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的文明，不再忧伤
春节将至，中国又将迎来一年一度规模浩大的人员迁徙，在大城市工作的人们从城市返回乡村，故土和亲人们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你们会聊些什么？做些什么？是否会有一种无法排遣的疏离感包裹着你？有感于中国农村留守儿童教育的缺失，农村社会秩序的崩坏，传统文化的断层，人与自然不再和谐……作者连同一众社会有识之士，发起了针对乡村留守儿童的“爷爷奶奶一堂课”活动，让爷爷奶奶作为老师，开展社区教育，旨在应对中国社会普遍存在的挑战，我们如何与自己的故土、环境和历史建立起真正的连接，从而找到存在的意义。
之前和一位师长感慨，此生有幸，正在见证着一个“大时代”。师长浅浅地笑着，“您对这个时代的评价够中性的”，我们都笑了。
人类文明的历史与人生历史之间到底是何种关系？我们所感知到的和事实有多大出入？对于80后、90后的年轻人来说，经济的全球化和文化上的人类大同似乎是一个公共知识，但也只是“似乎”而已。近期发生在世界上的一系列大事件，昭示着剧烈的文化单边主义和经济保守主义席卷全球。几个月的时间，我们对世界的认知遭到重创，不知道自己缺乏多少常识，甚至不知道我们究竟生活在一个怎样的时代、一个怎样的世界。最重要的是，我们到底是谁？
还有几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回家是中国人的信仰。有农村生活体验的人知道，就在这几天，平时门可罗雀的乡村会患上“城市病”——停车难、堵车。外出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回来，走亲访友，贴春联挂福字其乐融融。也就在这几天，农村会迅速变成一个巨大的垃圾场。酒瓶子、饭袋子，各色污染遍及池塘、屋后、山坡、田野，就连树梢也可能高高飞舞着塑料袋。如此破坏，是因为这些归乡的人和孕育他们的土地有仇吗？
当然没仇，不过是因为人们和故乡之间，没有关系。
2014年，我和几位伙伴在云南昭通鲁甸地震安置区尝试做“活力蓝帐篷”，想通过拼图式的业务工作让临时安置区焕发活力。刚落成的帐篷安置区，在最初的几天秩序尚未建立，可谓是鸡飞狗跳，到处都是随手丢弃的方便面盒和矿泉水瓶。我们请来一位老爷爷帮我们编垃圾筐，老人身边围满了好奇的孩子。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这些平时只知道贪玩的捣蛋鬼们，待爷爷把筐编完，便两两结队满安置区去扫荡垃圾，连丢垃圾的主力也变身为捡垃圾的环保小卫士。
这个神奇化学反应的催化剂就是老人和孩子们说的那些话。爷爷的童年，火德红乡里山清水秀，喜鹊成群结队地从天上来。爷爷的童年，没有汽车、没有电话，和一草一木都是最好的伙伴……爷爷平实的讲述，给孩子们描绘了一幅美丽而质朴的“家”的图景，可眼前的一切，却与爷爷的童年形成了剧烈反差。于是，孩子们行动起来，不再允许垃圾漫天。因为从这一天起，孩子们眼里的火德红，“这是我的土地”。
于是，便有了“爷爷奶奶一堂课”这一项目。这是由一百位来自公益、媒体、学界等社会各界人士共同参与发起，在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设立的专项公益基金。在专业社工的引导下，让失去重体力劳动能力的乡村老人通过讲述本地历史、人物、文化、风俗、地理五个层面，让更多儿童探寻身边古老的故土文化的精粹，让文化传承下去。
梅尔·吉布森执导的电影《启示录》是一部讲述人和自然连接的电影。被玛雅人绑为人质又奋起反抗的男主人公“野人”加古亚尔·鲍在片头和片尾的精华处各有这句台词，“我叫虎爪，我是火石天的儿子，在我出生之前，我父亲就在这丛林里打猎！我的名字叫虎爪，我是个猎人，这是我的森林，我死后我的儿子们也会带着他们的儿子在这里打猎，来啊”！虎爪的信念，让他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都不失去勇气和坚韧。
遗憾的是，大多数中国人的生活里都缺少了这类教育。我们的教育几乎隔绝了生活，传统文化、风土人情在传承中逐渐消失。比如关于水的教育，只好简而化之到黄河是我们的母亲河，可那条河对大多数孩子只能看看照片或视频吧，又让人如何热爱它？“你站立的地方就是中国，你怎么样，中国就怎么样”。这句经典的话已经尽可能地拉近国家主义的叙事角度和个体命运的关系，但它仍然是抽象的。如果不能确定关系，再磅礴的爱都不过“来如朝云，去似晨露”。
所以从一开始，爷爷奶奶一堂课就被定义为“关系教育”。让孩子的生命和那一方滋养他生命的水土产生关系，和繁育了他的祖祖辈辈发生关系。因为我们相信，只有关系，才能孕育真正的热爱，才能激发保护那一方水土的行动，才能让人无论遭遇多大的挑战都能够勇敢坚毅地捍卫心中的价值。
我的爷爷出生在“万恶的旧社会”， 一个“十恶不赦的地主”少东家李其祥收留了我的太爷爷太奶奶，对他们照顾有加。在地主家的院子里，我的爷爷降生。从1947年开始，爷爷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作战解放南京、西南剿匪，文革时惨遭批斗，人生崎岖悲壮。谈起地主家，爷爷敬佩感恩开明的少东家，嘱我铭记。爷爷回忆起西南剿匪，对于不开明的地主、土司、大户人家，以极其简便的程序将罪犯正法。我错讹地听着发生在爷爷生命里的这一切，眼前那个蓝袍白褂的孱弱书生李其祥慈眉善目地翩然走来，又在漫天的血色中渐行渐远。
我们与昨天，我们与祖辈，终将需要和解。只有与昨天和解，我们才有力气去构建一种着眼于明天的关系。和解是一种承担，它承认先人们昨天所有的债务，都与我有关，不推卸不抱怨。与祖辈和解的孩子，不再怨天尤人，不再自怨自艾；与自然和解的孩子，开始热爱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流。
山西朔州神头镇一位退休的语文老师李爷爷，今年73岁了。他说，我退休十余年，没想到竟然有一天又回到熟悉的三尺讲台。他把自己整理的厚厚一沓关于山西朔州李氏渊源的历史搬上讲台，和孩子们讲述“厚德碑”的故事。“明代开封鼓楼一户姓李的人家举家搬到朔州，祖辈勤奋节俭，逐渐积攒了不菲家业。有几年连年干旱，寸草不生，庄稼绝收，李家对来借粮的人来者不拒，救助了不少乡邻。来年丰收，乡亲们赶车挑担来还粮，老李家一概不收。乡邻过意不去，众人合力立了一块碑，曰‘厚德碑’，以表达对老李家厚德仁爱的敬意”。在五年级的课堂上，窗外大雪纷飞，李老爷爷讲得满头大汗，孩子们听得入了神。
在爷爷奶奶的故事里回望昨天，对话先人，我们看见的既有命运无常的痛楚，也有生命之美的璀璨。爷爷奶奶给孩子们的是一扇窗户，让每一个仰望星空的孩子看见那个脚踏实地站在土地上的自己。
孩子，爷爷奶奶一堂课是你们的行装，请你们背上它吧，它是你的锁麟囊，也是你的幸运星。愿你们的道路美丽漫长，让我们的文明，不再忧伤。
推荐阅读
▼
点击图片，查看更多近期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