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政治社会学家如何把握世界：权力、权威、制度、网络、文化

政治社会学（第五版）

作者：【美】安东尼·M.奥勒姆 约翰·G.戴尔

出版时间：2018-10-24

ISBN：978-7-300-26254-3

导  论 

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急剧变化的时代。旧的国家已经崩溃，新的国家从它们的废墟上崛起。资本主义及其对利润的追逐，兴盛于一个不再由共产主义力量主导的世界。民主已经取得胜利，但是，旧的民主国家仍然在寻求自我复活的途径。民族国家之间的疆域界限已经被打破，成千上万的移民得以在全球开启其自由旅途。世界不再遭受大规模战争的威胁，但是，由一小撮人所发起的恐怖主义活动，仍然是即将来临的潜在危险，与较早时代的军事力量相比，更具有凶险的、潜在的灾变性。

我们将在本书中描述政治社会学家们用于思考这些事务的方式。政治社会学，一个更为宽泛的社会学学科的分支领域，起源于19世纪几位伟大的社会理论家的著作。如我们今天一样，所有这些社会理论家都生活在一个经历着巨大变迁和动荡的世界。革命无处不在；旧政权灭亡；新社会阶级诞生。如我们今日所做，所有这些思想家都试图理解如此的变化。

当今某些主题是政治社会学家优先考虑的工作，这使得他们的方法与其他研究政治学的方式区别开来。首先，政治社会学家采用全景式的观点来观察世界，试图找到政治制度与其他制度特别是经济制度之间的关联。其次，政治社会学家相信，虽然政治制度（像国家一样）能够以独特的方式呈现，但这样的制度同样也必然是通过某种方式以世界上其他制度为基础的。举例来说，民主国家并未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因为其发展需要依赖于一系列特殊的历史和社会环境。同样，像独裁政府或极权专制等旧制度的消失（通常不是在一夜之间彻底实现的），并不能单单归因于其领袖的个人失败，同样也是由于这样的制度在暗流涌动的国际关系领域失去驾驭能力。最后，政治社会学家对于政治制度的时空构造和演变是非常感兴趣的。因此，在他们的思考中，时间和历史往往成为非常重要的因素，其重要性远远超过了许多现代政治学家所使用的所谓的分析工具。

如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尤为明显，政治社会学所教授给我们的最为重要的经验教训，是那些必须在所有公民中进行普及和共享的。这些经验教训应该关涉政治制度的成功与失败——例如，人类如何能够创建新的具有可持续性和回应性的民主制度？本书将竭尽所能简明扼要并令人信服地展示这些经验教训，以使那些对政治学研究缺乏了解的读者也能够读懂。

权力与权威

有两个基本概念引领着政治社会学家的思考。这两个概念是用我们日常生活中所熟悉的术语来描述的：权力（power）与权威（authority）。它们至关重要，与政治社会学家们所关注的主要问题密切相关。因此，在本书开篇首先解释这两个概念，显然是非常重要的。

一般而言，权力通常指一个人或集团和机构操控并塑造人们观点和行为的能力。当父母能够使自己的子女按照其指令行为时，我们就说，父母拥有了对子女的权力。同样，当政府能够向公民征税时，我们同样可以说，政府向公民行使了权力。

权威常常指自身运行于其中的一套制度以及制度化的安排，除此之外，它与权力有些类似。如果一个恶棍欺负一个懦夫，使用武力和暴力使其顺从，我们就说，恶棍之所以获胜，原因在于他的强权。但是，恶棍不具有权威，没有一套制度来支持他的武力，没有一套制度化的安排来强迫懦夫顺从于他。恶棍的胜利纯粹是因为体魄的强健。

现代社会学有一个基本假设，即社会领域不会有效运行——事实上它有可能纯粹是无政府状态的。如果服从仅仅是建立在人们的武力或强健体魄基础之上的话，那将是一个恶棍主宰的世界，它将逐渐演变成一个只有具备最强健体力的人们才能生存的世界。而如今我们已经知道，现存世界既有恶棍、懦夫，也有其他各色人等共处其中。这个世界之所以得以运转，是因为存在着引导其运转的整套社会安排和制度安排，是因为其运转几乎都是在我们日常生活的幕后进行的。按照我们的解释，社会制度运行的目的，是建立一整套规则来指导我们的生活，并且允许懦夫在遭受恶棍的攻击和殴打时，能够确保获得应有的补偿。

这些规则就代表着权威。它们是制度化的行为指南，由它们来规定一个人可以公平地要求另一个人遵从其意愿的条件。假设某大学院系的负责人要求一名教师承担某些课程，而这名教师那么做不是因为负责人的强势，而是因为授课是这名教师与大学所签合同的一部分内容。大学将权威赋予了负责人，而作为负责人，他能够要求教师承担课程。如果教师不服从，并拒绝上课，那么，负责人就可以大学官方的名义解雇他，因为负责人在大学制度的框架内拥有权威。

因此，所谓的权力与权威，指的是一个人或集团塑造其他人或集团的观点和/或行为意图的实施。权威是国家内部处理诸如此类关系的惯常的媒介。它是分层的、多维的因素，对于确保整个世界的运行起着基础性作用。当大型制度瓦解时，正如苏联发生的政府倒台事件，说明基础性权威发生坍塌。因而，在这种环境下，权力显然取得了主导地位，由于缺乏制度，因而无规则可循。恶棍取得了胜利。

正如一些政治社会学家所指出的，真正的技巧不在于搞清楚旧政府垮台时即将创建的规则的确切性质，而在于如何确保新生制度权威的合法性（legitimacy）。在从权力到权威的进一步演变中，合法性成为关键因素。原因在于，合法性在本质上是一种信任感，正是这种信任感，是社会和政治制度得以构建和恒久运行的基础。凡合法性所在之处，或得以被创造的地方，制度及其所行使的权威才得以存在；合法性失败之处，权威及其各种规则也必将失败。现代某些社会哲学家，如于尔根·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对整个合法化（legitimation）过程或者合法政权的创建给予了极大的关注，恰恰是因为合法性对于建设持久的社会制度所具有的重要意义。

总而言之，所有政治社会学家在谈论他们所从事的政治研究和世界时，通常都对涉及权力和权威的事务怀有强烈的意识。对于他们而言，权力与权威是他们所从事的知识王国的常识性概念，它们所扮演的角色如同原子（甚或夸克）之于物理学家。权力与权威是两个最基本的术语，引导着政治社会学家对社会和政治世界中的主导模式进行研究。在随后的章节中，我们将经常使用权力与权威这两个术语，主要依据的就是我们在这里给出的界定。偶尔我们也将交替使用两者，主要原因就在于，在很多情况下，权力概念比权威概念更为贴切。尽管如此，我们在这里所进行的区分——权力和权威与合法性的重要性之间——依然是非常关键的。希望大家在阅读此书时，能够牢记这一点。

制度、 网络与文化

除了权力与权威这两个概念以外，其他三个概念对于政治社会学家的研究也是至关重要的。我们已经介绍了其中一个概念——制度（institution）。早期的社会学理论家，对于社会制度的本质是非常关注的。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我们将在第三章介绍他——或多或少是根据他对社会制度本质的关注以及社会制度如何被创建甚或被破坏，来理解社会学的。在20世纪中叶的一段时间里，社会学家倾向于忽视社会制度的本质，而宁愿将其研究焦点集中于不同形式的社会行为方面。而现如今，社会制度的本质和形式已经重新流行。通过本书，你将会发现诸如政党、政府制度以及企业等社会制度本质的多种讨论。总之，社会制度所代表的是，一个特定社会已确立的、有组织的实践。而且，社会制度一旦形成，就能够对历史过程和个体生活的形塑和发展方向产生深刻影响。

现代政治社会学研究的第二个主题，就是社会网络（social networks）。社会网络所代表的是人们之间的社会联系和纽带，是有组织地将个体联系起来的一套关系。我们的大部分日常生活能够借助于我们深深嵌入其中的社会网络来加以考量，对此，社会学家有着越来越清醒的认识。而且，在随后的内容中你将会发现，社会网络思想在政治社会学的议题中会以大量不同的方式反复出现。例如，研究投票行为的学者，审视选民的社会网络，其目的是为了理解他或她做出投票支持哪一位政治候选人的决定这一过程。或者，我们再举另一个例子，社会运动（social movements）分析家，将一个社会中不同社会网络的性质作为一种途径，借此来获得关于社会运动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何起源、如何发展的深刻见解。

政治社会学家依赖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概念是文化（culture），抑或是在大型人类团体中存在的信仰。文化这一概念，作为理解社会动力的工具，已经愈来愈对当代的社会学家有所帮助。我们将通过多种考察方式，追寻不同社会的文化特性，从而加深对其政治维度的理解。一种显而易见的方式涉及不同国家所展示出来的民族特性的表现形式。民族特性所代表的是受边界限制的国家组织的特有文化形式。在美国，其独特表现就是对平等和个人主义的明确强调，在过去两个多世纪的时间里，这种信仰已经得到充分发展并深深扎根在美国人心中。文化自觉的另一种表现，就是诸如女性主义、环境主义等现代社会运动，强调的是核心信仰的重要性以及为成员创造新的身份认同的方法。这种立场，与旧的社会运动，如工联主义甚或公民权利运动形成鲜明对比，后者所强调的重点在于从政府与资方的妥协中争取特殊利益。

制度、网络与文化这三个概念，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思考宏大政治问题的方法。它们有助于社会学家对已有的发现进行建构，同时也有助于指导他们探究新的发现。我们殷切希望大家能够了解，本书在随后的章节中是如何使用这些概念的，以及它们在政治社会学家的分析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社会政治观：马克思、韦伯、涂尔干、托克维尔与波兰尼

五位杰出的学者已经为我们提供了一份思想遗产，这有助于塑造政治社会学家思考当今政治的方式。尽管当代政治社会学家已经远远超越了这份遗产，但它依然对我们的世界观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影响。

本书第二章至第五章，将介绍这五位学者的著述。第二章介绍卡尔·马克思（Karl Marx）的主要观点。马克思是19世纪第一位伟大的社会理论家，他关于社会阶级和现代资本主义的著述，对众多政治社会学家产生了极大影响。尽管马克思并未过多地论及政治和国家的本质——它们在很大程度上是资本主义优势地位的反映——然而，正如你将在有关美国政治和现代民族国家发展的章节中发现的，其基本的形象化描述依然使大批社会学家的著述充满无限活力。

第三章我们来审视韦伯的著作。韦伯是一个杰出的政治社会学家，他探讨了马克思未能成功论证的主题，并着重强调了马克思考虑相对较少的、在资本主义重大演变过程中出现的政治制度和思想问题。韦伯留给我们的是，关于国家以及国家与其他社会制度之间联系的基本观点。

埃米尔·涂尔干（Emile Durkheim）是一位法国社会学家，而亚历克西·德·托克维尔（Alexisde Tocqueville）则是对美国和法国大革命最具洞察力的分析家之一，他们留下的是一份多少有些不同的遗产。与马克思和韦伯不同，他们二人重点强调的是使社会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共同信仰和制度。涂尔干将注意力转向了一般社会现象的本质，并创造了一套思想，有助于我们将焦点集中于今天所说的公民社会（civil society）——它既不是国家，也不是经济体，而是社会领域的一部分。托克维尔在其有关美国民主的著述中，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洞见，向我们描绘了一幅美国主要依赖于民主与公民社团和参与的一般模式之间相互联系的图景。在过去的十年时间里，当学者们试图彻底了解构建一个有效民主政府的意义时，这些伟人——当然也包括其他人——的著作已经广为流传。

第五章介绍的是卡尔·波兰尼（Karl Polanyi）对以往经济全球化这一失败工程的依然中肯的评论。与马克思一样，波兰尼谴责了市场自由主义对社会造成的破坏。但是，与马克思不同的是，波兰尼认为，资本主义并不具有某种永恒的本质而不可避免地播下了自我毁灭的种子。相反，他强调，建立在资本主义基础上的各种制度，具有历史的偶然性，因而具有再构能力。

与涂尔干和托克维尔一样，波兰尼强调，公民社会在保护我们免遭非民主国家的行为、政策以及机构的迫害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但波兰尼同时也强调，公民社会必须防范由市场所导致的不平等。因而，在像弗·伊·列宁这样的马克思主义者推崇革命的地方，波兰尼对改革市场的可能性依然心存乐观，这取决于公民社会如何使市场牢牢嵌入政治、法律与道德之中。

我们必须承认，即使不深入研读这些杰出学者的著作，人们也有可能理解现代政治社会学家的研究。事实上，许多政治社会学家并未花太多的精力去查阅他们的著作，依然继续着他们的事业。如今，尽管这些著作在很多方面已经过时，但我们依然确信，它们仍然为我们提供了如何创造全景式世界图景的精彩模式，有助于我们理解由纷繁复杂事务组成的迷宫。它们用这样的方式，继续激发着我们的研究热情和想象力。

教学指南

在努力提供有关政治社会学的广泛而精确的描述的过程中，我们已经通过本书做了一些工作，多少可能会有别于我的同事和朋友们业已完成的研究。首先，我们主要参考美国当前及历史上的资料，试图阐明那些抽象的概念。但凡有可能，我们也试图辨别美国政治与其他地区特别是西欧政治的差异。对于比较资料进行分析的尝试，仍然与我们原本的期望相去甚远——尽管已经比二十年前有了长足进步。我们希望，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尽可能多地引介来自其他国家的素材，以凸显美国背景的特质，并充实政治社会学家所使用的概念范畴。

其次，我们已经提出了有关特殊主题的理论，并根据现有证据、偶尔也根据好理论（good theory）的要求来对其进行评估。我们不可能解决基于已知事实的理论之间的差异，或者也不可能以不符合我们对世界的认知为由而抛弃一种特殊的理论，关于这些内容，我们已经谈了很多（请特别注意第七章的相关思考）。因此，除了我们在本书中提出的理论的一般差异外，你也将面对一种展现各种理论和未决问题之间的差异的努力。人类世界并非一个整齐划一的空间，在其中，我们的思想都可以通过观察而得到证实；我们没有理由去美化和粉饰一本关于这个世界尤其是有关其政治的书籍——那种做法只会贬低你的智商。本书中所体现的思想，如同这个世界所展现出来的一样，都要求我们进行思考和反省。

除了许多重要内容之外，如果说我们还试图努力通过本书传递什么理念的话，那就是：人类必须以强烈的求知欲和开放心态来接近这个世界，必须心甘情愿去探究有关世界的各种结论，必须对明确地表达观点具有充分的适应性，必须体现出探究那些判断是否精确的足够耐性。此即政治常常所证明的东西；此即学术追求之所在。

（本文选摘自政治社会学（第五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10月版。）

目录  · · · · · ·

第一章导论
权力与权威
制度、网络与文化
社会政治观：马克思、韦伯、涂尔干、托克维尔与波兰尼
教学指南

第二章论经济与政治：马克思与新马克思主义者
马克思论经济与政治
新马克思主义者
结论

第三章论国家与社会：韦伯与新韦伯主义者
韦伯论国家与政治
新韦伯主义者
结论

第四章公民社会与政治：涂尔干与托克维尔
涂尔干论公民社会和政治
托克维尔论公民社会与政治
新共识主义者
结论

第五章政治、法律与市场道德：波兰尼
波兰尼生平和著述
虚拟商品：土地、劳动和货币
国家行动是市场形成的内在要求
战间期
贸易保护主义者的反向运动
未来前景

第六章政治权威的基本形式
政治统治的基本类型：古希腊的概念
现代世界的政治统治类型
结论

第七章美国的权力与权威
序言
美国的国家权力
商业和股份公司的权力
现代美国的平等与不平等
结论

第八章大都市的权力与权威
美国历史上的大都市
当代美国的城市政治
解读城市
重建美国城市
城市与全球新经济
结论

第九章政党
现代政党的特征
现代政党的起源
现代政党的变化：当前和以往模式的独特之处
现代政党的权力和政治
美国的党派忠诚：当代模式与趋势
现代政党的历史与未来：以美国为例

第十章社会运动：基本观点
引言
社会运动的性质
集体行为vs.集体行动
研究社会运动的新范式
超越民主精英主义和民主原教旨主义：2008年总统大选与社会变革的压力
政治影响
文化、结构与国家

第十一章跨国社会运动与全球化
全球化的多重意义
作为跨国社会运动的自由缅甸运动

第十二章大众媒体
美国大众媒体发展史上的重要事件
作为公司资本主义工具的大众媒体
大众媒体及其社会影响
媒体与新闻产业
公众的媒体观和媒体敏感性
新闻的未来与未来的新闻

第十三章政治参与和民主追求
引言
民主理论与参与
民主理论面临的一种挑战：理性选择
理性选择与集体行动
日常社会生活中的公众参与
政治参与和社会分层
在追求民主中促进政治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