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拉底的下午茶 ｜ 好诗是诸神词语的绽放

▲ 苏格拉底

我愿意用我所有的科技去换取和苏格拉底相处的一个下午。

——乔布斯

编者按：

苏格拉底是一位富有魅力的哲学家，也是西方哲学的重要源头。他最有名的话是“未经审察的生活不值得一过”，他的思想绝大部分集中在柏拉图的著作中，以谈话录的面目出现。究竟什么才是良好的生活方式？爱与死亡和哲学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人应该具有怎样的美德？

「此念」希望还原一个真实的苏格拉底，使高高在上的哲学思想能进入公众的视野，通过对经典的导读，以此能契入公众自己的生活理念。承此想，特邀请研究者胡赳赳对苏格拉底的思想进行解读和梳理，每周更新，「此念」独家连载。欢迎读者参与讨论与互动。

cinian

胡赳赳

作家，文化研究者

近著有《论孤独》《赳赳说千字文》等

策划修复出版了被誉为

中国“百年语文第一书”

《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

喜马拉雅FM主持汉字文化类节目

《赳赳说字》等

现兼任大董美食集团首席文化官

中国传媒大学跨媒体艺术研究中心特聘导师

 

苏格拉底的下午茶

作者：胡赳赳

神圣的吟诵者：《伊安篇》对创作理论的解释

苏格拉底遇到一位诗歌吟诵者，他的名字叫伊安。他从外地来，但他是一位出色的诗歌吟诵者，经常在诗歌吟诵比赛中拿冠军，他主要擅长的是吟诵荷马的史诗。或者说，他的职业便是如此，他只吟诵荷马史诗。只要一提到荷马，他就神清气爽、精神抖擞，而对于其他诗人的作品，他则没有这种表现，反而无精打彩，一幅不感兴趣的样子。

苏格拉底与伊安讨论的话题是：创作诗歌以及吟诵诗歌，究竟是一项技艺还是一项神秘的附体？按一般人的理解来看，创作诗歌首先是一项技艺，然后同时期待神灵附体，使他成为神的代言人。在《斐德罗篇》中，苏格拉底曾经讲述了“迷狂”的四种形态：预言家的迷狂，涤罪仪式的迷狂和缪斯附体带来的迷狂，以及他认为最高级的迷狂是爱与智慧。这种迷狂可以说是天启。

其时，苏格拉底是这样说的：“缪斯凭附于温柔、贞洁的灵魂，激励它上升到眉飞色舞的境界，尤其流露在各种抒情诗中，赞颂无数古代的丰功伟绩，为后世垂训。若是没有这种缪斯的迷狂，无论谁去敲诗歌的大门，追求使他能够成为好诗人的技艺，都是不可能的。与那些迷狂的诗人和诗歌相比，他和他在神志清醒时的作品都黯然无光。”

苏格拉底认为诗歌有两种，一种是依据技艺产生的诗歌，也就是摹仿习得的诗歌，这类诗歌并不高级，因为人力可为；另一类诗歌就是被缪斯选中，被神灵附体，传达的是神的完美形态的诗歌，这类诗歌是最高级的，可遇不可求的，是技艺打磨不出来的，这是神的安排。

苏格拉底的这个观点涉及到对创作理论的认知：练习有用吗，练习者与天选之子具有可比性吗，天才选手降临时，他还需要专业知识吗？让我们来解开苏格拉底的这个秘密，看看他是如何认知的。

在本篇中，苏格拉底一开始的观点似乎是偏向技艺的，因为他说，对于一名诗歌吟诵者而言：“你必须弄懂诗人的思想，而非仅仅熟读他的诗句。如果不懂诗人的意思，就决无可能成为优秀的吟诵者。”苏格拉底认为吟诵者必须向听众呈现诗人的思想，除非懂得诗人的意思，否则不可能很好地呈现。

这时，吟诵者伊安马上接着说：“我在这门技艺的这个部分上花费了最大的功夫。”伊安此时是将吟诵当作一门技艺，因为他能“丰富与精炼地解读荷马”，并且“擅长给荷马诗句润色”。可见，在伊安的认知当中，是自我打磨了吟诵这门技艺。

苏格拉底想考察的是，到底是伊安掌握了这门技艺，还是伊安作为神灵传递诗歌的通道而存在？

在苏格拉底的问话中，伊安如实作了回答，一些线索因此明朗起来：伊安只朗诵荷马，伊安不熟悉其他诗人的诗歌；如果是伊安掌握了吟诵这门技艺，那他应该不仅会吟诵荷马，也会吟诵其他诗人；可是伊安只对荷马感兴趣，他对其他诗人打不起精神。

于是苏格拉底破解道，完美的诗歌吟诵不应该是一项技艺或能力。他说：“你没有能力以知识和技艺为基础唱说荷马。因为，如果你的能力来自技艺，你就能唱说其他所有诗人。”

伊安承认是这种状况：“我唱说荷马比谁都强，一提起荷马我就有许多话要说，大家也都承认我说得好。但是对其他诗人我就不这样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苏格拉底解释说：“这是一种神圣的力量在推动你，就像一块磁石在移动铁环。”苏格拉底说这是缪斯在推动的缘故。“缪斯首先使某些人受到激励，然后通过这些受到激励的人吸引其他热衷艺术的人，形成一条长链。”苏格拉底表示，那些创作史诗的人，如果他们够好，并不是因为自己掌握了这个主题，而是因为“他们受到激励，充满灵感，这就是他们能够说出所有这些美妙诗句的原因。”

苏格拉底把这种完美艺术形式的诗歌，视作缪斯的产物，而创作者与吟诵者，则是这样链条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不是他们创作或表演了某物，而是某物通过他们而呈现出来。

苏格拉底进一步向伊安解释：“因为诗人是想象的，长翅膀的，神圣的，只要还有理智，人就缺乏写诗或者发预言的能力。”不是精通使他们能够说出这些诗句，而是由于某种神力，这便是神圣的力量，而天选之子也是这种神圣力量的显化者。这或许可以称为神秘的天赋或天启，也可以是“天才论”乃至于“唯天才论”早期的讨论。苏格拉底的观点肯定会为现代人认为是某种神秘主义：“诗人的创作不是凭借精通，也不是就他们的主题说许多美妙的东西，而是凭神的馈赠。”

但是，苏格拉底所言，的确是牵扯到创作理论中不可言说的部分，或者是创作理论中最高级最神圣的部分，也是没办法跟一般大众解释的部分。只有那些接近于此的创作者，才有这样的心得，但也仅限于小范围交流。苏格拉底继续阐释说：“真正说话的是神本身，神通过诗人把声音传达给我们。”

他强化说：“那些美妙的诗歌不是人的，甚至不是来自人，而是神的，来自神；诗人什么都不是，只是众神的代表，被附体的东西占有了。”为了表明这一点，甚至神会故意让一位最差的诗人创作出最美妙的抒情诗。

伊安马上表示了赞许，他说出了自己的理解：“优秀的诗人凭借神的馈赠才把这些源自众神的诗歌向我们呈现。”

随后，苏格拉底饶有兴趣地问他感兴趣的问题，伊安在吟唱时是否有迷狂的状态：“你的神志是清醒吗，或者说你已经灵魂出窍？你的灵魂处于激情中，相信自己身临其境，在史诗中的发生地？”

伊万则说，自己在吟唱时的确神志是迷狂的。

苏格拉底很满意，他说：“最初的环是诗人本身，中间的环是你们这些吟诵演员，最后一环是观众。通过所有这些环，这位神把人们的灵魂拉向他所希望的地方。”他甚至详细解释了这种状况，不同的诗人对应于不同的缪斯，而这被称之为“附身”，他被神把握了。伊安在自己的环节中，就是被荷马附身了，被荷马把握了。

苏格拉底说：“你要知道，这不是由于你掌握了有关荷马的知识，才能说出你想说的话来，而是由于得到神的馈赠，因为你被把握了。”所以伊安只要荷马的诗歌一旦响起，马上就精神抖擞、神采飞扬；而面对别的诗人作品，则显得无话可说，想打瞌睡。

此后，苏格拉底进一步用逻辑的说服力来说明：关于荷马史诗的作品，吟诵者没有一项技艺比其他人更好地具有判断力。吟诵者不比舵手在航行时更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比医生在治病时更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比牧牛人在放牧时更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比将军在鼓舞士气时更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苏格拉底认定，伊安是“作为一位神授者”成立，而不是“作为一位某门技艺的大师”。而神授者要比技艺大师更为高级。技艺大师达到不了的状态，神授者可以达到。

本篇对苏格拉底还有一种出神入化的描绘，就是他在引用荷马史诗时，也是信手拈来，并不比伊安逊色。在引证时，他背诵出了《奥德赛》和《伊利亚特》中的许多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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