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老师宣传肖战被停课 | 在线教育我还有自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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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带着信任和对方分享自己的想法，却被莫名举报甚至网络暴力，该会多气愤、委屈？

最近在福建厦门莲花中学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中国明星肖战，最近在大陆引发舆论关注的是2020年2月下旬粉丝举报事件，与本文老师被网暴可一起看待中国网络大环境

5月15日网友爆料，一班主任在课堂上向学生介绍明星肖战，“花了整整两节课”的时间向全班学生演讲，“为何自己要拖家带口粉肖战，为何肖战可以成为学生的榜样”。网友截取了1分钟的视频内容发布在微博上，并称此事发生在三月。思明区教育局在其官方网站上正式回应：该教师已认识到在课堂教学中引入娱乐明星话题极为不妥，并已作出深刻检讨。莲花中学已对该教师作出停课处理。

我对肖战不了解，但这个微博热门话题居然成为上亿阅读的话题，还牵扯到老师被停课，一下子引起我的注意。

仔细看下微博各类讨论，5月15日即有涉事老师的学生和学生家长发声，澄清网传视频的网课本身是一节作文讲评课，“题目是《网络暴力》，在讲评过程中讲到了当下人们热议的肖战话题，有些粉丝的评价是怎么样的，又有些粉丝的评价是怎么样的，哪一些才是真实的，她（老师）意思是告诉孩子们，网络暴力是很可怕的，大家不要人云亦云，要分清是非，引导孩子不能随便追星、盲目追星”。可笑的是，这一视频居然被断章取义作为网暴和停课的依据。

有学生因为这件事哭了，可截止5月22日，涉事老师还没有得到学校或教育局的正名。

网友截屏成都商报微博

作为教育者，我很喜欢在各种场合和平台谈学生权益，也欣赏各类教育评论为启蒙下一代的讨论。可是，老师的权益呢？课堂中的言论自由，在线教学中的老师隐私都意味着什么呢？我并非法律工作者也不是中国教育工作者，但作为提供信息素养教育一线的图书馆员，带着对教育界同仁的关心，在此探究分享下我观察到的现象和个人观点。

Part I: 学术自由是什么？不是什么？ 

在美国，学术自由（Academic Freedom）是师生和学术机构被法律保护的权利，注意这里保护的不只是老师，还有学生和学术机构。我把和老师相关的部分简单总结下：

• 学术自由意味着教师和学生都可以进行学术探究讨论，而不必担心审查或报复；可以在校园内外通过演讲，写作和通过电子通讯表达观点的权利，而不必担心受到制裁
• 但是，学术自由不允许表达方式严重损害他人的权利，更不代表教师可以不称职或违反职业操守或法律。
• 学术自由不保护教师免受同事或学生对其教育理念和实践的挑战。
• 学术自由并不意味着教师可以骚扰，威胁，恐吓，嘲笑或将其观点强加于学生，也不能将政治家，行政人员和公众的政治，宗教或哲学信仰强加于学生或教职员工。

当然了，学术自由就如一切政治正确的概念一样，会很容易在实操层面变味，华盛顿时报曾很精准评论道学术自由已成为党派事务，即使放到学校的层面，平衡个体学术自由和机构教学整体质量保证也很复杂。我无意在此谈政治和政策，只想作为教育者谈同仁们教书育人的基本使命和权利。

肖战一事放到美国，如果对照以上学术自由的定义，只要教师是按照既定合理的教学内容授课，举例或观点并没有强加于学生，而是作为推荐和介绍，那就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实际上在我的环境中，用任何一位明星讲课且加入适当个人观点和情感偏好反而可能让课堂生动，让学生有亲近感，学校和政府绝不应该进行审查和处分。更何况，如果家长反应的课堂内容属实，老师是在谈网络暴力引入不要盲目追星却中正给出了一些对肖战评价，那学校和政府反而应该给予嘉奖，这是多么模范的提高学生批判性思维和信息素养的一堂课啊！

目前我无法得知课程全貌，不过网友举报视频中的女性声音说：“我喜欢肖战，我喜欢得坦坦荡荡，最早我就是一个路人散粉，看了《陈情令》之后，就觉得这个小伙子好像挺不错。他被推向了风口浪尖后，我去考古他，发现这个小伙子没有什么黑料。我喜欢他，我希望我的孩子也学习他，甚至我所有的家人都非常喜欢他……因为喜欢，我推荐大家也可以去喜欢他，希望我的学生像他一样阳光挺拔、谦逊有礼、上进善良……”

听上去有理有据且语气中正，我觉得没有任何大问题。不仅老师说没问题，任何一个学生有这样的表达观点都没有问题。同理，认为老师不该宣传肖战的学生，同样有权力去表达。

但是，肖战事件中比较特别的两点一是这位老师来自公立中学，另一个是对老师进行挑战的首先不是学校和政府，而是学生在质疑老师后通过录像放到社交网络和媒体被迅速发酵放大，这和最近几年社交媒体的广泛流行及疫情后美国在线教学后很多老师对隐私自由的担忧不谋而合。第二、三部分我分别来谈这两点。

Part II: 老师该探讨争议话题吗？敢吗？ 

大概肖战事件中的老师万不会想到，在课堂谈一位明星会引发这么多的质疑。 

在美国，哪些是常见的课堂争议话题呢？ 

从关乎世界观的进化论 VS 神创论、气候变化，到社会热议的堕胎权、同性恋婚姻合法性，再到日常生活的素食主义甚至迪士尼动画，实际上任何话题都有可引发不同观点的可能，也就都可以成为教学素材。 

我说教学素材，是因为我意识到学术自由固然只是在保护师生自由探讨任何话题，但更重要的，是教育者应该了解到争议的普遍存在，这一方面为了保护自己，另一方面是因为如果有条件，更应该主动把任何话题，特别是有争议的话题作为启蒙思想的契机。 

为什么教师要努力引入有争议话题呢？高校中为了学生了解真实的学术讨论和社会议题可以理解，那中小学的必要呢？

Jonathan Zimmerman和Emilly Robertson2017芝加哥大学出版的《The Case for Contention: Teaching Controversial Issues in American Schools》一书

宾大教授Jonathan Zimmerman和雪城大学教授Emily Robertson，曾深入探讨教师在课堂中讨论有争议的问题的重要性，声称这有助于学生发展一系列技能和性格表现出形成和评估论点的能力，从而增强了他们进行理性思考和采取行动的能力。

大家都很熟悉的《死亡诗社》电影中，Keating老师用非传统的教学理念和方法鼓励学生自由独立思想。可是，即使这部1989年浪漫理想主义的电影也包含了教学自由带来的风险。

必须要承认，真正达到教学中的自由在美国也是很难的，而这在公立学校尤甚。 

从历史看，尽管美国最高法院在Tinker诉Des Moines案（1969）中做出裁定，“学生和教师并没有放弃言论或表达自由的宪法权利，“但后来在Garcetti诉Ceballos（2006）一案中则认为，教师的言论是雇主工作的一部分。由于Garcetti案中涉及到公职人员应该言论被董事会限制，这一度让各法律人士认为学术自由在美国公立大中小学将不复存在(Brewer, 2019)。当然了，Garcetti案后，美国上诉法院第七巡回法院的法官发现，“学校系统并没有像雇用员工那样多地'规范'教师的演讲。” 

但是，出于各种学校、政府、社会压力，教师很可能无法完全探讨很多多样有争议问题。比如有老师因为批评学校被开除（Ingrum v. Nixa Reorganized School Dist. R-2, 966 F.2d 1232 (8th Cir. 1992).），也有各种家长抗议老师引入比如同性婚姻等争议话题。

是的，即使在美国校园，教授有争议的话题依然可能会有很多阻碍，而这个阻碍在中小学比在高校受到的挑战更大。有不少教师和教育研究者都发现，美国公立中学中教师言论自由的缺失(Gardner, 2011)。我相信肖战一事放到中国高校，也不会掀起众多网友讨论。

Part III: 在线教育中，我还有自由吗？ 

当我们了解了美国的大背景，就会发现，肖战事件的发生不仅因为中国的社会和网络大环境和肖战最近的争议性，更因为公立中学的特别性质和社交媒体和录像录音设备在课堂中的应用中学生和老师沟通的缺乏，而这一点放到疫情催化下的在线教育更应引起重视。

一个比较特别的例子是在杜克大学的中国昆山分校，虽然该校因为是美国高校的分校，教职员工和学生被赋予了更多的言论自由，但副校长Denis Simon也提到VPN在中国的不稳定以及大家约定俗成课堂内容不得录音录像，以确保安全和隐私。

2013年，首次提出学术自由概念的美国大学与教授协会（AAUP）修改关于学术自由与在线教育的纲领。肖战事件中，大家可以很自然去关注和指摘教育局的行为和媒体的报道，但不能忽视的，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甚至和家长之间的在网课中信任和隐私互相保护。具体说来，在上一篇在线教育公正问题的文章中，我介绍到教育者为了保护学生隐私而不能强迫学生使用摄像头且需经过学生允许录像录音。这其中缺失的，是教育者自身也应享有的学生尊重和保护。

目前即使号称自由的美国对于老师的保护也很欠缺，不仅法律上区分开了公民的言论自由和学术自由(Brewer, 2019)，教育界和各机构也很少有立有效规矩或培训、保护老师自由与隐私，所以作为老师和家长学生，只能在在线教育中更有意识这些问题，依赖学生和家长的信任。

老师能做的，美国教育界建议，是多主动和学生家长共同建立各种期待和规矩，甚至把在线课堂基本规范写进课程大纲。这并不是说学生家长保证会听，但就好像前文提到的任何话题都可以是教学素材一样，谈论在线教学中的网络使用规范和自由与隐私期待，本身就是很有意义的行为。

图片来自为被纽约时报等媒体盛赞的斯坦福大学公民信息素养课程Civic Online Reasoning 

然而更重要的，是家长和学生应该及时和老师沟通任何异见，因为一旦放到网络，就很难保证各位网友会共同维护一个安全自由的学习环境。在线教育中，各种声音污名化教育者的大环境下，家长、学生、老师都该多一些善意，理解，或者至少沟通与倾听再下判断的耐心和谨慎。

后记

老师谈肖战被举报最终发酵为网暴再次折射了信息素养在素质教育、甚至自由社会中的重要。在这个后真相时代，连大人都被质量参差不齐甚至各种带着谣言和偏见的信息淹没难辨真假，我们该如何教育孩子呢？即使已经走出校园，我们又如何让自己不要成为网络暴力的帮凶，同时保持自己媒介信息摄取和传播的安全和质量呢？

在越来越多中国人读英文、学生大量摄取英文的当今，多样学堂决定开设专栏“信息素养”——从下周开始定期分享美国教育界的信息素养实践和资源（比如英文新闻媒体的选择和信息甄别、数据隐私和安全、网络暴力及在线约会暴力、高效使用媒介表达和塑造个人品牌、以及如何教育孩子或学生这些知识技能等等）。欢迎大家关注。

本文参考资料

南方都市报、成都商报、澎湃新闻、厦门校园、红星新闻微博

A Foot In Both Worlds: Pushing For Academic Freedom In China. (2019). In Morning Edition. Gale In Context: Opposing Viewpoints.

Brewer, D. (2019). Smile, You’re on Camera: A Discussion of the Privacy Rights of Teachers in the Modern Day Classroom. Brigham Young University Education and Law Journal, 2019(139),28.

Can I record my teacher in the classroom? - Quora. Retrieved May 15, 2020, from https://www.quora.com/Can-I-record-my-teacher-in-the-classroom

Defining Academic Freedom | Inside Higher Ed. (2010). Retrieved May 17, 2020, from https://www.insidehighered.com/views/2010/12/21/defining-academic-freedom

Friedlander, J. (2019, February 10). 

Why left and right both get the meaning of academic freedom wrong. The Washington Post. Gale In Context: Opposing Viewpoints. http://link.gale.com/apps/doc/A573497688/OVIC?u=csunorthridge&sid=zotero&xid=b65dbde5

Gardner, W. No Academic Freedom for Teachers. Education Week - Walt Gardner’s Reality Check. Retrieved May 17, 2020, fromhttp://blogs.edweek.org/edweek/walt_gardners_reality_check/2017/06/no_academic_freedom_in_k-12_schools.html?cmp=SOC-SHR-FB

Gilmore, H. (2011). Has Garcetti destroyed academic freedom?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Roundtable Symposium Law Journal, 6, 79-. Gale In Context: Opposing Viewpoints.

Ohmann, R. (2001). 

Academic freedom, 2000 and after. Radical Teacher, 31. GaleIn Context: Opposing Viewpoints.

Parents recording teachers and then posting ... - ProTeacher Community. Retrieved May 15, 2020, fromhttp://www.proteacher.net/discussions/showthread.php?p=4782985

Whitehead, J. W. (2013). To Teach or Notto Teach. Liberty. Gale In Context:Opposing Viewpoints.http://link.gale.com/apps/doc/EJ3010692256/OVIC?u=csunorthridge&sid=zotero&xid=e63dc274

Zimmerman,J., & Robertson, E. (2017). The Casefor Contention: Teaching Controversial Issues in American Schools.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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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谁

顾凯妮

宾夕法尼亚大学教育学硕士，在中美两国共有近十年一线教学经验。目前在波士顿针对语言学习困难学生的特殊学校The Carroll School 初中部教授英语课和进行一对一阅读干预。美国AET (Association of Educational Therapists) 认证Associate Educational Therapist， 专注于服务learning disability学习障碍（比如ADHD，Dyslexia等）学生和家庭。

丁祎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图书馆与信息科学硕士，8年中美非盈利经验。目前为服务少数族裔、贫困学生、听障学生为主的加州州立大学北岭分校图书馆教职工，负责图书馆教学领域在线科技、开放资源、无障碍设计。UCLA教育与信息学院国际/跨文化交流小组成员，2020美国图书馆协会（ALA）50位新兴领袖（Emerging Leaders）之一，研究和实践均致力于多元文化、高校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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