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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离去后,她找到人生的意义:用艺术慰藉留守儿童心灵

2017-05-29 李光敏 乐天行动派

光敏曾是一个媒体人,这次她讲述了一系列关于自己,关于曾经,以及关于那些留守儿童们的故事,家庭、分离、伤痛、治愈、重生,故事无关技巧。


“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直面’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 一切安慰都毫无意义 //


2015年4月,我在宋庄见到画家王芳芳。她是延安人,在宋庄待了几年之后,厌恶了囿于城市囿于固定圈子的艺术的浮华,毅然离开北京,扎进了陕北深处的乡村里,当了一名支教老师,每天教孩子们画画,这一待就是六年。


六年后,她回到宋庄,做了个支教六年的回顾展。我就是在那样的场合,认识了她。


各种情人一见钟情的词语,或许都可以拿来形容我们俩的遇见。一个星期后,她被我“拐”到了我们的项目学校——重庆市南川区马嘴小学。


学校很美,有属于自己的小树林和池塘。教室里也都有多媒体设备。但由于海拔较高,离城区较远,学校缺教师,尤其艺体教师,很多课程无法开展。孩子们的学校生活十分单调。他们从三年级便开始住校,10天才能回家一次。


芳芳是画家,自然教孩子们画画。三天的基础写生练习后,芳芳给孩子们出了一个题目——《我的愿望》,他希望孩子们通过画笔,画下自己的愿望。她强调:“一定要是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那个,心里最真实的愿望!”


我曾经是个有多年媒体经历的记者,那时候,我刚转行全职公益人半年多。职业病犯了,我一个个孩子采访:“你的愿望是什么?”


一个小女孩站起来:“我的愿望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话没说完,眼泪便开始往下掉。


和爸爸妈妈去旅行


“很好!那就把你的愿望画下来好不好?”我选择鼓励她,没有继续问下去。


一个小男孩站起来:“我的愿望是和爸爸妈妈一起快乐地生活。”“又一个父母在外打工的孩子。”我心里想,给了他和小女孩一样的鼓励。


第二天,画收上来,62个孩子,有一半以上,愿望和父母相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每一个生日都和妈妈过;一家三口去旅游;去新疆(妈妈在新疆);去深圳(父母在深圳)……


每个生日都和妈妈一起过


到了那个男孩面前,我惊奇的发现,他的愿望变了——他和另外几个小朋友一样,画了平板电脑。


我问:“昨天你告诉我的愿望好像不是这个。”


他有些怯怯地小声地回答:“因为昨天那个没办法实现。”


“为什么?”问完这句,我便后悔了:若非不得已,没有哪个父母愿意抛下自己的孩子。和爸爸妈妈一起快乐的生活,对眼前这个小男孩而言,的确算是个奢侈的愿望。


果然,他沉默了。


一家人快快乐乐地过生活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一个小男孩说了句:“因为他的妈妈去世了。”


那一刻,无论我说什么,都毫无意义。



// 我也失去了我的小人儿 //


我的小人儿叫安安。2017年1月19日出生,2017年2月19日离开。她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正好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全部的时间都在八一儿童医院的保温箱里度过。


因为早来了三个月,我一次又一次地祈祷,只要她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因此我给她起名叫安安。我每一天都期待她能回家。


都说母乳好,初乳如黄金,我就每天挤啊挤,一小袋一小袋地,写上日期,存起来,希望有一天安安能喝上。各种玩具、大小型号的衣服、尿布,早就准备好了。


当我正准备在网上买消毒液,希望在她回家之前全房间消毒的时候,医院传来不好的消息:由于感染过重,安安的脑部受到极大损伤,她未来可能是个不健康的孩子。


该准备什么还准备着。我不认命。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失去她。虽然医生暗示了一次又一次,但我就是不相信。我心里想,医生嘛,总是把情况说得很严重的。


每周都要去医院看她,可是每一次都看不到她。只有那些在逐渐好转的孩子,会被移到靠过道的位置。而我的安安,一直都在最里面。


终于有一天,医生打来电话,叫我们去接她回家。和大多数从那里回家的孩子不一样的是,她不是因为治好了,而是因为医生不得已放弃了。


那个下午,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下午。她躺在床上,嘴里发出艰难呼吸的像煮水一样的声音。我躺在她身边,知道她很辛苦,可是什么都做不了。那个下午,也是我一生中最短暂的下午。晚上八点的时候,连那艰难的呼吸也停止了。


殡仪馆冷得像冰窟窿。我哭着想要留下点她的什么,可是负责火化的师傅说,这么小的小孩,火化了,什么都不会有。



我回想起了我见过的那些孩子,那些与父母分离的孩子。我也想起了那些父母,那些不得已离开孩子的父母。我想起了那个男孩,那个想要和父母快快乐乐地一起生活的小孩。


在那一刻,我仿佛才真正懂得了他的沉默,懂得了他沉默背后停不下来的悲伤,懂得了什么叫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 画的时候,我感觉到我和她在一起 //


我是第一代的留守儿童。我12岁时,父母为了供我读书,不得已远走他乡。有爸爸在身边照顾的日子,我像回到了童年,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陪伴。看着他,我知道,我不能就这样下去。


有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去楼下吃早餐。我点了一碗南瓜粥,一个素馅儿包子,坐到了靠窗的位置。早晨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桌面上。我抬头循着光线望去,才看到窗外的树枝上已经露出些许新绿——不知不觉中,冬天早已过去。



那个周末,我走到了更远的地方——亦庄。阿泽老师在那里有一个工作室,他在那里带着一帮孩子学习绘本。


2015年8月,我们支持的马嘴小学自然教育项目上开展了第一期的“画·家——去乡村”亲子生态工作假期,邀请城市的父母带着孩子去到乡村,和那里的孩子一起体验自然,为他们的学校涂上绚丽的色彩。画家阿泽带着他的女儿去了。我们也就这样认识。


孩子们在里面画时,阿泽老师抽空出来和我聊天。问我最近都忙什么。我刚开口,泪已决堤。


过了两天,阿泽老师来电话说:光敏,我教你画画吧。


我问:我一个人吗?


阿泽老师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我心里不好意思因为一个人耽误他的时间,于是以时间不方便为由婉拒了他的好意。


没想到过了几天,他居然拉了一个群,里面有几个当时一起参加活动的家长,也有我不认识的人,这就开始了我们一伙人的“边走边画”之旅。


我是完全没有美术基础的人。小时候,一个老师包揽我们所有的课程;初中高中更是以考试为重,音乐美术都是最不要紧的,虽然有,但我的记忆里,形同于无。



可是在水彩的世界里,我逐渐找到我跟安安对话的方式。我画枝头上的花儿,画树上飘下来的叶子,画记忆里故乡不知名的草儿……我想画给她整个她不曾看见的这个世界。我画得不好,可是在画的时候,我感觉到我和她在一起。



// 艺术到底意味着什么? //


半年后的9月,福幼基金会正式启动了艺术助养计划。


做了20来年传统助学的福幼认识到,在面对留守儿童这个群体的时候,单纯地补贴学费和生活费已经无法解决他们当前面临的困境——父母陪伴的缺席,导致他们心灵极度脆弱、自卑,不愿意与外界交往,或者说,缺乏与外界交往的能量。


我们相信艺术或许是帮助我们解决这个问题的一把钥匙。而乡村的孩子,恰恰也缺少了艺术的陪伴。由于师资数量有限及结构不合理,乡村孩子几乎没有接受艺术教育的机会。



不过,与传统艺术教育不同的是,我们不是要培养艺术家。我们希望他们可以通过画画,画下那些他们想说而说不出来的想念,希望他们通过创作,抚慰一颗颗在深夜的被窝里独自落泪的心灵。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实现的事情,也没有任何量化指标可以评估。孩子们从不敢画,到战战兢兢下笔,到有一天拿着画走到老师面前说:“老师,我从来没想过我能画得这么好!”


一个六年级的男孩,因为犯了事被老师批评,拉上同班另一个男孩离家出走。学校发动全部老师找啊找,当老师们历时两天,终于在离学校10多公里的一个山坡上找到他们的时候,发现他们的随身物品,除了防寒的铺盖卷,就是几支画笔和一个素描本。在逃跑的途中,他们甚至画了画。


逃跑小孩与他的画作


后来我们的志愿者了解到,这两个孩子,家庭都不完整,一个父母长期分居,一个刚出生便没了妈妈。艺术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艺术当然不能代替父母,但是至少,在他们想念父母的时候,当无法用语言表达这种想念的时候,他们可以把自己的心情画下来。


画的过程中,他们要去看山,看水,看脚下流过的河、头顶飘过的云,看春天里窗外盛开的花儿,夏日里林间鸣叫的蝉儿,秋天到来时树上掉落的叶,寒冬里脚下踩过的雪……看得多了,生生不息的自然或许会告诉他们很多问题的答案。



// 重生,我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


一度,我觉得自己很不幸。我那么爱孩子,谁的孩子我都爱,几千里之外的孩子我也爱,可为什么偏偏是我,遭遇了这一切?


去年冬天,重庆《情绪记录馆》的朋友去给三泉镇中心校的孩子拍片子。


一个穿粉色衣服、顶着一头蓬松短发的小女孩坐到镜头前。摄影师问她:“今年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没有。”


“那新年有什么愿望吗?”


“想妈妈了……”她的嘴唇开始往下拉,眼眶泛红,说完这四个字,已是泣不成声。



那一刻,我想到安安。她是不是也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想我?她想我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样哭?眼前的这个小女孩,还有她的妈妈,是不是也在问:“为什么是我,要承受这分离的苦?”


我多么希望她能够获得更多的能量,不是要她坚强,而是让她在想妈妈的时候,除了哭,还有更多的表达方式。痛苦和爱、和美一样很容易被深藏,表达和分享才会让我们看到更好的自己。



失去了安安之后,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希望这些比安安幸运的孩子,这些散落在乡村里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能够拥有本该属于他们的笑容。


去年夏秋之际,借去美国短期培训之机,我顺道拜访了移居洛杉矶的多年好友,参加了他们教会的读经。有一次,他们谈到一个朋友的死亡。其中一个人说:“姊妹在这个世界的使命已经完成,所以天父把她接走了。”


我想起年初我第一次看见春日的阳光那一天,我给我的领导发了一条信息:我活过来了。如果那一天是我的重生,我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要成为一个对他人的痛苦有更多想象力的人,我不一定要与他们走得很近,但我的心要离得他们很近很近。


我想要成为一个以实际行动去帮助更多孩子远离痛苦的人,我想要他们未来拥有更多选择,长大后可以成为人格独立、内心充盈,精神丰富的人。


我在看到更好的自己。我要看到更好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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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幼基金会艺术助养计划正在招募2018年秋期艺术志愿者,有兴趣可点击下方“阅读原文”了解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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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1日报名截止)





本文作者:李光敏


前媒体人,现供职于香港福幼基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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