,获赠香艳广告一张,多购多赠。”


1930年的一幅月份牌,美人画像下方是香烟广告和月历。


很快,月份牌在全国各地流行开来。“仅天津一地,每年印刷的年画、月份牌画达一亿份。”


北上广等地的小资阶层,也以互赠月份牌为时尚。


甚至于,东北人嫁女儿要拿月份牌作嫁妆压箱底,压得越多越时髦。


早期月份牌的主题多是《红楼梦》《西厢记》等言情小说。


最早的月份牌,仍带有明清遗风,多描绘一些传统故事。


随着时局动荡,新事物涌入上海,时尚也随之翻新。


有歌谣唱道,“人人都学上海样,学来学去难学样,等到学了三分像,上海早已翻花样”。


1914年的香烟广告月份牌,女性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


清末民初,女性仍一身清正的旗装,小脚伶仃,莲步珊珊,走起路来,百褶裙不能漾出明显的波纹。


虽然早在19世纪末,就有了呼吁解放女性双脚的“天足运动”,可彼时缠足余毒仍在。


直到1920年代过后,三寸金莲才和清政府一起,被埋入时代的废墟。


20年代,月份牌上女性的双脚以正常比例呈现,短至肘部的喇叭袖子露出一大截小臂。


同双脚一起解放的,还有女性的头发。


到了1927 年,“头脑稍新,智识开通”的上海女性莫不剪去头发。


走在潮流尖端的是女校学生,剪发者达三分之二,并高喊“剪发是女子自己的事”。


即使是不上学的闺阁小姐,也嚷着要剪发。父母不允,女儿便先斩后奏。


家庭妇女效仿的也不在少数,唯恐落后。


仅一个月,上海便气象一新。


当时流行的童花头,特点是齐密的刘海,后脑勺的头发削薄扁平,露出耳朵。


发型解放了,旗装自然也不能再穿了。


五四之后,中西融合的改良旗袍也流行起来。


它保留了旗装的盘扣和立领,版型却采用西式立体剪裁,紧贴身体曲线,尽显女性韵味。


从宽袍大袖,到修身合体。


同时,衣袖和裙摆也越来越短,罕见地露出雪白的手臂和小腿。


“养在深闺人不知”的上海小姐,都纷纷换上新式旗袍,扭着腰肢,袅袅婷婷地走上街头。


60年代香港街头的旗袍美人。


此时的月份牌上,清一色都是穿着新式旗袍,蹬着高跟鞋的摩登女郎。


同时,各类珠宝首饰、香粉胭脂也出现在女性的梳妆台上,成为日常用品。


1935年,影星胡萍登上《良友》杂志封面,夸张的耳环,皮质的手套增添时髦感。


手夹一支香烟,也是海派生活的一个标志。


据记载,在1922年,吸烟是“大家妇女争试焉,咸以此为时髦。”


“一烟之微,必盛以金盒,配以金斗,兰芳粉阁间,几以吸烟为正课。”


身穿短袖的新式旗袍,烫一头卷发,手夹一支香烟,是标准的上海摩登女郎了。


到了30、40年代,旗袍的裙摆重新变长,几乎及地,并制成膝盖以下开衩的款式。


后来开衩甚至开到了臀下。


想象一下,女性在走动时,裙摆飘荡,修长的玉腿时隐时现,必定性感又撩人。


月份牌上一位穿开衩旗袍的女性。


清末一寸肌肤也不露的女性,到民初,已经穿上性感旗袍,露出光洁大腿。


其间,仅仅过去了20多年。


我们要健康的大奶奶


正当女性解放运动势头大好时,有一处却开了倒车。


那就是民国初的束胸热。


原先,女性穿的是宽袍大袖的旗装,并不凸显胸部大小;后来换上修身旗袍,乳房就凸显出来,晃晃荡荡,有违当时喜爱娇小女性的审美取向。


首先流行束胸的,也是女学生。

“近来各地女学生,均以束胸为美观,前行后效,相习成风……乃各校女教职员亦多染此陋习,暗资表率。”


当时流行的小马甲,“制法与背心相同,唯胸前纽扣甚密,束胸甚紧”。


很快,束胸行为就与女性的弱不禁风联系起来,成为中国积贫积弱的表征,遭到社会各界的强烈谴责与反对。


1915年,《妇女杂志》就呼吁:


“伤足为人身之害犹小,伤胸及肺为人身之害更大而深也。”


于是,继“天足运动”之后,“天乳运动”又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被称为中国“性学家”第一人的张竞生,是天乳最积极的倡导者。他1926年出版的《性史》,一售而空,后被列为禁书。


张竞生著作,在编写《性史》前,他曾在报纸上征集性爱故事,作为素材编入书中。


在《美的人生观》中,张竞生写道:


“女子有大奶部,原本自然,何必害羞。况且奶头耸起于胸前,确实女子一种美象的表征。”


而1926年,上海美专校长刘海粟“怂恿”西画系采用裸体模特,并公开展示作品,更是引起社会轰动,让他差点身陷囹圄。


1927年是最为激进的一年。


作为“天乳运动”的发端地,广东推出如下规条:但凡束胸的,看见一次罚50大洋,年龄20岁以下的则罚父母。


即使坐在家中也会有人上门检查。


1927年,《北洋画报》报道天乳运动,大方登出女性裸照。


同年,武汉的“三八妇女节”游行,18名女性赤身裸体冲进游行队伍,高呼“中国妇女解放万岁!”


20天后又在阅马场控诉,“束胸是最不人道主义的!束胸是一条毒蛇!它缠着我们妇女的身体和灵魂!”


在八方妇女的努力与呼吁下,女性终于得以摆脱束缚,自由呼吸。


然而潮水变向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到了1934年,已经有女性为“平板的胸部”而烦恼了。


1934年的《玲珑》杂志上,一位芳龄18的女性读者来信问如何丰胸。美容顾问给出的方案是:两手运动和橄榄油按摩。


一些女性更加大胆,在1930年代就已做过丰胸手术。


那时,丰胸所使用的填充材料是石膏,常导致一些女性患上癌症,需要再次手术。


提到医美,30年代的上海已经出现了专业的医美机构。提供双眼皮、皮肤磨削术、隆鼻、隆胸、酒窝等整容手术。


部分明星也丝毫不隐瞒自己整容,反而大大方方登上了报纸。


影星白杨做过双眼皮,眼头放大,以及高鼻术,成为整容医院的活招牌。


一则整容医院的广告,整容的还有男性。


审美取向的转变,在月份牌中也多有呈现。


双眼皮、大眼睛、高鼻梁、胸部丰满、乳头凸起,配上薄纱旗袍,尤为诱人。


她身上薄如蝉翼的旗袍透出内衬,这种轻薄的旗袍在1925年便已出现和流行了。


随着社会的进步,月份牌的尺度也越来越大。


甚至在搞黄色的边缘疯狂试探。


一度占据上海市场份额50%以上的哈德门香烟,就在月份牌上暗示:


“吸来吸去,还是他好。”(注意,不是“它”哦)


是姐妹,就一起分享那个“他”。


更有“双妹牌”爽身粉,打出如下文案:


“炎暑汗沾胸,家家晚浴中。爽身粉频撲,簾底拂香风。”配图是一名竹帘半掩的裸体女子。


这还不算什么。更大胆的商家,已经将女性的曼妙胴体,明目张胆地放在月份牌上。


刺激程度堪比民国版《Playboy》。


三杯牌香烟广告,美人袒胸露乳,斜卧榻上,颇有西方宗教画韵味。


此时,女性的服装已不限于旗袍,而是与西方女性同潮流,出现了无袖衬衫、T恤、短裤等时装。


露出大片肌肤,不仅清凉轻爽,也更方便到户外参与体育活动。


骑自行车的新时代女性,微露侧乳,自信昂扬。


当时,游泳风尚渐起,可还未有女性敢于公开穿泳装。


游泳运动员杨秀琼算得上是“吃螃蟹第一人”。


1933年,第五届全运会在南京召开,女子五项游泳首次成为正式的比赛项目。


当年15岁的杨秀琼在比赛中一人包揽所有游泳金牌,一时风头无两。


各大报章杂志也纷纷登出杨秀琼的泳装照,人送外号“美人鱼”。


登上《妇人画报》封面的杨秀琼。


同时期的月份牌中也出现了许多泳衣题材的作品。


如此“刺激眼球”的泳装,难免受到保守派的诟病。


当时观看比赛的老古董们,就嗫嚅着“罪孽!罪孽!女子洗澡,还招人来看,真是人间不知有羞耻事”。


《玲珑》杂志也叹道:


“可怜的杨秀琼,在色情狂的社会中,‘看大姑娘洗澡’的意识下,每有一次游泳表现,几乎风魔了整个的都市。”


包严实了说保守,性感开放了又要承受污名。


可见女性依然挣脱不开男性审美体系的枷锁。


女子身上花样多,人生亦苦多


1930年,鲁迅在上海中华艺术大学作演讲。


末了,他说,“今天我带来一幅中国五千年文化的结晶,请大家欣赏欣赏。”


说罢,取出的却是一幅月份牌,惹得全场哄堂大笑。


色情媚俗的月份牌不少,也难怪不受文人墨客的待见。


鲁迅一向是讨厌月份牌的,斥责其描绘的是“弱不禁风的病态女性”。


徐悲鸿也曾骂过,“上海月份牌,浅人视之美”


说是病态,其实也不尽然。


早期月份牌中纤弱瘦削的女性,确实符合国人“娇小肤白”的审美。


可是到了后期,丰腴健美的体魄,积极参与户外活动,看书读报,求知不倦……这些女性早已脱离了“病态”一词。


骑自行车、开摩托、游泳、射箭、骑马、打高尔夫……充满活力的新女性形象层出不穷。


40年代的机车少女,领口开叉极低,背景是高楼大厦。


一位外出打猎的贵族少女,属于男性气质的枪和猎犬,与女性联系在了一起。


画中的女飞行员既有说是李霞卿的,也有说是张瑞芬。她们都在20世纪30年代开始以飞行表演募捐,响应当时航天救国的号召,也都有“中国女子航天第一人”的雅号。


不过,这些月份牌难说是“写实”,更多的是表达一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况且,仅凭几幅月份牌上的先进女性,就谈“女性解放”,还为时尚早。


近代中国,被侵略的屈辱记忆,“东亚病夫”的称号,以及羸弱的体质,都成了国人心中的隐痛。


救亡图存和强国健民的焦虑,一部分也转嫁在女性身体之上。


在“天乳运动”期间,胡适就呼吁过:“没有健康的大奶奶,就哺育不出健康的儿童。”


1926年《申报》也刊载:


“现在的女子要有清楚的思想、健全的体格、活泼的精神,因为统是未来的优秀的民族的母亲。”


不少月份牌上,都有体现女性育儿的景象。


有名的《良友画报》,也登载过家庭妇女一天的生活:晨之扫除、整理他的书斋、插花、晚餐的准备、购物、音乐、家庭会计等等。


可见,操持家务,相夫教子、抚育下一代,依然是民国女性最重要的任务。


即使解放了双脚、头发,穿起了西装和裤子,学了知识读了书,她们却始终逃不出家庭的宥困。


正在读《家庭卫生秘要》的家庭妇女。


民国时期,所谓的“解放女性”运动,最终目的还是“强国强种”。


忽长忽短的裙摆,忽高忽低的衣领,忽大忽小的乳房。女性的身体与衣着,始终离不开男性的主导与审视。


看与被看卷入一场漩涡之中。


还是鲁迅先生说得好,“呜呼,女性身上的花样也特别多,而人生亦从此多苦矣。”


民国青春快活的女学生。图源民国摄影师陈昺德


就像普罗米修斯带来火种,民国时期的开放与前卫,也将平权、性感、自信等新思想带到女性之中。


“女性解放”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起码,有了民国女性作为先驱,后来者才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就像当年,即便各种禁令,爱美的女性该剪还是剪,该烫还是烫,衣服该怎么穿就怎么穿。


最重要是自己开心。


布商阴丹士林打造的快乐小姐形象。



参考资料:

[1] 文华:看上去很美 2019.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 吴昊、卓伯棠:都会摩登——月份牌1910-1930s  1994.三联书店

[3] 姚霏:近代中国女子剪发运动初探(1903-1927)——以“身体”为视角的分析 2010.清史所

[4] 乔安妮·恩特维斯特尔:时髦的身体  2001.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郜元宝 等译

[5] 吴思婷:女性身体的解放与“人”的关注——论20世纪前40年代之月份牌广告画 2011.暨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6] 鲁迅:在上海中华艺术大学的讲演(记录稿) 1930.

[7] 鲁迅:忧“天乳” 1927.《语丝》周刊第一五二期

[8] 张爱玲:更衣记 1943.《古今》半月刊第34期

[9]  蔡元培:爱国要培养完全的人格——在上海爱国女学校的演说

[10] 摒弃束胸衣,现代内衣如何在封建的中国流行起来呢.

[11] 郑立君:场景与图像——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转型与“月份牌”2005.艺术百家.第4期

[12] 党芳莉,朱瑾:20世纪上半叶月份牌广告画中的女性形象及其消费文化 海南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13] 韩素梅:月份牌广告的消费文化分析 广告史探究

[14] 李子云、陈惠芬:谁决定了时代美女? ——关于百年中国女性形象之变迁. 《中国文化研究》

[15]  李霞、张世海:月份牌的诞生、发展与消亡

[16]  周洪宇、周娜:隐喻的身体:民国时期学校中的女子“剪发问题”




作者  奉旨抠脚  |  编辑  小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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