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珊云 周子玥｜法国普通高中课程多样化改革：国家方案与学校行动
摘要 法国教育一直以其独特的管理体制和优良的质量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新一轮业士考试和高中课程方案改革，打破原有的分轨制度，革新高中课程设置，为学校的特色化发展和学生的个性化成长提供了政策空间和丰富的课程选择。同时，法国的高中也在学校层面提出应对国家课程改革的落实方案和实施路径，满足学生多元发展和特色发展的需要。法国的普通高中课程多样化改革为我国正在进行的高中课程改革和高考制度改革提供了经验借鉴和实践参考。
关键词 法国；普通高中；课程；多样化；业士考试
作者简介
何珊云/浙江大学教育学院课程与学习科学系副教授（杭州310007）
周子玥/浙江大学教育学院课程与学习科学系硕士研究生（杭州310007）
随着国际间战略竞争和人才竞争的加剧，高中教育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已经成为国际教育竞争新的关注点，并成为世界各国教育改革中的优先事项。如，美国于2013年在联邦政府层面启动“重新设计高中改革”，以提升美国高中教育质量，建成“世界一流的教育”。[1]英国于2014年颁布了新一版的高中国家课程标准[2]，芬兰于2016年启动新一轮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加强课程的跨学科整合和基于现象等学习方式[3]。日本于2018年3月30日颁布了《新高等学校学习指导要领》指导全国高中进行改革[4]，我国也于2014年颁布《国务院关于深化考试招生制度改革等实施意见》，就课程改革的难点问题——高考评价改革问题提出改革方案，并于2018年颁布了《普通高中课程方案与课程标准》。在世界高中教育改革潮流之中，法国也于2018年颁布《迈向新的学士学位2021：普通方向的结束》（Vers le Nouveau Baccalauréat 2021：Fin des Séries en voie Générale），启动了新一轮的普通高中业士考试改革和高中课程方案改革。在不同国家的普通高中课程改革中，多样化已经成为不同国家评价改革、课程方案调整、课程实施中的重要趋势。普通高中教育既延续义务教育，又连接高等教育，是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的重要一环。随着国民经济水平的提高和教育的发展，我国普通高中教育的发展范式已经从以“普及”促“公平”，向以“多样”促“质量”转型，如何促进我国普通高中走向多样化发展，从而促进高中教育质量的提升，已经成为我国理论研究和实践探索共同关注的问题。
在普通高中多样化研究中，有许多学者从学理上进行了诸多要素的研究，如从“重构发展观”[5]“培养模式多样化”[6][7]和“适应新自由主义”[8]等视角来剖析普通高中多样化发展这一问题。也有学者主要就英美等盎格鲁撒克逊文化圈的国家进行普通高中多样化发展的案例介绍与研究，如“基于政府政策的英国特色学校发展及启示”[9]“英国‘特色学校’探析”[10]“英国特色学校发展的绩效与启示”[11]等。这些案例研究为普通高中多样化的相关研究积累了大量的成果，提供了新的思考路径和研究方法，但还缺乏以“国家—学校”为两个分析层面的普通高中课程改革的案例研究。因此，本研究选择了法国普通高中教育改革作为案例进行研究，以期为我国普通高中多样化发展提供理论思考和实践经验。选择法国作为案例研究的对象原因首先在于，法国与我国在教育管理上都属于中央主导的教育管理模式，国家力量是推动课程改革的最主要因素。其次，法国于近几年启动了新一轮高中课程改革，采取了较多的政策改革与实践创新。在研究过程中，本文将主要对国家层面的业士考试方案改革和高中课程方案改革进行改革要点研究，着重进行其政策改革前后的比较进行要点分析，尤其是其从统一化走向多元化的改革趋势；同时，在国家政策提供的政策空间中，关于学校层面课程方案的计划与实施问题，本文选择了路易大帝高中 （Lycée Louis le Grand， 简称LLG）、亨利四世中学（Lycée Henri IV）、让-达尔科-圣阿斯拜高中（Jeanne d'Arc Saint Aspais，简称JASA）和圣厄苏-路易丝-德贝蒂涅斯高中（Sainte Ursule-Louise de Bettignies，简称SULB）四所高中进行案例分析，试图从宏观政策、微观实施两个层面来呈现法国高中课程改革的全景，为我国在课程改革方案的制订和落实提供可借鉴的经验。
01
法国普通高中课程改革背景
法国具有悠久的教育发展历史，其高中教育也秉持其文化传统，以公正、平等和个性作为价值取向和目标追求，形成了兼具统一和灵活的高中分轨制度和业士考试制度。
（一）法国高中的分轨制度
法国的中等教育包括了初中阶段（4年制）和高中阶段（3年制）。根据培养目标的不同,法国的高中可分为普通—技术高中（Lycée Général et Technologique）、职业高中（Lycée Professionnel）两类。除此之外，还有少量的军事高中和农业高中。[12]其中，普通—技术高中最受法国学生的青睐，在这类高中中，学生主要以升学为目标，为进入高等教育机构做准备。高一结束后，学生就会进一步在普通轨和技术轨之间进行选择。其中，绝大部分学生选择了普通轨，并进一步细分为三个方向，分别是文科方向（série littraire， 简称L）、科学方向(série scientifique， 简称S）、经济与社会科方向（série économique sociale，简称 ES）。从近十年的方向选择统计数据中可以看到，最受学生欢迎的是理科方向，随后是经济与社会科方向和文科方向（见表1）。
表1 高中普通轨选科统计表
但无论是选择普通轨的学生，还是选择技术轨的学生，都需参加相应的业士考试（Baccalauréat， 简称BAC）。通过业士考试后，学生可以获得高中文凭，也标志着高中教育的正式结束。
（二）法国业士考试制度
法国业士考试兼具高中毕业测试和高等教育入学选拔两种性质。一方面，业士考试作为一种大规模的标准化测试，其证书是学生完成高中教育的证明；另一方面，业士考试也是法国高等教育选拔人才的路径，是学生升入高等教育的最低标准。[13]根据不同发展目标，业士考试分为三轨，包括普通轨（Le Baccalauréat Général）、技术轨（Le Baccalauréat Technologique）、职业轨（Le Baccalauréat Professionnel）。其中普通轨是学生选择最多的一轨。在2019年6月的业士考试中，学生中有将近51％参加了普通轨考试，21％参加了技术轨考试，28％参加了职业轨考试。[14]可见，普通轨在高中人才培养上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但在世界范围内的普通高中改革的背景之下，在世界发展新驱动模式的转变之下，业士考试的评价方式和评价质量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和质疑。
首先，业士考试作为进入高等教育学业的客观评价的有效性受到日益增多的质疑。近年来，法国业士考试通过率持续提高，甚至已经达到约90%。与此同时，“法国大学生学业表现不佳而导致的辍学率和留级率却一直居高不下，最后能够顺利获得学士学位的人数比例极低”[15]。根据法国教育部2019年12月公布的数据，法国三年制综合性大学（Université）在读本科生中，仅有39%的学生在三年内顺利获得本科文凭。这让许多教育政策制定者和研究者认为，业士考试并未能很好地考察学生是否具备进入高等教育深造的学习能力和学术素养。
其次，业士考试的分科直接导致的普通高中课程分科也广受诟病。如，虽然超过一半的普通轨学生选择了理科方向，但将近有40%选择科学方向的学生表示未来并不想从事科学方面的研究工作，过早将学生进行分轨受到了批评。
再次，业士考试因消耗大量国家资源而受到批评。以2017年业士考试为例，“全国考生达73万，仅印刷试卷就超过400万份，约有17万教师参与了成绩评定过程，考试总耗资1亿欧元”[16]。可见，业士考试巨大的人力物力投入成为考试改革的重要原因。
02
法国普通高中课程改革的国家方案：
业士考试制度的改革
正是由于业士考试制度的重要地位，法国的高中教育改革几乎都是从业士考试开始。在新时期的现实背景下，法国国民教育部部长让米歇尔·布朗凯（Jean-Michel Blanquer）委托里尔政治研究所前所长皮埃尔·毛索特（Pierre Mathiot）对法国业士考试的未来发展进行研究。最终，皮埃尔·毛索特于2018年1月24日提交了他的报告《建立可能的高中新学士学位》（Un Nouveau Baccalauréat pour Construire le Lycée des Possibles）[17]，成为法国业士考试改革的基础性文件。法国国民教育部于2018年颁布了《迈向新的业士学位2021：普通轨方向的结束》。这意味着，从2019年9月起，新的业士考试方案将全面启动，简化之前过于复杂的考试，提供学生多元化的课程选择，使业士考试真正成为高中教育质量的保证和高等教育发展的基石。在这一轮改革中，业士考试的主要改革重点如下。
（一）取消普通轨学科分科
本轮业士考试改革中最重要的一点即是取消法国普通—技术高中普通轨的分科。技术轨的学生依旧采取之前的分科，但普通轨的学生将不再在高二时分文科方向、科学方向和经济与社会科方向。所有普通轨学生在高二除了学习共同课程之外，需选择3门专业课程进行学习。进入高三，学生需选择2门专业课程（通常在高二选择的3门专业课程中选择）,这2门专业课程将会成为学生业士考试的考试科目。
这项改革措施从人才培养角度，打破了原有普通轨三个方向的设置，满足了学生更加多元化的课程选择，为学生未来学业发展规划个性化路径提供了可能；学生在选课时有了更强的自主性，可以选择自己擅长和感兴趣的科目，而在此之前学生只能选择三个方向之一，且方向内的课程都是规定的；从学生知识结构角度，取消分科使得学生不只是学习某一方向内的学科知识，有利于改善学生知识结构，促进学生综合素养的提升。
（二）减少业士考试科目
一直以来，法国业士考试具有考试科目繁多的特征。以普通轨学生选择理科方向为例，就需在业士考试中参加包括法语、哲学、数学、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生命和地球科学/生物—生态学/工程科学、外语1、外语2、体育在内的9门考试。其中，除了法语考试在高二学年第三学期进行，体育考试取高三3个学期平均分以外，其他7门考试都在高三学年第三学期的6月份进行，大约持续一周时间[18]，考试时长达26小时至28小时30分钟。长期的实践表明，这样进行的考试结果并不理想，尤其是学生在短期内需要应对多门课程带来巨大的应考压力，且不利于学生形成专注且持续学习的良好习惯和态度。
改革后，学生最终考试只包含4个科目，分别是哲学、两门专业选修课考试以及一场大型口语考试。根据专业选考科目的不同，最终考试总时长从11小时至14小时20分钟不等，相比之前考试压力减轻（见表2）。口语考试内容来自学生所选专业课程和科学、历史学科方面的学习内容，以此评估学生在学习知识的基础上深入理解和分析问题的能力。通过减少最终考试科目，业士考试减轻了短期内备考多门考试的压力，注重考察学生在高中期间过程性学习成果。
表2 最终考试科目权重、类型及时长对比
（三）增加平时成绩比重
改革前，业士考试成绩除体育采用的是高三全年平均成绩之外，其余都由最终考试成绩决定。改革后，学生平时成绩也将被计入业士考试成绩中，业士考试成绩改为平时成绩（占40%）和最终考试成绩（占60%）的总和（见表3）。其中，平时成绩由共同课程（Enseignements Communs）（占25%）、1门结业专业课程（占5%）和成绩单分数（Bulletin Scolaire）（占10%）构成，源于高二和高三期间学生持续性考试的表现，这几次考试被安排在高二学年的第二和第三学期，以及高三的第三学期（见表4）。共同课程成绩的算法是记录学生每一次考试成绩，最终取平均分。成绩单分数由教师根据学生在高二、高三的共同课程和选修课程成绩进行综合评定，高二和高三各占5%。
需要说明的是，平时考试并非全国统一组织，而是由学校层面组织进行的内部评价。为保证不同学校考试和评分的公平性，首先，教育部门会建立“国家学科数据库”（Banque Nationale Numérique de Sujets），所有考题将选自该题库。其次，在进行试卷批改时，除进行匿名批改外，还采用回避原则，不能由学生本身的授课教师批改其学生的试卷。[19]每学年结束，学生可以得到自己的考试成绩。
表3 普通轨BAC 2021成绩构成图
表4 高中普通轨持续性测试安排
03
法国普通高中课程改革的国家方案：
课程方案的改革
除了业士考试改革，法国对普通高中课程方案也进行了相应的变革。此次课程方案改革立足于法国高中教育传统，充分体现出“以共同教育为中心，以个性化教育为目标”的教育理念，既顺应社会发展趋势，又重视科学教育和多学科融合。
（一）国家课程方案
法国自大革命时期开始就长期实行国家化集权式的教育管理模式，即由国家统一管理教育事务。虽然随着中央集权式的管理方式遭遇挑战，管理模式开始出现分权式模式的尝试。但总体而言，法国在基础教育管理结构上依旧是中央主导下的管理模式。为了更好地推进业士考试改革，促进学生建立共同的社会和科学文化基础以适应社会发展，法国于2019年启动新一轮国家课程方案，从国家层面对高中的课程做出了新的统一要求（见表5）。
表5 2019年法国普通—技术高中新课程方案[20]
在新的普通高中课程方案中，新的普通—技术高中课程包括三类，分别是共同课程、专业课程、选修课程。其中，共同课程是所有学生共同要学习的基础课程，贯穿高中始终。虽然不同年级在科目和课时上有所差异，但总体而言在高中总课时中占比重最大。与之前25.5小时/周的共同课程相比，新课程方案中共同课程的课时增加至26小时/周，除此之外，高一的“道德与公民教育”课程由之前的0.5小时/周变为18小时/年。
专业课程是学生为未来升学或就业准备的专业方向课程，只为高二和高三学生开设。普通—技术高中学生的高二学生可以从11门专业课中选择3门专业课进行学习。在高二结束前，学生将会选择高三将要学习的2门专业课，一般建议选自高二学习的专业课。但在特殊情况下，根据班级委员会（Conseil de Classe）在高二学年结束前的意见，可以选择与高二不同的专业课程。
选修课程是在共同课程和专业课程之外的一种补充课程，为高二和高三年级的学生开设。普通—技术高中的选修课包括艺术、古代语言和文化（拉丁语和古希腊语）、体育、外语3、物理和数学。“当代世界的重大挑战”和“数学”只在高三开课。其中，数学又分为辅修数学和专业数学。辅修数学适用于高三不选择“数学”作为专业课的学生，专业数学适用于高三选择“数学”作为专业课的学生。
（二）国家课程方案改革的重点
法国课程方案在此次改革中对普通高中教育的定位更加明确，即普通高中教育应该培养学生创造力和批判性思维，使学生能够建立起共同的社会和科学文化基础，以适应社会的发展变化。其改革重点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 重视科学技术教育
在数字化时代，信息和通信技术领域实现了重大突破，数字技术也正在成为当代社会的主要发展方向，在各行各业都得到了广泛使用。为使学生更好地适应数字化社会的发展需求，法国为所有高一学生提供了一门新的公共课程——“数字科学与技术”。该课程通过数字科学与技术内容的教学，旨在使学生掌握数字科学的主要概念，从技术角度理解数字科学与技术日益增长的重要性。[21]除了高一的“数字科学与技术”公共课程，在高二和高三为所有学生提供科学课程。在此之前，在高二和高三接受科学教育（数学、地球与生命科学和物理科学）的学生占比只有52%左右。
除公共课程外，为促进学生科学技术的高层次知能发展，法国在专业课程中也开设了一门全新的专业课程——“数字与计算机科学”。“数字与计算机科学”这门课程主要基于“数据、算法、语言和机器及其操作系统”四个计算机运行的核心概念及其联系展开，旨在提升学生信息处理中的分析和建模知识，并用算法知识设计方案来解决问题的能力。在人工智能高速发展的今天，培养高素质的编程人才成为许多高校的新方向，因此这门课程十分强调学生的编程语言的学习和编程能力的习得，为学生继续接受高等教育奠定扎实的基础。
为真正在实践中加深学生对计算机概念的理解和对方法的掌握，该课程以项目学习为主要学习方式（见表6）。项目学习是一种以学生为主、教师为辅的教学组织方式，是学生通过对复杂、真实问题的探究，进行规划和实施项目任务，精心完成项目作品的过程。在课程学习过程中，学生通过在项目中合作进行数据库、网站和程序等的设计和制作，掌握计算机操作相关知识和技能。
表6 “数字与计算机科学”项目学习方案
2. 提供多学科整合课程
新课程方案的又一亮点是在专业课程的设置中进行了多学科（pluridisciplinaire）课程整合，开设了“历史—地理—政治与地缘政治”（Histoire-Géographie, Géopolitique et Sciences Politiques，简称 HGSP）和“人文—文学—哲学”（Humanités, Littérature et Philosophie，简称HLP）两门多学科整合的专业课程。多学科整合课程突破单学科理解世界问题与发展的片面性，从多个学科的核心概念出发，依时间和空间两条脉络展开，使学生得以从多角度理解、分析和阐明世界发展的复杂性。这两门课程都采用主题式的教学方法，分主题对当前国际重大问题进行交叉观点的解读。同时，在教学中有意识地增加学生的口语展示机会，注重对学生口语表达能力的培养。如HLP课程鼓励教学中通过辩论的形式讨论哲学问题，提升学生的口语表达和思辨能力。这两门课程的开设也是对法国此次业士考试改革的目标的有力响应——使高中教育更好地衔接高等教育。HLP课程将会对未来志愿于从事文学、新闻传播等人文学科研究的学生有所帮助。HGSP课程的开设，能帮助未来志愿于在普通大学中学习历史、地理、政治等学科，或预计攻读大学校预科班（CPGE）的学生奠定良好的学科基础。
（1）HGSP课程
HGSP课程以灵活和连贯的方式与经济和社会科学专业相衔接，成为学生从历史、政治，经济和文化关系方面理解过去和当代世界的关键学习经历。在课程内容的设置上，鼓励学生从国家和国际层面，对具有历史意义的重大问题进行政治解读。这其中包括对国家地理的考察，对国际关系的关注，对欧盟或联合国等超国家机构的历史沿革及特点的研究。
在课程具体实施过程中，以该课程第一单元“掌握理解当代世界的钥匙”为例，这个单元包括了5个学习主题。法国国民教育部统一规定了5个主题的具体内容，教师可根据实际情况规划具体主题内的教学顺序和教学内容；在教师安排上，教学由历史—地理教师提供，必要时由经济和社会科学教师提供支持；在教学时间上，第一单元教学总时长128小时，除必要的介绍各学科基础概念的4—5小时，五个主题各安排24—25小时。
（2）HLP课程
HLP是一门涵盖文学、哲学等人文学科的多学科交叉的专业课程，在高二和高三年级开设。延续法国重视哲学教育的传统，该专业课程通过使学生研读不同时期和不同主题的文学和哲学著作，旨在提升学生阅读和解释文本、分析复杂问题的能力，最终能够从更广阔的角度理解人文主义文化。
从国家层面，教育部统一规定了该门课程的四个学习主题。这四个主题都并非单一“文学”或“哲学”的，也并非简单的学科叠加，而是进行了多学科交叉的综合主题。四个不同的主题从不同的文化历史时期进行解读，纵向上贯穿上古时期到当代，横向上涵盖教育、文化、社会等多个方面（见表7）。学生研读的文学和哲学文本选自法国（或被翻译成法语）经典文学和哲学著作（文学、艺术、哲学作品或节选）。法国国民教育部根据不同主题给出了部分指导性参考书目供学校选择，但这些书目不预先作为业士考试的考试内容范围。
表7 HLP课程安排
从学校层面，学校需要在四个学期中，每学期学习一个既定主题，并根据主题内容选取相应的教材。教材可以选自教育部推荐的部分参考书目，也可根据教学需要另行选择。
3. 提供多样化课程选择
传统普通高中学生需要在高二进行方向选择，改革后，学生需要在高二在11门专业选修课中选择3门进行学习，很大程度上增加了学生课程选择权。学生可按自己的优势和兴趣自由选择，进而培养不同学科领域的学科素养和思维方式的养成。作为新课程改革后的第一次尝试，法国国民教育部列举出了普通—技术高中最受欢迎的10种专业课组合[22]，发现学生对于新专业课程有着浓厚的兴趣，33%的学生选择了HGSP课程，47%的学生搭配了L、S、ES方向中从未出现过的课程组合。但传统的科学方向依旧占明显优势，有超四分之一的学生选择（见表8）。
表8 2019年法国普通—技术高中高二
最受欢迎的10种专业课组合
为保证学生多样的课程选择权利得到充分满足，法国国民教育部要求自2019年9月起，88％相对弱势的公立高中要至少提供7门专业课程供学生选择。之前的一些专业内的“边缘”课程也要受到重视。以古代语言和文化（LCA）为例，之前，12％的公立高中开设拉丁语或希腊语课程,2019年9月后，将在24％的公立高中内开设；同时，增加“艺术”类专业课程中的学习项目。例如，之前文科方向中有36％的学生学习艺术，2019年9月后，超过44％的公立高中提供“艺术”专业课程，学习内容也更加丰富，包括美术、视觉艺术、舞蹈、艺术史、音乐等多个项目。
04
法国普通高中学校课程实施的路径
（一）基于国家课程制定学校课程方案
受政治体制影响，法国的国家课程体现国家的教育意志，受国民教育部统一规定，具有强制性。法国普通—技术高中首先需要根据国家课程标准要求开设课程，以培养和发展学生的共性。根据新的课程方案，许多学校已制定了学校课程。除设置教育部规定的共同课程之外，每个学校也设置了国家要求的专业课程，但落实到学校具体实施层面，各个学校专业课程的设置可以不统一。对于大多数学校而言，只需满足最低开设7门的要求即可。在此前提下，不同的学校会根据自身的育人目标、资源优势等设置不同的专业课程，打造学校品牌特色课程，满足本校学生的课程需求。
以路易大帝高中为例，该校建校于1563年，是法国最著名的公立中学之一。悠久的办学历史和卓越的教学质量使它成为法国教育的模范学校，在2018年法国国民教育部的全法高中排行榜中名列第七。其秉持“卓越表现——社会开放和多元化”[23]的办学理念，以“开放，包容，多元”为原则进行课程设置。尤其是近年来随着经济、文化的国际化发展，学校课程强调培养对外国文化有全面的了解、具有多语能力的学生。[24]新的国家课程改革方案出台后，路易大帝高中在课程设置中尤其凸显对学生语言能力和全球视野的培养，从国民教育部规定的11门专业课中设置8门供学生选择（见表9）。这8门课中，除了老牌的优势理科课程和外语课程，路易大帝高中在课程体系中纳入了国民教育部新设立的两门多学科整合课程，以培养学生的全球视野和人文关怀，同时开设多门“外国语言与文学”专业课程，以提升学生语言能力，充分彰显该校卓越、开放、多元的学校定位。
表9 路易大帝高中课程设置
（二）提供个性化辅导策略
法国重视学生的个性化发展，从学校层面为学生提供个性化辅导课程、个性化生涯规划与发展指导、校际教育语言课程共享等，为学生规划适切的个性化辅导方案。
1. 提供个性化辅导课程
法国知名高中亨利四世中学的办学目标是促进学生成功，为高等教育做更多的准备。因此，建立个性化的支持对于学生个体发展是非常有益的。虽然在国家课程中就有对个性化辅导的要求，但亨利四世中学的个性化辅导更多地体现在课程层面，已经以科学完善的课程体系确立下来。学校根据现实中学生个体之间基础和需求的差异，提供分层的个性化辅导课程。个性化辅导课程在高二和高三年级开设，每周至少5小时：2小时的人文学科、2小时的数学、0.5小时的历史地理(高二1小时)和0.5小时的地球与生命科学(高三1小时)。
根据学生实际需要，亨利四世中学的辅导课程包括物理—化学、数学、地球与生命科学、历史—地理、文学五门课程。这五门课程通过分层教学实现了培优补差，精准辅导。学习活动多以小组形式开展，辅以多样的课程资源和灵活的小组搭配。如，文学课程中，在评估之前，学生根据姓名首字母分组，评估之后根据学生基础进行分组。学习小组自由选择短篇小说、诗歌、辩论或戏剧作为学习内容，要求在学习过程中分工明确，并且最终对学习成果进行汇报展示。再如，“地球与生命科学”学科的个性化辅导课程，首先学生将参加科目评估，根据评估结果和学生需求，教师会对学生进行分组，每组约为20人。相应地，教师也会在自愿的基础上建立工作小组，有针对性地对不同层次的学生进行辅导。教师团队为了使高中教育同质化，还建立了一个共同的框架，定义学习内容为学校提供的官方课程文本。他们认为没有必要讨论除书本以外的主题，关键是要使学生从学习中获得相应的技能提升。在教师建立的共同框架中，高二的“地球与生命科学”辅导课程分为三个主题进行，每个阶段的学习情况都会以电子档案袋的形式记录下来，以形成对学生学习过程的持续追踪和评价。
不仅在学年内，为更好地帮助学生融入下一学年的学习，有学校提供衔接课程也作为学生的个性化辅导课程。SULB是一所私立性质的天主教学校，学校在开设了工作坊衔接课程[25]，有需要的学生可自愿在网上报名。报名后，学生首先需要参加工作坊课程的笔试和面试，由工作坊的导师对学生做出评估，根据评估结果为每位学生指定个性化的课程。上下午的辅导课程有所差异，上午针对共同课程进行辅导,下午辅导法语或数学选修。在工作坊中，大家分小组（每组3—5名学生）交流观点并巩固学习方法。并且每天都有头脑风暴时间，在一天结束前复习并发散学习内容，使学生通过有趣的活动形式对一天的学习内容进行巩固理解。随着课程的进行，工作坊还会为每个学生形成个性化报告，让每个学生更直观地看到自己在此过程中的努力和进步。
2. 提供生涯发展规划与指导
法国国家课程改革后，多样化的选课方案下，学生及家长如何做出更适合学生未来发展的选择和规划呢？法国高中为解决学生和家长的困惑，采取多种手段有针对性地提供生涯规划与发展指导，旨在强调学校、学生与家长联结，为每个学生规划适切的发展路径。
路易大帝高中提供“定向空间”（Espace Orientation）指导，这个“空间”是针对业士考试而进行对话、倾听和建议空间，指导对象是高一学生及其父母。该“空间”在每周二的12:30—18:00开放，学生及家长可以通过电话或邮件预约。在指导中，学校将根据学生自身情况和未来职业期望提出相应的高二和高三的选课建议，并提供该专业发展情况及大学课程的相关信息。
亨利四世中学注重全程关注学生和家长的意愿，提倡“陪伴”，即陪伴学生及家长。为更好地让家长参与到学生生涯规划与发展的过程中，学校通过拓展现代化的沟通工具与家长进行沟通，实行校园开放日，以加强融合的气氛，维持学校与家长之间的信任关系。亨利四世中学开展了高中指导项目[26]，和家长一起为学生提供学业及就业辅导，并由两名高级教师进行个性化监控。教师主要负责：关注和指导每个学生的学业选择；建议和鼓励学生参加沙龙和开放日，帮助学生了解高等教育发展和就业机会；展示和解释志愿填报入口平台的功能；进行未来职业规划的指导访谈；参与由家长联合会组织的职业论坛。
JASA是一所天主教私立普通高中，该校非常重视学生基础知识的学习，因此在业士考试中整体表现良好，通过率达到百分之百。在日常的教学活动中，学校非常重视对学生口语能力的培养，认为良好的口语能力不仅是为了通过BAC的大型口语测试，更是学生在未来生活和工作中必备的一项重要技能。学校尽可能给学生提供足够多的口语表达的机会，并且将其规范化，在学校常规性的口语测试中，从考试内容、考试形式到考试评价，JASA尽可能模拟正式的BAC考试，由非本班的教师担任考官。自2012年起，该校还成立了“自由教育学生家长协会”（Association de Parents d'Elèves de l'Enseignement Libre， 简称APEL)。APEL是一个由学生家长志愿加入的组织，现已成为学校教育的重要支持力量。它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内容就是通过与学校及教师的紧密联系，提高父母在孩子教育过程中的参与，为学生高中期间提供全程BDI指导服务（见表10）。[27]
表10 BDI指导服务
（三）构建区域内课程资源共享网络
法国高中在课程方案实施过程当中，不仅着眼于校内课程资源的利用，也在区域内构建起优质课程资源的共享网络，这一点在语言类课程中表现得最为突出。法国对外语学习十分重视，普通—技术高中的学生在必修课中需要学习两门外语课程（外语1和外语2），在选修课中也设置了第三门外语课的学习（外语3）。普通—技术高中学生可选择的外语语种，包括欧洲语言（德语、英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葡萄牙语、俄语）和东方语言（阿拉伯语、汉语、日语、越南语）在内的十个语种。开设如此多的语言类课程，对于一般高中来说是一项不小的挑战。因此，巴黎集中重点高中的优质教育资源，打造高质量特色语言课程，实行校际教育（Enseignements Inter-Établissements，简称EIE）。
校际教育是由重点高中（包括普通—技术高中和职业高中）提供语言课程，供在其他高中就读的学生共同接受语言课程的学习，实现优质语言课程资源共享，提供这种共享教育的重点高中也被称为“高中互助者”（Lycée Mutualisateur）[28]。校际教育这项举措既能够发挥重点高中的优势，集中以其雄厚的师资和经费实力打造出精品的语言课程作为学校的品牌项目，又能有效缓解处于劣势的普通公立高中因外语教学资源和经费匮乏影响教学质量的问题。
2019—2020学年的共享教育与之前有所不同，新的校际教育打破了区域限制，在学校的选择上更加多样化。之前共享课程的选择取决于学生所在学校的辖区，只能选择本辖区内可选的“高中互助者”提供的课程，不可跨区选择。如，第10区的学生在选择学习汉语（高级）课程时，只能选择伏尔泰中学（Lycée Voltaire）或狄德罗中学（Lycée Diderot），而不能选择第11区的爱伦娜·布歇中学（Lycée Elena Boucher）。在新的校际教育中，公立普通—技术高中的学生若要学习汉语（高级）课程，就可从包括狄德罗中学在内的16所学校中任意选择。
亨利四世中学作为法国最负盛名的公立高中，有着优质的教育资源，也成为众多高中互助者之一，主要为其他高中的学生提供学习阿拉伯语、汉语、意大利语和俄语课程的校际教育课程。如果其他学校的学生想要选择亨利四世中学的汉语（高级）课程，需要满足以下注册条件：（1）学生时间表与亨利四世中学提供共享教育的时间不冲突；（2）亨利四世中学在该门课程中还有空余可选名额；（3）学生填写注册表并在本校已审核完成。亨利四世中学收到申请表后，会按照以下条件依次筛选，最终决定是否接收申请者：（1）大学学习语言的连续性（大学将继续学习该门语言）；（2）申请者来自巴黎公立中学；（3）有充足的接收共享教育课程的时间;（4）私立高中学生仅在9月中旬接收学校还有可选名额时就读，但前提是该门课程在申请者所属学校中尚未开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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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与启示
（一）关注社会发展需求，新增技术经济类课程
为顺应数字化时代发展的需求，法国国民教育部在新的课程方案中增加了相关课程。如在共同课程中，高一开设了“数字科学与技术”课程。作为所有学生都必须学习的课程，不仅在学习方式上以项目学习的形式展开，并在业士考试中包括了实践考试。可见，法国对于学生在数字技术的发展上的要求是真正面对真实世界中的问题和未来发展所需。同样，在专业课程中开设了“数字与计算机科学”课程供高二和高三的学生学习。此外，面对当下经济发展的重要性，法国也将过去的“经济与社会科学”这一选修课程作为新的课程方案中高一学生的共同课程，使每个公民了解基本的经济原理，以适应全球化进程不断深入带来的世界范围内日益频繁的经济交流。我国在新一轮普通高中课程改革中，以时代性、基础性、思想性为原则，重视数字技术、社会经济发展、数字技术等课程内容。鉴于我国教育发展不均衡的现实情况，技术教育、经济教育等课程内容如何在地方化、校本化实施过程中落实就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二）强调传统优势文化，设置学科整合课程
法国课程整合历史由来已久，在古典课程中已出现综合课程的元素，如哲学课程中就包括哲学史、雄辩术和逻辑三种学科知识。此次新课程改革更有意识地进行多学科知识整合，在新课程方案的专业课程中设置了“历史—地理—政治与地缘政治”和“人文—文学—哲学”课程。这种学科整合课程打破单学科可能存在的片面孤立的认知方式，帮助学生从多角度认识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发展交织的复杂关系。在课程内容的选择上，法国也注重同国家的实际情况紧密联系，如对“地缘政治”的重视就是基于法国历史和地理因素的影响，因此在该学科内容编排中强调学习欧盟和联合国的内容。在学科整合中，法国的突出特点就是延续了法国哲学教育的传统，在课程形式上，强调哲学思考和辩论；课程内容上，选取法国经典文学名著，有助于学生深入理解法国人文主义传统。
在我国，尤其是在普通高中阶段，学科界限的壁垒长期存在。在促进素养发展的新一轮课程改革中，普通高中应提供多学科、跨学科融合的学习环境，提升学生分析、解决复杂真实问题的能力，为学生适应未来社会生活、进入高等教育和职业发展作准备。同时，也可以借鉴法国经验，有机地融入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加强学生对于中国传统经典的学习和哲学思辨的体悟，并以优秀传统文化审思当前经济、社会、文化的发展。
（三）打破传统分轨制度，提供多元化课程选择
法国新的业士考试取消分科，也就意味着学生不用在高二选择进入理科方向、文科方向或经济与社会方向，而可以自由选择专业课程。学生能够从开设的11门专业课程中选择2—3门专业课程作为业士考试的科目，大大提升了学生课程选择的自由度和自主权。
随着我国高考试点改革的推进，上海、浙江、北京、天津等省市也相继开始实行新高考政策。新的高考政策取消文理分科，实行“6选3”“7选3”“2+1+2”等多种选考模式，这意味着学生对高考科目的选择更加多元化。从选考科目组合方式的数量上来看，“6选3”可以产生20种，“7选3”可以产生35种组合方式，“2+1+2”可以产生12种。而法国的“11选3”（农业高中“12选3”，多一门生物生态学）则可以产生165种组合方式。与法国相比，我国的课程选择相对较少，依旧是传统的物理、化学、生物、历史、地理、政治6门学科，只是打破了原有的分科模式，并未加入新的课程，这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学生的学科选择。
（四）尊重个性差异，提供适切性生涯规划指导
法国普通高中十分重视学生的个性化辅导，并采取多种类型的辅导方案服务学生的生涯发展规划。首先，在课程层面，普通高中根据国家要求，为每位学生提供至少2小时/周的学业和职业规划与技能提升指导，同时又为学生提供个性化专业辅导课程作为补充，如亨利四世中学的分层个性化辅导课程。其次，学校一方面提供信息资讯，另一方面根据学生个人自身情况的变化及时提供具体指导性意见。如，路易大帝高中制定了生涯规划的具体时间节点，明确学校责任，为学生提供升学支持。此外，学校通常会结合学生和家长在生涯规划中的意愿，设置常设机构开展学生生涯规划的项目活动。如，路易大帝高中的“定向空间”和JASA的BDI指导生涯规划与培训项目，不仅形成学校、学生和家长的良好联动，更汇集各方资源将学生的学业和事业抱负同个人终身发展联系起来，为学生未来发展做适切准备。
我国很多学校也在探索各自的生涯规划指导路径，但尚未建立起良好的运行体系，普遍呈现出无序、零散、形式化的特点。在学校生涯规划和发展指导中，应该根据每位学生的实际情况，进行动态的、全程的、个性化的把控和调节，给予每个学生适切的生涯规划与发展指导。
（五）构建区域特色课程网络，实现优质课程资源共享
师资、经费等课程资源是学校落实和实施国家课程中的重要问题。对于基础较为薄弱的学校而言，师资力量薄弱和基础设施不完善会影响变革的推行和效果。法国重视语言学习，要求普通—技术高中在保证开设两门必修外语课程的基础上，再开设选修类外语课程，这对于实力相对较弱的学校而言是一项不小的挑战。法国政府通过实行校际教育，形成完善的校际选课体系，实现名校优势课程资源共享，补足弱势学校的先天不足，使处于劣势的学生也能够享受优质的课程资源，实现了优质课程资源在更大范围的覆盖与共享。
我国教育资源在地域、城乡、校际分布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实力雄厚的学校在国家课程校本化实施中拥有先天的优势基础，而相对处于弱势的学校在变革中则难以实现突破。因此，我国可以充分借鉴法国经验，以政府为主导力量，社会和学校共同助力，构建区域特色课程网络，通过优质课程资源共享实现优势互补，促进教育均衡与优质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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