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族主义、游行、暴乱...美国一线教育者在干嘛？
每一个学生都是独特的，有自己独特的优势和短板。每个学习环境都是由这些独特的、多样的学习者所组成的。两位来自美国K-12和高校的教育工作者想通过本公众号传播知识，分享工作见闻，旨在替多样学生发声，为家长和老师赋能。 点击蓝字关注我们 |
封面图来自网络
前言
上周推荐PBS《亚裔美国人》纪录片后，很多读者都反映看过后五味杂陈。
而就在公众号发出的同一天，美国时间5月30日起，以美国警察暴力执法谋杀George Floyd事件为导火线，美国当地多个城市都开始了反种族歧视的抗议游行，包括明尼阿波利斯、西雅图等城市也发生了打砸抢烧的骚乱。新闻里不乏浓烟滚滚警民对抗的暴力场景，同时也有警察加入抗议示威者甚至看游行者跳舞的和平景象。
几天前，耶鲁华裔学生发出文章“我们和非裔站在一起”，激动地反思一些亚裔面对George Floyd事件的漠视。文章被数十万转发后，马上有华人家长激烈批评这位华裔学生“不懂感恩”，被白左洗脑，并说“我们和美国民众站在一起”。紧接着又一位华裔家长发文“我们该和谁站在一起”，声援华裔学生。
仅仅几天，似乎选择和谁站在一起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拷问。更有家长撰文“我们有没有沉默的权利”分享自己孩子因为没有及时站队受到了网络暴力后自己的呼吁。
面对各类信息和声音，我们每个人该如何自处？
作为美国的一线教育者，中学老师（凯妮）和大学图书馆员（丁祎），我们希望和你一起探讨多样的可能。
5月31日周日晚，在波士顿将近六小时的和平抗议游行后，新闻里传来了暴乱的消息。波士顿市中心包括梅西百货等多家商店被抢被砸，有警车被烧。新闻里和社交媒体上各种各样的照片让我坐立不安。更让我焦虑的是我不知道周一早上的例行班会我该不该提这些新闻。
我初一的孩子们有没有听说过George Floyd事件？
我班上的孩子都是白人，他们能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作为一个少数族裔的老师提这个事情，会不会显得我太激进？
虽然我是个成年人，但是琳琅满目的新闻和微信文章让我也有点懵。我会不会跟学生传达错误或者不客观的信息？
因为疫情，我们依旧在线上课，远程课堂里谈这个话题会有怎么样的效果？
幸运地是，我们学校的领导班子告知老师们周一可以选择先不谈这些新闻，周二老师们会召开紧急会议来探讨如何更好地跟学生们谈新闻，谈种族，谈社会公正问题。我长舒了一口气。
在周二的全校紧急会议上，我们明确了
1. 我们必须承认George Floyd事件和抗议暴动等事件的发生。
2. 我们必须表态对于种族主义和种族歧视的抵制。
那么，这些这敏感话题和相对抽象的概念，我们要怎么跟初中生来讨论呢？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和DEI (Diversity多样, Equity公正, Inclusion包容) 团队为各位老师准备了PPT和可以参考的话术。这里我来分享我的周三和周四的班会。
周三早上班会本来的惯例是我们会玩一个游戏。当孩子们问我今天玩什么游戏的时候，我告知他们今天不玩游戏了，我们要来谈谈新闻时事。屏幕上孩子们的表情一下子都严肃了起来，看来他们大概猜到了我要讲什么。
我首先强调了我们的班会是一个安全的空间。我们每个人都可以畅谈己见，都不应该轻易评价他人。也强调了关于今天的话题大家可能有不一样的感受，学生们不一定需要发言。他们就只是认真地听我讲也可以。
我回顾了这个学年全校都在提倡和学习的同理心(empathy)，说明了同理心和我们今天要谈的种族歧视是紧密相关的。我们初中部一直强调的核心价值观 HAWKS (honesty诚实, accountability负责, work ethic勤奋, kindness友善, safety安全)决定了我们必须要来谈谈新闻时事，来一起思考反思，来互相支持，和创造一个更安全公平的世界。同理心和我们的核心价值观都是我的学生耳熟能详的的词，我非常欣慰地看到屏幕里的他们纷纷点头。
接着我讲解了George Floyd事件，为什么少数族裔尤其是黑人非常愤怒，为什么有抗议游行，什么是体制性种族主义(institutional racism)。也说明了打砸抢烧的人群不全是抗议的人群，也有一些投机分子趁机破坏社会秩序。
我的全程讲解中，我看到屏幕里一张张稚嫩的脸都非常严肃，连平时总嬉皮笑脸的孩子也很认真。最后到了讨论环节，孩子们可以提问或者分享感受，没想到大家都一言不发。我建议不想说话的可以在聊天区打字评论，有两个孩子说自己的爸爸妈妈或者家人去参加了和平抗议游行，除此之外，没有人提出任何问题或者谈感受。
我分享了自己的感受：“周一班会时老师没有提这件事情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大家谈这件新闻，我不希望我的沮丧情绪影响了大家，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该提这个话题。但是昨天跟其他老师开会后，我们一致决定新闻、种族、社会公正问题是非常值得探讨的话题，也希望能在班会讨论中了解大家的想法。” 我看到学生们点头，但是依旧没有人发言。
周三的班会极其安静地结束了。我又开始不安起来。因为孩子们认真的态度，我觉得他们应该听进去我讲的内容了。
但是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安静？
我班上的孩子平时大多数都是话痨，为什么今天的班会连提问都没有？
是不是我哪里讲得不对，还是让他们觉得很不自在？
这个话题是不是对于十一二岁的孩子来说太沉重了？
我把这些问题发给了学校DEI (Diversity, Equity, Inclusion) 团队的一位老师。她告诉我，安静并没有问题，因为对于很多孩子来说也许是第一次听到老师公开谈种族话题，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对于十一二岁的孩子，尤其是白人孩子来说，也许这个话题很抽象，他们觉得离自己的生活很遥远，也不知道该怎么来提问或者谈感受。我的同事建议我周四的班会来探讨具体的每个人可以为社会平等公正做些什么。
周四的班会以一个视频开场。视频里的孩子看着大概五六年级的年纪，谈自己对于black lives matter的感受。周四的班会主题是我们可以为社会平等公正做些什么。
大概是受到了视频里同龄人的鼓舞，学生们打破了前一天的平静，有几个学生开始在聊天区打字说我们可以去参加和平抗议游行，我们可以和不同肤色不同文化的人交朋友，我们可以为一些致力于社会平等公正的基金会捐款。
在这些同学的带动下，其他学生也开始发言了：阅读关于多元文化和社会公平的书籍，多多学习历史，给政府写请愿书(petition)要求更公平地对待不同种族。
“如果你听到种族歧视的言论，你会怎么做？”
学生们大多数都说：批评他们，告诉他们这是歧视，叫他们停止这些言论。
突然有个学生喊：“揍他！”
其他学生都愣了一下，有些笑了，有些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不知道如何回应。
“同学们，你们觉得揍他，他就会停止种族歧视的言论吗？”
有些学生点头有些摇头。我分享了如果我听到这样的言论，我会问为什么他们这么想。有些人也许并不是恶意，而是无知或者误解。比如网络上盛行的all lives matter，说凭什么把黑人的命看得比别人更重。但是black lives matter并没有黑人至上的意思，只是在美国历史里被长期压迫的黑人申讨不公平的社会体制，提倡平等。
"那总统说他要派军队镇压游行！总统就是个种族主义者！”一个学生突然说。
“总统并没有权力掌控所有！” “我们可以给立法者、州长、国会议员写信！” 几个学生抢在我前面发言了。
借着学生们高涨的热情，我们讨论了具体可以给立法者写信要求什么。其中一条是要求警察佩戴随身的摄像头，在出警时开启摄像头记录整个过程。
周四的班会，这些十一二岁的孩子让我着实吃了一惊。
他们给我上了一课：不要避免敏感话题，孩子有能力有知识来讨论这些话题，有引导的有建设性的讨论是他们互相学习的绝佳机会。
我们必须靠站队或沉默应对最近的事件吗？
站在一起一定是同意彼方的所有行为吗？
和彼方站在一起必须是反对甚至伤害对方吗？
我在高等教育界和图书馆界看到了一些多样的可能。
图书馆有自己明确地拒绝政治审查、支持言论自由的使命，而游行抗议，是美国公民不可剥夺的第一修正案权力。George Floyd事件刚发生，全国和国际图书馆组织立刻发出了支持非裔美国人和少数族裔权益的声明。这几天，和大家在新闻看到的大多数打砸抢不同，我所在的大学图书馆经历了教授、学生、社区民众参加的和平游行。
的确，作为非营利公共机构图书馆和高校一样需要保持“非政治”立场，然而，在站队和沉默外，我们能做的还有创造对话的空间，保护每个人说话的权力。
提供丰富的知识和视角，是创造对话的第一步。比如我们学校今天面向全校的对话，反思从校园警察局和少数族裔权益和研究方面应该做的改变。最近在我们学校的华人教授群里，大家甚至开始共约同读关于少数族裔历史的书（最近在一起讨论张纯如（Iris Chang）的《美国华人：一部叙述史华裔美国人（Chinese in America: A Narrative History）》）。George Floyd事件发生后，很多图书馆在社交媒体上推广关于种族话题的各类书籍。
而高校里各社科人文专业以及理工领域都在加强对社会问题种族问题的讨论（推荐UCLA信息学教授Sofiya Noble的畅销书《压迫的算法（Algorithms of Oppression）》）
2017年美国家长最大的担心来自于各种形式包括网络暴力（来源见图）
辨别信息真伪，了解不同新闻媒体偏见，更是高等教育界和图书馆界在各种公共教育看重的公民素养培养，此时更是如此。
来自著名媒体偏见评价网站https://www.allsides.com/
即使没有具体的内容和技能能马上传授，单单认可学生的情绪，已经意义深远。下面是UCLA公正、多样、包容办公室（Office of Equity, Diversity, and Inclusion）发给教授的一些可以说的话。
“I am hurting and upset with everything that is happening in the country, and I am sure a lot of you are as well.” （我为现在美国正在发生的一切感到痛苦和不安，我相信你们很多人也一样。）
“I want to acknowledge the difficulty I am having in processing the series of recent racist events in the country, and I want to create a space for comments and dialogue before we delve into our studies” （我承认我觉得消化和理解最近一系列的种族主义事件很难，我想创造一个进行评论和对话的空间。）
连在教育第一线的我们都觉得很艰难处理最近的事件，我们相信你也在经历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和压力。然而，正因如此，你有着促进对话和包容的巨大潜力。
最近，这一张图片和相关和学生、孩子谈种族的资源和研究在教育界广为流传。图片中用各种研究揭示，
人类刚出生时对任何肤色是同等看待的，
但从3个月开始就会更关注和自己肤色一样的脸。
有一些孩子从2岁就会用肤色揭示别人的行为，
而一般来讲孩子到2岁半就会根据种族选择自己的玩伴。
到了4岁，大多数孩子可能开始有种族歧视的表达，
而到了5岁，他们可能已经习得了大人对不同种族的偏见。
有研究表明，公开明确地和5-7岁的孩子谈不同种族友谊和相关问题，可以显著改善他们的态度。
所以，不管你身边是很小的孩子，同龄的朋友同事，还是年长的前辈，你都可能谈论种族这一问题，培养身边的包容和同理心。
针对这次事件，具体来说，我们建议家长
1.花时间解决孩子的问题或评论
正如凯妮的经历显示的，不要忽略或回避敏感话题。
而正如丁祎的经历显示的，在站队和沉默外，承认孩子提问的合理性并创造讨论空间才是重点。
2.理解复杂
如果孩子发表了负面的种族评论，请以不带偏见的口吻问他或她：“你为什么这么说？”孩子的答案可能会提供一个反驳刻板印象/普遍化个别现象或增加同理心的机会。
这一点远远不止于种族问题，还有最近非常受争议的抗议（Protest）的合理性等各种其他不同社会问题的观点。我们可以和孩子一起去查阅不同的观点，讨论事件的复杂性，教会他们发表观点前了解不同的视角。
3.从日常新闻和文学影视作品开始
世间纷扰、网络信息爆炸的时代和阶段，孩子可能和我们一样经历很多压力和困惑甚至愤怒和悲伤，需要我们帮助来了解社区事件或新闻报道。
我们平时其实就可以利用各种文学和影视作品向儿童介绍不同的个人和社会正义问题。提出问题以帮助孩子们对遇到种族主义或其他偏见的角色产生同理心，一系列好的相关种族的适合不同年龄的电影可以点击阅读原文，下礼拜多样学堂会分享适合孩子的新闻网站。
4.制定规则
不少教育机构都强调此点——规则的重要在于和孩子清晰地谈各种名词的含义后让孩子一起参与构建自己想成为的人。
不论是性别歧视还是网络暴力，让孩子明白这些究竟是什么含义后，你可以定一些规定，很多时候，孩子需要明确的指导。简单来说，最可行的是我们可以像日常经常问吃饭睡觉学习情况一样，问问他们的交友关系和网络活动，会很大程度减少不良行为和他们受伤害（比如网络暴力）的可能。
我们是谁 顾凯妮 宾夕法尼亚大学教育学硕士，在中美两国共有近十年一线教学经验。目前在波士顿针对语言学习困难学生的特殊学校The Carroll School 初中部教授英语课和进行一对一阅读干预。美国AET (Association of Educational Therapists) 认证Associate Educational Therapist， 专注于服务learning disability学习障碍（比如ADHD，Dyslexia等）学生和家庭。 丁祎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图书馆与信息科学硕士，8年中美非盈利经验。目前为服务少数族裔、贫困学生、听障学生为主的加州州立大学北岭分校图书馆教职工，负责图书馆教学领域在线科技、开放资源、无障碍设计。UCLA教育与信息学院国际/跨文化交流小组成员，2020美国图书馆协会（ALA）50位新兴领袖（Emerging Leaders）之一，研究和实践均致力于多元文化、高校改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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