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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彦弘:《色·戒》观后

孟彦弘 随读随写 2019-04-10

《不够专业》,大概是素心文丛中最见个人性情的一种(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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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戒》因为床上戏而颇为人批评,特别是女主角的大尺度暴露。不过,我倒是觉得,这几场床上戏对我们理解这部电影实在是大有助益。如果剪了,会使这部电影变得较为苍白。这几场床戏也并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反映了女主人公的思想感情的变化。第一次,是她为了任务,要勾引;第二次,仍然是出于完成任务,半推半就,但已经在投入;第三次,则反映出她的矛盾,一方面,她是情报人员,要除掉这个人,另一方面,她的情感投入得却更多了。但她仍没有忘记自己是情报人员。戏后,他让她带一封信给某人;她出来马上就找到了组织,拆开来看。她明知道,他是敌人,他很会虚情假意,但她仍然对他动了心。当她知道,他是为她作钻戒时,她动摇了。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她让他走。她出来,坐上车。这时,她从领口下翻出毒药,但她看了看,没有吞。随后,便是面对死。她的不吞,表明她已彻底放弃了情报人员的身份,想着要跟他长相守了。殊不知,他并没有改变,仍要置她于死地。在他眼里,感情是没有的;有的,只有他自己,自己的情欲、自己的生命。如果没有这三场戏,我们很难理解,这场美人计何以会以失败告终,何以会在最后的时刻,她放过了他。这反映的,是人性与战争的冲突和矛盾,反映的是个人与国家的冲突和矛盾,最终说明的,是在国家安危这一大背景下,个人的渺小和无奈。

 

她是大时代下小人物的悲哀。她自始就是一个工具。开始是国家利益的工具,她为了提供刺杀他的机会,她要先行与同仁同房,以积累她是一个有夫之妇的经验。但当她完成由处子而妇人的过渡时,他却离开了香港。她的牺牲是无意义的。后来,同仁们在上海再次找到她,她仍然是工具。她给父亲的信,被组织看后即销毁了,但她不知道。这让人不免怀疑,组织说,事成后送她到英国,是不是真的。随后,她出现在了他家,目的仍然是勾引他。她与他在上海的第一次床戏,她是被他强暴的;这又是她为国家所作的牺牲。随后的两场床戏,说明了她由工具到自我感情介入的变化。这一介入却注定是一场悲剧。这场悲剧的根源,就在于她始终是一个工具。可以说,她是为了国家,牺牲了自己的肉体;为了爱情,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贯穿这一主线的,就是这几场床上戏。如果将这几场床上戏全予剪掉,这部电影不就变得十分单薄而苍白了吗?

 

如果要坚持正确的政治立场,对男主人公的刻画,通过这三场床戏,也就可以充分说明,敌人是不会手软的,即使对他心动的女人。一旦危害到他的利益,他就会置之死地而绝不怜悯。这反映的正是敌人的立场——其实,女主人公的所有底细,早已被他的秘书悉数掌握了,但他的秘书在他宠爱她时,没有汇报,更没有动手。这说明,如果他像她对待他一样,也放她一马,是完全能够做到的。但是,他没有。这不就足以说明敌人的凶残吗!

 

所以,这部电影,不是对抗敌志士的抹黑,不是鼓吹对敌手软。恰恰相反,通过动情的抗敌志士的结局,提醒我们,不能对敌心软。这不正说明,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自己的犯罪吗?难道非得将人刻画成机器,才是成功的吗?其实,这样的机器型人物,已经够多了,我们已经记不住了。倒是李安的处理,让我们动心,让我们记住了。

 

《海角七号》,我没有机会看过——据说,此戏登陆,须动刀子。据说,理由是,有歌颂日本殖民历史之嫌。其实,在殖民时期的人,他们有自己的历史和感情。就像有人很怀恋七十年代一样,在殖民地时期生活过的人,也难免会对自己的历史有所怀恋。这是他的历史。我们站在政治的立场,从爱国的角度,当然应该且必须批判日本的殖民活动;但是,我们却很难把每个在殖民时期生活过的个体的感受,统统抹杀。这实际是国家认同与个人感情的矛盾和冲突。在这个矛盾和冲突中,个人是无奈,是尴尬。这就像抗战胜利后,傅斯年等人恢复北大,对沦陷时期在敌伪统治下做过事的人,均予除名一样。我们既可以理解傅先生——他在抗战期间远走大西南,生活困顿,饱受战争之苦;同时,我们也应该理解那些留在沦陷区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撤走——周作人这样的大教授可能是能走而不走,但广大普通百姓,我想大多是想走而走不了吧。他们留下来,不做事,又如何生存?!当时的人,对他们有歧视,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事隔多年,我们仍然歧视他们,那实在是不应该的。如果政府有绝对的力量,拒敌于国门之外,他们也可以免受这样的尴尬了。但在这个时候,我们只能听到对政府抗战的歌颂,对普通百姓在沦陷区生活的批评。其实,这个责任是国家的责任,不应也不能转嫁到个人的身上。

 

个人的情感与国家的利益,未必总是一致的。在国家利益面前,个人的感受实在是太渺小,也太无奈了。我们必须批判胡兰成当汉奸,但我们不应该指责张爱玲爱上胡兰成。这是两回事,虽然不能断然割开。

 

顺便说一句,《色·戒》的后两场床戏,拍得非常美。我看了,实在丝毫没有感受到猥亵或不健康。肉与肉,并不见得都不健康啊。

 

2010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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