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蒋彝:随吉川幸次郎教授游览京都

蒋彝 随读随写 2019-04-10


先前每次出游京都,我都没能见上京都大学的吉川幸次郎教授一面。吉川教授是日本著名的汉学家,多年来一直执教、写作与讲学。退休后的他,现在似乎更忙。我们曾在哥伦比亚大学遇见过几次。当时,他是访期一年的住校日本学者。


这一次,我给他写了信,告知我会再访京都。那日,他来到了我下榻的酒店,还带来了一位我俩共同的朋友——哈佛大学的杨联陞教授。杨教授刚刚参加完一个台北的会议,正在回剑桥的旅途中。我们三人坐在一起,愉快地相互问候了一番。吉川教授很想向我展示下他的京都,问我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之处。我把选择权交给了他,于是,三人钻进了他的专车,前往参观万福寺。


我们之所以对这座寺庙感兴趣,是因为,它是由黄檗宗的汉僧学者隐元所建的纯汉风建筑。隐元于1592年在福建出生,1672年卒于京都,享年八十岁。在德川时期早年,将军欲邀一些博学的汉僧赴日建寺,便令当时长崎崇福寺的住持兼汉僧学者逸然为其搜罗一二。逸然就给隐元写信,极力说服了他带着弟子独知、独湛、米庵和即非于1654年来到长崎。直到1658年,隐元才被德川将军召见,后者将万福寺目前的所在地赐给他建造伽蓝。1660年,隐元建寺完毕,该寺完全依照福建省福州市的同名寺庙而建,由隐元自己出任首位住持。从第一任到第十三任,万福寺的历任住持皆是归化的汉僧学者。这些人不仅仅是黄檗宗的中国禅学大师,有几位更是优秀的画家,对长崎派的日本绘画艺术影响颇为深远。 

 

隐元遗骸存放处 

 

进入正殿前方宽敞的庭院后,吉川教授询问我们是否觉得这儿的整个布局很中式。杨联陞便指了指我们正行走于其上的步道。此路面装点了成排的方形石头,风格极为中式,看上去就像中国苏州和杭州著名园林内的那些小道。看到庭院内以及其他的寺院地面上生长着这么多高大秀美的松树,我兴趣盎然。在我的一番赞叹之后,吉川教授评论道,想找处没有松树的日本美景是不可能的。穿过本殿以及一些小堂宇后,我欣赏到了依据隐元手迹镌制、悬于大木柱上的对联。隐元在他所处的时代是公认的大书法家。

 

之后,我们去参观了有日本及其敌军阵亡将士的墓地——这个了不起的想法诞生于日俄战争之后。是日天气晴好,不冷不热,但该寺不像京都其他众多寺庙一样游客人满为患;有人告诉我,这是因为,市内几乎所有寺庙都归属佛教禅宗临济宗,而黄檗宗的信徒寥寥无几。当日,那里只有我们三人。寺内有种不同寻常的寂静之感,跟我过去时常走访的很多大型中国寺院相似。

 

从本殿出来时,前殿有人要我们买块砖瓦作为修寺的捐资。我们每人买了一块,并在上面用汉字署了名。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们该上隐元遗骸存放处哪儿好好吃顿午餐。吉川教授道,寺庙入口对面餐馆的素菜很有名,菜谱是打隐元住持尚在之时一路传承下来的。但是,要想安排一次美味的素食餐需提前几日预约。什么事都是急不来的。联陞于是提议我们去他曾到过的中华楼。等我们抵达时,那里似乎不在营业。不过,一位年轻女子将我们领上了楼,并给我们上了一道接一道有趣的菜式。在这么一个好日子里,有高朋相伴,欢言畅行着绕寺一圈后,我们三个都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吉川教授在一块砖瓦上题字

 

虽然我与那些认为京都是中国一面镜子的人观点有所不同,我还是得说,京都有很多事物毋庸置疑是中式的,且有着中国特色的背景。很多寺庙建筑和庭园布局都带着中式韵味。中国的佛教禅宗,尤其是临济宗与黄檗宗浸淫着整个京都。而最重要的是,由吉川教授以及小川环树教授为带头人,现已拥有许多知名日籍汉学家的京都大学汉学部,长久以来都被视作日本最主要的汉学中心。不光是很多日本学者,西方的汉学者也都感到,若不在京都大学待上一阵子,就不够资格称自己是个汉学者。这一切,很大程度上得归功于吉川教授在其汉学研究领域所获的巨大成就。我得给他鞠个超过四十五度的躬!1965年离别哥伦比亚之际,教授送给我一套他的中文出版物,命名很谦逊,叫《知非集》。虽然知非一词出自道教哲学家韩非子,我还是特别为之感动。因为此书名也可能来自碰巧与我同乡,出生于公元4世纪的著名中国诗人陶潜的一句诗。然后,我便写了如下一诗给吉川教授:

 

人生难事是知非,读罢知非此意微。

渔歌入浦深何许,岁暮寒云静不飞。

 

第三行中,我沿用了中国诗人王维对于人生奥秘之理解。诗人认为,人生之理,可与渔人向河浦深处驶去时所唱的渔歌之悠扬一般微妙。第四行,我采用了吉川教授自己的诗句,但将最后一个字改成了字。改动的目的不只是为押韵,更是为了表明我已到了能够理解处静之意的时候了因我已至能够处静之年纪。

 

要将我几番出游京都所行的一切都描述一遍,未免太过冗长。但我能做个综合评价——我认为,京都是个非常有女人味的城市。她有很多吸引游客的地方,就像一位年轻的淑女,不论是发型着装,举手投足,还是她的轻声细语,都讨人喜欢。而她也风格鲜明而很有品味地保持着自己的特色。在京都时,我遇到了一些本市的年轻人,他们提出,京都应该变得现代化点,因为既然东京可以如此摩登,为何京都不可以呢?但我认为,一位淑女须得发型唯美,裙装靓丽,举止优雅,吐字轻柔,才能使自己魅力十足。所以,京都人民都坚持不懈地维系着京都的旧貌。于是我反问那些年轻人,是否他们想要京都像女子般穿上迷你短裙,她是否应该跟京都府立植物园温室大棚外的裸女像一样立在市中心?


于我而言,京都的确是个有着浓浓女人味的城市,她与全世界任何其他城市都不同,因为,没有哪座城市能像京都这样令历史活力依旧。我认为,拥有这般城市精神的京都,未来定不与我目前所知相去多远。她的点点滴滴,都是那么的罗曼蒂克!



【悦读】

巫鸿:青铜时代的“权”与“礼”

白谦慎:充和送我进耶鲁

昆廷·斯金纳:历史地 理解思想


【封赏】

帕慕克:伊斯坦布尔


蒋彝:波士顿画记


李硕:南北战争三百年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