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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海湾,我见到了众多海景房背后的佚名打工人

看客 看客inSight 2021-03-02

在海边,拔地而起的楼盘背后,隐藏着打工人的真实生活。



2014年,我从北京永定门客运站到青岛汽车北站。在那个雾气笼罩的早晨,司机将我从睡意朦胧中喊醒:“仙家寨到了——”这个20年前时常从父亲口中说出的名字瞬间在我脑海中复活。


那时候,每年夏天,父亲总会带着小镇上的中年壮劳力从县城车站出发,在青岛汽车北站(仙家寨)下车,然后消散在人头攒动的城市中去谋生活——在港口码头、在建筑工地,到处都可以看见他们的身影。


成千上百个小镇青年,也跟随着人流涌动,分散在玩具厂、制衣厂、集装箱厂,在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打工生活中消耗着血脉贲张、躁动不安的青春期。


20年前,站在小镇的怀河北岸,我曾无数次目送父亲和小镇上的男人们背着沉重的行囊一次次踏上进城谋生的旅途;也曾无数次和少年时代的玩伴在这里作别,看他们背着小小的包裹、光着脚丫趟过清凉的河水,直至消失在视野中……


如今,我终于第一次抵达这个城市,站在青岛汽车北站的过街天桥上,一架从流亭机场起飞的客机伸张着阔大的机翼从我头顶轰然驶过。


只要身体没毛病,我要干到60岁


2014年秋天,在距离青岛汽车北站7.1公里的河海湾工地,有16栋商品楼、一个大型的国际酒店同时在建,共有二十多个建筑队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将近五千名建筑工人。


天桥之下,车水马龙的站前公路和广场上,旅客们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等待着公交车和私人小摩的将他们运送到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


小摩的在一路颠簸中穿过了四个城中村,终于抵达了河海湾——这个号称汽车北站一带最大的建筑工地。


这里毗邻胶州湾,紧挨着漫长的海岸线,16栋高端住宅在混凝土搅拌机和大型吊车的不断运转中不断升高,头戴安全帽、身着各式工装的建筑工人穿梭在高楼之间。


与高耸入云的商品房不同的是,紧挨工地旁边临时搭建的无数简易工棚,这些工棚是建筑工人的生活区。从2013年11月工地施工伊始,每天,成百上千的建筑工人便在工棚与工地之间来回穿梭着。


第一次碰到孙师傅是在生活区。时值中秋,刚吃完晚饭的他光着膀子坐在餐厅里,一手拿着月饼一手拿着苹果和几十个工友一起看新闻联播。


孙师傅在河海湾工地一共待了4月,除去生活费赚了2万多块。期间他的儿子和亲戚们也先后来到这里打工。


50岁的孙师傅来自河南商丘,8月来到了河海湾,和三个老乡一起在工地上包工,做外墙抹灰,一天能赚600块。


每天早晨5点,孙师傅起床,收拾好瓦刀和安全绳,戴上安全帽,便向工地赶去。清晨的河海湾工棚区人头攒动,在工棚区和工地之间的土路上,早餐店的老板们早就做好了稀饭和烧饼,很多工人一边走路一边吃早餐。


孙师傅习惯买4个馅饼、1包豆浆,在去工地的途中一口气吞完3个,剩下1个放在口袋里,在干活间隙直接在高架上将最后一个馅饼吃掉。


中午11点下班,1点上班,孙师傅和工友们习惯在路边吃饭。孙师傅告诉我,一顿饭平均10多元,中午饭和晚饭通常1个鸡腿2个咸鸭蛋,1瓶啤酒2个馒头,加上2包烟10块钱,一天的生活费大约40块,一个礼拜大概花300块钱。


午饭时刻,很多农民工抱着饭碗蹲在墙根一字排开,吃饭后直接去工地。


孙师傅说,自己可能是河海湾工地上生活标准最高的工人了,很多工友每天能有30块的生活费已经不错了。“我是做包工活的,每天在架子上来回跑,完全靠人工一瓦刀一瓦刀地往墙上抹灰,卖力气最大,危险性也高,但挣钱容易,花钱不心疼,想买就去买。”


在过去的20多天里,孙师傅和他的三个工友挣了4.4万元——在抹灰的间隙,孙师傅一边抽烟一边细说着外出挣钱的不易。


包工活看上去挣钱多,但不是每次都能接到好活,有时候一周都可能接不到活。外出打工一年,除去夏收和秋收两个多月,一年下来真正在工地上干活的时间最多有9个月,大多数工人辗转两到三个工地,最终能4到5万的收入。


浑身沾满泥浆的农民工,每年收入在3万元左右


河海湾是孙师傅在过去8个月的时间里辗转的第3个工地。之前他先是在湖北荆州干了一个多月,之后又去浙江台州待了3个月,然后才到了这里。从16岁离家打工,20岁开始搞建筑,到如今已经整整30年。最初工资每天1块2毛5分钱,现在一天能挣700元。


“只要身体没毛病,我要干到60岁再退休。”


老孙说,“到那时候,自己可能已经无法轻快地在架子间上下攀爬,希望那时银行卡里能存下十几万元,节约着花,可以和老伴安享晚年。”


孙师傅和儿子长伟,以及妹夫。包括孙师傅在内一共十多个亲戚在这个工地上打工。


单身汉与夫妻房


夜幕降临,河海湾工棚区上千个房间几乎都开着灯,这些临时搭建的二层简易房,每个房间里住5、6个人。


工棚区共分为四个大院,每个大院都有伙房和小卖部,还有公共卫生间。劳累了一天的工人们坐在屋子里打牌喝酒看电视,而灯光昏暗的路边餐馆里也坐满了刚刚散工的师傅们,大多数人都会要一个肉菜和一瓶啤酒,光着膀子铆足劲吃喝。或许只有酒精,才能驱散超负荷工作带来的疲倦,使人短暂地忘掉生活的困顿与无奈。


陕西西安的黄师傅夫妇的夫妻房。


来自四川泸州的42岁单身汉袁哥坐在床铺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和同屋的工友们聊天,和他一起的,还有睡在上铺的70后老李,以及两个90后——小胡和小马。


靠近窗户的地方则是袁哥的老乡80后王哥一家,他的床铺四周用廉价的床单遮挡着,王嫂正抱着两岁的儿子吃饭,王哥则一脸幸福地和大家聊天。


王哥一边用手指着用床单围绕遮挡的床铺,一边打趣地说:“我们的夫妻房,没办法,但这样住省钱,不过住在一起也挺热闹。”


来自四川的王哥一家,用床单做隔断,将宿舍变成夫妻房


70后老李抱着80后王哥家的小宝宝玩耍


42岁的袁哥说这辈子可能都娶不到媳妇。这个说起话来铿锵有力、义正言辞的中年男人在90后小胡和小马眼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愤青:“你知道吗?我认为我自己就是最底层的代表,我42岁了还单着,长年累月在工地上,根本接触不到女人。我们文化低只能下苦力挣钱,说是一天三四百,其实平均到一年,每月工资也就三四千,年初出来到年底也就剩3万块钱,挣不了多少钱……”


坐在对面的90后小胡和小马一边玩着手机游戏一边搭话:“袁哥啊,你也太悲观了,来来跟我们一起玩游戏,待会带你去双铺村网吧!”


90后农民工,甘肃的小胡和小马


在这个五千人的工地上,90后青年是最少的一拨人,也成为最特殊最具活力的一个群体。晚上散工后,小胡和小马经常跑到三公里外的双铺村网吧打游戏,或者进村子买衣服、理发。在工棚区,他俩不相信戴着探照灯在大路边上给人理发的李师傅的手艺,然而在双埠发廊里花了十元钱剪的新发型却又被袁哥嘲笑为“汉奸头”。


来自安徽蚌埠的李师傅,白天在工地上打杂工,晚上戴着头灯给工友理发,五块一位


虽然已经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可是小胡至今没有谈过恋爱。这个对爱情和女人都一脸懵懂的小伙子时常被70后老李开涮:“小胡啊!你以后谈女朋友真的不让人家碰你吗?”大家听着哄笑成一团。


那个夜晚,小胡和小马两人步行3公里到达双铺村,在乌烟瘴气的网吧里,小胡告诉我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已经上了大学,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


来自重庆的母师傅和工友们,他们在工地上主要是干木工活


晚上,来自重庆的母师傅提着满满一桶酒走进屋子。酒杯是绿茶饮料瓶从中间截开而成。


“你喝酒不?”母师傅对我说。


来青岛之前,母师傅先后在菲律宾和越南打工。“我是重庆人,我姓母,天下父母心的‘母’,你就叫我‘老母鸡’好啦!他们都喜欢跟我一起出来打工,我像一只老母鸡一样带着一群小鸡仔到处刨食吃啊。”


每晚散工,45岁的母师傅会带领一帮兄弟在屋子里一起喝酒吃饭,这些来自重庆的农民工喜欢跟在母师傅的身边,都觉得他讲义气。


酒足饭饱后,母师傅坐在床沿,一边在水桶里泡着脚,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劣质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慢慢点燃,使劲地抽了一口:“你看我们这些打工的,一群男人聚在一起,一年就回一两次家,跟光棍有什么区别呢?”


“喝完酒,我就想我老婆和儿子,我儿子很棒,这是我的骄傲。”


 爸爸,你辛苦了


小成今年刚满18岁,来自安徽宿州。坐在一大堆中年男人之间,他抽一口烟喝一口啤酒,举手投足间,一种不合时宜的社会气从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来。只有在他呵呵大笑的时候,透过那略显稚嫩又清澈的笑声,依稀辨别出他依旧是个少年。


小成16岁辍学后来到河海湾,这是第一次进大工地。因为玩游戏,上完初二就被学校开除,他最深的生活感悟是:“上学时不能玩游戏,不要早恋——早恋90%不可能在一起。”


来自安徽宿州的18岁少年小成,他的哥哥姐姐都在读大学,他则早早辍学在工地打工。


就在小成眉飞色舞地和我谈起他在中学时候的生活以及后来的打工感受时,45岁的老成从外面走了进来,满脸愁容地坐在一边抽烟。


“爸,要到生活费了吗?”小成小心翼翼问道。


老成没有理他,只是顺手把1000块钱扔在了桌子上:“这是咱们七个人的生活费。我们七个人,怎么可能给1000块。跟包工头来干,结果工资还压着,来这边要生活费不给,最多给1000块,我和成两个人现在生活费都不足了。”


老成一肚子的怒气没地方发出来,只是坐在一边叹气。小成吓得默不作声走了出去,老成抬头看了一眼向外走的小成,摇头苦笑。


河南安阳50岁的赵师傅,他的三个孩子都在读大学,这是他最大的骄傲。


老成家有3个孩子:学应用物理学的大儿子和学财会的二女儿目前都在读大三,两个人加起来一年学费3万多。两个孩子都打算考研,现在学费令老成最为忧虑。


“像我这样的农民工培养两个大学生不容易,小成这孩子不好好上学,天天上网玩游戏,被学校开除。现在我把他带出来打工,活太累了,干了几天,这小子就想跑……”


老成希望读大学的儿子和女儿早一天工作赚钱。他的一个亲戚是二级建造师,年薪30多万,老成特别希望大儿子也能挣那么多钱,可读大三的儿子似乎还没有让他看到赚钱的希望。


有一次大儿子来电话告诉他,正在跟一个女同学谈恋爱,女孩的父母是政府官员,这遭到了老成的极力反对:“这太不合适了!”


在这个硕大的工地上,成百上千的农民工,无不为孩子和家庭在拼尽全力。


40岁的开封汉子振伟喜欢拍照,见到他刚从工地外面的餐馆喝酒回来。“出门在外,要保持酒量,今晚我们4个人喝了2瓶白酒9瓶啤酒,”醉醺醺的振伟跟我说。


这个戏称自己是超生游击队的男人刚年满40岁,已经有4个孩子——3个女儿1个儿子。最大的女儿今年17岁,最小的儿子才2岁。


他坦言更喜欢女儿,每每从外面打工回家,他总是给3个女儿买好看的衣服。他说将来有一天,3个女儿会比儿子更孝顺,因为女孩更懂得父母的辛苦。


40岁的开封人振伟,常年在外面打工,他要养活全家五口人。


“孩子们都读书,我们辛苦点无所谓,不能让他们辛苦,一个农村人抚养4个孩子,你没到这一步,到这一步你知道很难。我们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没想过自己的事,只想孩子和父母的事。我很辛苦,但值得!”


振伟清晰地记得15岁第一次出去打工,一天只有4块钱,从那时候起他学会了抽5毛钱一包的芒果香烟——一种不带过滤嘴的烟,抽起来有一种甜甜的味道,而现在一包烟起码也要7块钱。


中秋节晚上,17岁的大女儿从学校打来电话,父女二人在电话里聊了很多。振伟觉得大女儿最懂事,来年就要高考了,振伟在电话里除了鼓励孩子之外就是问生活费够了吗。


聊到最后,电话那头的女儿说了一句让振伟暖心窝子的话:“爸爸,这些年你辛苦了……”这句话让振伟激动半个晚上没睡着,他第一次觉得女儿长大了。


妈妈,我想你了


等到深秋,河海湾工地日渐萧条。正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工地也是如此。


每天都有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也会有人接踵而至地到来。工地更像一个驿站,来自中国乡村的打工人在这些有名无名的城市驻足停留,在钢筋混泥土的异域他乡拼尽全力收获汗水浇灌的食粮。


来工地不久的段阿姨,经常做梦梦到13岁的儿子


在河海湾工地,95%是清一色男人。即使有女人来到工地,大多也都是在厨房里炒菜做饭,或者带孩子。在工棚区,经常会看到那些抱着孩子遛弯的女人。跟着男人在高楼间爬架杆、搬砖块的女人则极其少见。


坐了一夜的绿皮火车,来自山东菏泽的48岁段阿姨和丈夫、还有同村的十多个中年男人终于抵达了河海湾。一直到中午,跟他们联系的包工头仍然没有出现,段阿姨背着大包小包干脆在工地门口吃起饭来。


段阿姨是他们这群人中唯一的女工,未来几个月时间里,她将和这群男人一样在工地上起早贪黑地工作。段阿姨有北方女人特有的爽朗,哈哈地笑着说:“就当来旅游啦,在家没事干,想出来干活就跟着孩子爸出来啦。我没出过远门,这还是第一次坐火车,还好我不晕车。昨天晚上十点上车,今天上午才到火车站。”


工地旁边的拾荒人


段阿姨一边吃饭一边问丈夫:“这是到青岛了吗,咱们这是在青岛什么地方啊?”


他们是来做二次结构的,因为好多楼房的主体结构还没起来,他们只能等待,老板告诉他们还要等四五天之后才能开始干活。


这几天,段阿姨和工友们已经把整个工地转了一个遍,在她的描述中,这个庞大的工地是他们村子四、五倍大的样子。对于这些户型160多平甚至是200平的大房子,阿姨猜,“不得5千多块一平啊?”工友们笑她,5千块你都买不着厕所。当她得知这些房子都会在2万多一平的时候,惊讶地大笑起来:“在这里买一个厕所的钱可以在老家盖一栋房子啦!”


刚到工地的几天里,段阿姨的大女儿每天晚上都会打过来电话。站在院门口就可以听到她和女儿的对话:“我在这边挺好啊,不用做饭不用刷锅,每天吃饭都有肉,想吃各种各样的菜都有。比在家自在啊,不要想我想得掉泪哈!”可她一边说着,一边却在自己抹眼泪。


段阿姨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们已经结婚,儿子还在上初中。因为和丈夫出来打工,儿子只好去姐姐家里住。空闲的那几天里,段阿姨一直在说儿子会生她的气:“我是骗他出来的,说好两天就回去,儿子肯定生气了!”


当儿子在电话那头喊妈妈的时候,段阿姨变得激动起来,用她的话说,好像积攒了这么多年的眼泪一下子都流了出来。打完电话的段阿姨告诉沉默寡言的丈夫,儿子在电话里说妈妈我想你了!一边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连接工地和工棚区的路上,每天上下班时刻,浩浩荡荡的民工群。


十天以后,段阿姨和丈夫终于等来了开工的通知,此后在这块工地上,每天都会看到一大群男人中间,有一个女工人戴着安全帽,推着小铁车跟随着他们进工地。段阿姨当小工,负责为大工抱水泥块,一块水泥块几十斤重,每天要来回搬运两三百块。


到了晚上,她仍会给女儿打电话,听听小儿子的抱怨,慢慢地她适应了工地上的这种生活。段阿姨说等到年底干完活,一定去趟市里转转,“从小没去过大城市,想去大城市看看里面好不好。工地这个破地方,一点都不繁华,出门就是大海。”


我觉得有80%的民工都吃不饱


在河海湾,对于几千民工来说,每天最大的问题是吃饭问题。


这些随意搭建在工地和工棚间的简陋餐厅,成为民工师傅们的温暖家园。通常,他们早晨6点开工,一口气要干到中午11:30才会下班。


生活区的刘师傅,喜欢把中午饭做成硬菜——虽然他眼中的硬菜无非就是白菜豆腐炖粉条。我经常看到50多岁的刘师傅用一把巨大的铁锨在口径1米5的大锅里翻炒白菜。


馒头和大锅菜是工人的主要餐食。


炒完菜的刘师傅习惯爬上工棚二层,远远眺望下班的工人们,只要看到一群群民工从500米外的工地上涌出,刘师傅便会扔掉手中的烟卷,飞一般地跑到厨房里,抄起一把大铁勺,严阵以待蜂拥而至的工人师傅们。


一锅白菜通常在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里被“洗劫一空”,打好饭的工人们或蹲或站在院子里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其实,这个工地上最具代表性的餐厅不是刘师傅的大锅饭,而是建在路边最靠近工地和工棚区的王师傅的餐馆。


47岁的王师傅脖子上经常挂着一条金链子,留着寸头,挺着胖胖的肚子,说话的时候特别亲切温和。


来青岛将近20年的王师傅,在工地卖快餐也有十几年了。


临近寒冬,王师傅站在快餐车边一边给吃饭的民工打菜,一边和我聊天:“说真的我干工地快餐这一块,主要是想把这当个事业来干。怎么说我也是青岛地区工地快餐方面的元老和大拿吧。这个咱不是吹牛,这几年咱光赚加盟费就有200来万。”


或许是同行的原因,刘师傅经常谈到关于工地快餐店加盟费这个事:“你说你就在工地上盖个棚子、支几张桌子、拉个餐车卖个快餐,你以为你是肯德基啊,还整加盟费,好像别人都不会干似的。”


这时候王师傅总会挺着肚子一脸不屑地反击刘师傅:“你一个做大锅饭的怎么能理解我的抱负和理想呢,不跟你说,啥也不是。”


中秋节晚上,刚下班的工人在餐馆喝酒庆祝中秋。


尽管两位掌勺师傅经常在大街上打嘴仗,可私底下他们仍然是很好的朋友,毕竟刘师傅在这边卖大锅饭还是王师傅介绍过来的。


1996年,王师傅来到青岛,当时不过30岁。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开始在工地上干快餐。


他亲自见证了青岛这座滨海城市二十年来的沧海桑田,送走迎来了成千上万个农民工。这个自称是工地快餐领军人物的东北男人,在过去将近20年的时间里,把老家的兄弟姐妹、亲朋好友都介绍到青岛工作。


正在给民工打饭的王师傅


王师傅的快餐在河海湾很受工人们欢迎。一是菜的种类多,二是肉菜多。王师傅说没有比他更了解农民工的,每次给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民工打菜,王师傅总是亲自掌勺,“需要多加一点,而且菜必须得卫生,一旦吃坏了身体,人家绝对不会再来吃,而且还要有肉,干工地是体力活,没有肉根本不行。”


工人们来王师傅的餐馆吃饭,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菜做得好,还有肉,更重要的是他家的馒头大。“很多民工不舍得花钱,都是吃两个馒头,也就刚吃饱。我觉得80%的民工吃不饱,你想啊,工地上的活那么累,耗体力,其实很多人一般能吃六个馒头,甚至八个馒头。”王师傅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两个馒头,“你说像我家的馒头已经算是比较大的了,两个可能吃饱吗?七八成吧。”


晚饭时刻,围着大锅捞面条的民工师傅们


尾 声


等我第二次见到孙师傅的时候已是寒冬临近,他来到工地整整4个月了,包工活已经接近完成。下了夜班,孙师傅在临街的餐馆里花5块钱要了一碗水饺,坐在餐馆门口的小凳子上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说:“你看一碗水饺才5块钱,多划算!”


其实工地上还有新的活,可是北方的冬天一旦到来,气温下降,容易结冰,很多工程就会停工,况且这个工地上的活儿不足以支撑到年底。春节前,孙师傅准备带领老乡们到南方再干2个月。对他们所关心的工钱,老板已经告诉他们不一定现发,要打一个欠条。


河南商丘的孙师傅,临回家前站在工地附近的木船上


孙师傅他们在这个工地上一共工作差不多三个月,老板现在一共欠他们10多万,因为一般年底才能拿到现金,所以在离开工地之前,他知道一定让老板在工资结算证明上签字。按照孙师傅的说法,一般都要到腊月20多号才能拿到工资。


在充斥着浓烈的酒气和烟雾的昏暗工棚里,亲戚们聚在一起商量起工钱的事。一种不安的情绪在工棚里弥漫开来,年前,能否要到工钱成为横亘在每个人心里的一个坎。最稳妥的办法是集体要求验收方签字,然后才能离开。


孙师傅的儿子长伟在一旁说:“最起码在走之前把路费给了。”


末了,长伟说先回家看看媳妇,然后坐火车前往浙江湖州再干两个月。孙师傅则躺在床上已经缓缓睡去,无论怎样,有孙师傅在,大家心安。


初冬,从外省来的大篷车演艺团,主要是向农民工兜售劣质生活用品。


冬天来了,孙师傅送走长伟后,一个人留在这里等待和老板对账单。整整一个上午,他带着破旧的账本和老板在工棚里对照着,有时候听到他们争吵,一会又听到他们大笑。对完账单后,孙师傅一脸苦笑地对我说:“还可以,跟我们计划的差不多!算是没白干吧!”


对完账后,孙师傅在工地四周转悠着,一路来到海边,笑着对我说:“这个地方没有好玩的,我来河海湾都四个多月了,大海就在我眼前,我还是第一次来海边。”


随着北方寒冷的天气逐渐降临,工人们逐渐离去。大雪纷飞,新年也就到来了,硕大的工地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之中。在这块靠近大海的地段,未来还有更多的楼房拔地而起,也会有更多的农民工来到这里。



图文  麦仓  |  编辑  郑海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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