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旅行与心理学丨 咖啡馆里“屈辱的猫”

凌晨6:00，我在奥克兰市中心的咖啡店，又体验了一次面试失败。

离开时，韩国老板脸都没甩我一个。要知道为了这个面试，我昨晚调了3个闹钟，凌晨4点就爬起来，开了1个小时的车才到的，结果还是扑街了。心里长叹口气，餐厅、服装店、咖啡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N次失败了。

灰溜溜地回到车里，静静地坐了一会。从挡风玻璃处望去，正好可以看到远处的天空塔 。这座城市的地标高耸屹立，直入凌晨蟹壳青的天空。相比之下，周围的一切都渺小了起来。

在奥克兰已经生活了一段时间，5倍的汇率，令我在衣食住行的消费中感到局促不安。一个西红柿就要10多块，一株青菜就要20来块，坐一趟公交就得花掉30块，就算我常在超市搜索最便宜的食物，银行卡里的数字仍在快速下降。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去睡大街了。

一定要找到一份工作，我的五脏六腑都在疯狂地渴求。于是继续找工，不放过所有的网站、报纸、超市公告栏，甚至鼓起勇气直接上门询问。这座城市这么大，皇后街这么繁华，应该有一个职位是属于我的。

终于有一天，大型购物商场Lynn Mall的一家咖啡店给了我电话，让我去试工服务员 。

面试我的老板娘是个华裔，大约40出头，一幅精明的面孔，涂着浓厚的口红。大概移民有些年头了，她的中英文都有些口音。她眯缝着三角眼，询问了我大概信息，倨傲地说，“我不会告诉你应该做什么，你自己站在旁边观察，看哪里需要你就去。”她这是要试我的反应，再决定是否录取。

看着她的嘴开开合合，越发的像血盆大口，我突然一阵慌，很怕被她连皮带肉地吞掉。于是赶紧点头，站在吧台旁边，认真观察起其他员工和顾客。等顾客离开后，我再模仿着去收拾桌子上的杯盘。足足试了一个半小时，老板娘最后官方地回复我，“还需再考察，目前有3个人在竞争这份兼职”。

尽管我需要开2个小时的车来这里，尽管每天兼职的时间最多才3个小时，尽管我的试工是免费的，而接下去的考察期薪资远低于法律规定的最低时薪，但我没有办法拒绝，因为我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

咖啡店的工作，绝不是想象中的简单。我需要熟悉所有的产品，记得甜鸡肉三明治的样子，了解芦笋卷的价格，还要懂得奶昔中牛奶的配方，并做出合格的饮料。更重要的，要用英文熟练地记住Sweet Thia Chicken Panini，Asparagus Roll这些拗口单词与顾客交流，完成下单与结账。

这倒让我想起心理学家桑代克曾做过一个实验。他把一只饥饿的猫放入迷笼中，而迷笼暗藏了一个可以打开门的装置。这只猫一开始盲目地乱撞乱叫，但是在一次次的尝试错误中，它逐渐学会了逃离迷笼、获取食物。

我这只迷宫里的猫，还没有心理准备与岗前培训，就开始尝试错误了。新手上路，我曾把牛肉三明治当成了牛肉卷，把三分之一的牛奶加成了三分之二，还把30桌的咖啡送到了13桌。最严重的是，由于那时还不熟悉当地人的口音，我竟将3.7纽币的鸡肉卷报成7.5纽币，客人一听转身就走。

我能感觉到，老板娘那一记记眼光刀片一样地飞过来，让我浑身上下如坐针毡。她那张精刮的脸，丝毫不掩饰对我的鄙视。为了更快地熟悉工作，我偷偷拍下店里的菜单，回家后拼命的背诵、记忆价格。可是，我显然还是达不到她的预期，没办法一蹴而就成为老手。

终于有一次，客人不小心将食物洒在地上，老板娘一边打着咖啡，一边让我去处理。我询问了同事Eva后，便匆匆跑去厨房拿回一把拖把。回来时，便看到老板娘扬起菊花般的笑容，送走一位洋人客人，然后一个转身，铁青着脸用脚将地上的扫帚，用力地朝我踢了过来。

我默默地低下身子，捡起那把扫帚，蹲在地上开始清理垃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一刻，我是屈辱的，这种屈辱几乎压倒了愤怒。

我承认，如果我是老板，也不会喜欢败事的员工。我也承认，当时的我，身上还留有温室花朵的娇气。可是，这样粗糙而不屑的对待方式，我丝毫没有体会到平等和尊重。

背包圈里，很多前人的攻略里都曾提到，不要去华人老板那工作，最好选择洋人老板。这不仅仅是因为薪水，更多的还是态度。我虽不至于将这固化为一种偏见，但是此番亲身经历，以及后来朋友们的类似境遇，让我在心里保持了对这种现象的观察与思考。

新西兰这个国家，容纳着本地人、毛利人、印度人、韩国人、中国人和其它的移民者。也许在此地生活与工作的移民者，他们也曾十分努力，却仍然处处受挫。就像朋友告诉我，在他工作的大型超市，想要获得中层管理岗，中国人再怎么有能力，也比当地人、毛利人难得多。

就这样过了多年，也许移民者外在的经济大为好转，但是有些人的潜意识里仍保留着这些融入过程中，曾经历过的被排斥感、自身的弱小感。当遭遇到一个更为弱小的同类时，他们便从对方身上讨要回来，用以弥补自己曾经丧失的平等与尊严。心理学称此为投射，将自己不接受的部分，分裂出来，投射出去。

这多像鲁迅笔下的阿Q，从别人处得了侮辱，便去欺负小尼姑找平衡。而扪心自问，我所体验到的第一感觉是屈辱而非愤怒，是否也是由于我的内心存留着自卑与弱小，如此，内心的钩子才挂的住对方扔过来的情感呢？

三天之后，我最终选择了辞职。走出商场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释然。虽然只有三天，我却也在此获得了新西兰生存的初体验。比如不可小看那些熟练的人，比如必须提前设想工作所需的能力，比如当权益与尊严受到破坏，必须懂得如何维护自己的边界。

从温室走出，来到荒野，内心苍茫。我不知哪里生出一股披荆斩棘的力量，虽如桑代克的猫一般需不断试错，却也是一步一步，去深入面对内心世界的自卑与弱小，去不断激发现实世界的勇气与能力，最终打开迷笼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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