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古人如何生活与花钱？
▲ 文徵明《品茶图》局部
本文摘自：《了不起》
作者：冯唐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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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文震亨《长物志》记载的好东西，不见得真值钱，但一定是好东西。
很美好的东西放在眼前，在书斋、案头。虽然挡不了寒、充不了饥，也挣不了钱，还可能费钱，为什么会以它们为重？
因为古今中外的美好，能陪我们这么长时间，就已经很开心了。
本期分享冯唐的《了不起》书中的，“古人如何生活与花钱？”一文。
cinian
冯唐
毕业于北京协和医科大学博士
曾任麦肯锡公司全球董事合伙人、
华润医疗集团创始CEO、
中信资本高级董事总经理
著有《万物生长》、《欢喜》、《不二》等
2013第八届中国作家富豪榜上榜作家
有品位地生活与花钱
《长物志》是讲生活方式与器物的书。
哪怕在古代的盛世，多数人不卖儿卖女，能保证基本的温饱就不错了。那古代的好日子什么样？文震亨的《长物志》给了真实的、有品位的好日子的范本。
一生锦衣玉食，却绝食而亡
文震亨活在明末，清军入关的第二年就去世了。他生在苏州——鱼米之乡，富庶之地，生在非常富裕的文化世家——曾祖父是书画家文征明。这一家出了很多文官，但文震亨自己没做过大官，主要工作就是生活，提高品位，是真的有学问、有品位、有生活、有实践、爱生活、爱实践的一类人。
文震亨非常爱明朝。北京被攻占，明朝宗室就在南方成立了南明朝廷。文震亨继续为南明服务。到了1645年，也就是清顺治二年，清军攻占了苏州，文震亨躲到了阳澄湖。后来清兵要推行剃发令，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文震亨就投水了，很可惜，没死成，被家人救了起来。但他死意已决，最后绝食六天而亡，非常令人感动。
他最重要的作品就是《长物志》。身无长物，就是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好的东西。《长物志》记载的就是好东西，不见得真值钱，但一定是好东西。
▲ 文徵明《山水诗画册》局部
古人如何生活与花钱
序是文震亨的朋友沈春泽写的，写得挺好。
夫标榜林壑，品题酒茗，收藏位置图史、杯铛之属，于世为闲事，于身为长物，而品人者，于此观韵焉，才与情焉，何也？
整天说山林、园林、酒、茶、画、杯、碗、瓢、盆……这些以世界的标准看就是闲事，但放在身边就是所谓的“长物”，是值得珍惜的值钱玩意儿。
看人品，为什么要从这些地方看他的秉性、审美、韵味、才情？
挹古今清华美妙之气于耳目之前，供我呼吸；罗天地琐杂碎细之物于几席之上，听我指挥；挟日用寒不可衣、饥不可食之器，尊逾拱璧，享轻千金，以寄我之慷慨不平，非有真韵、真才与真情以胜之，其调弗同也。
很美好的东西就放在眼前，在你的书斋、案头。虽然挡不了寒、充不了饥，其实也挣不了什么钱，还可能费钱，为什么会以它们为重？就是因为古今中外的美好，能陪我这么长时间，就已经很开心了。没有真才情、真韵味、真性情，是达不到这种境界的。
丰俭不同，总不碍道，其韵致才情，政自不可掩耳！
有没有钱，不是高品质生活、高质量生命的必然因素。当然有钱挺好，孔子都说“君子爱财”。但是，没钱就不能活得潇洒、有品有韵吗？不是。司马相如跟卓文君弄个酒馆，喝酒写诗，卓文君在旁边一站，就挺好。陶渊明不干破活了，找一块山地，盖几间小房，有菊花，有松树，有酒便喝，有饭便吃，没酒就不喝，没饭就饿着，也挺好。如果有钱，带几个朋友，泛舟湖上，看着天光慢慢暗下去。如果有雨落下来，有雪落下来，那多么美好。
这篇序讲的就是一种态度：会生活，会花钱，会理解钱和享受的关系，是生命质量提升的一个很重要的角度。
在这篇序的最后，沈春泽问文震亨：你为什么要写这么一本小书？
文震亨说得非常坦诚、精确、不夸张：
吾正惧吴人心手日变，如子所云，小小闲事长物，将来有滥觞而不可知者，聊以是编堤防之。
我就怕我们家乡人，心和手都改变了。虽然我谈的只是一些闲事、一些多余的事物，但如果将来有人想知道这些闲事是怎么开始的、事物什么样，这本书就可以防止大家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这一万余字，已经特别好地达到了文震亨的目的。
从长物投入生活
❍ 住处
《长物志》共十二卷，基本上不重不漏。卷一《室庐》讲的是建筑，住处。
庭际沃以饭瀋，雨渍苔生，绿褥可爱。
在院子里找块空地，拿一些米汁饭汤，别太脏的，稍稍浇一浇。再下些雨，这些地方有了养料就会长出青苔来，就像小褥子一样可爱。
在你遇上急事难事，心浮气躁的时候，找个凉快地儿，坐下，数100个数，就跟你管教狂躁的小男生一样，情绪好了再去处理事情，这就是静坐的作用。《严华经》里说，若人静坐一须臾，胜造恒沙七宝塔。
▲ 文徵明《消夏小景图》局部
❍ 花木
卷二是《花木》，讲了江南常见的、好养好活好看的花木。
弄花一岁，看花十日。
为这十天的花期也值得了。这十天，花从露出小花苞，到慢慢开放，到花残花落。这十来天，你天天在花下支一张桌子，冰两瓶好酒，请三五个朋友在花下吃喝聊天。哪怕只有这十天，这一年你都觉得没白过。这就是为什么投入产出不值得的事还有很多人愿意干。
▲ 文徵明《浒溪草堂图》局部
❍ 水石
卷三是《水石》。如果你去看水和石，应该看哪些门道？
石令人古，水令人远。
石头的好处是让人有怀古之心，让人有古意。我喜欢高古玉。玉有千种，那石头可能不止万种。石头无论是有没有人工的雕琢，器型、纹饰、雕工，都已经存在了很久。
看水你会想到很遥远的事情。人在水边望着水，慢慢就能融进去。
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
竖一座小山，就能有华山的气势；搁一勺小水，就能有江湖万里的气势。这是造园者的厉害。作为观看者要有心胸，要能从一峰看到华山，从一勺看到江湖，以少胜多。
宋代有个祸国的皇帝叫宋徽宗，美感很好，艺术功底很深。他特别喜欢好看的石头，就出了花石纲这个遗臭万年的例子。他为了网罗南方的石头，并搬到北方来，耗费了大量的人工物力。北宋之所以丢掉了半壁江山，跟他这个爱好也有一定的关系。后来北宋这些天下奇石被金兵挪到了更北方，也有很多散落在民间。
▲ 文徵明《千岩竞秀图》局部
❍ 书画
养鸟养鱼，对日常现代家居不是必需，但是现代家居有书画艺术在周围是非常必要的。
卷五是《书画》，墙不能完全是白的，时间长了，肯定是有点别扭的。我就写了一个“佛”字挂墙上，让我有点佛心。弄幅字、弄幅画给它挂上去，你常看到，它就能给你力量。
所藏必有晋、唐、宋、元名迹，乃称博古；若徒取近代纸墨，较量真伪。心无真赏，以耳为目，手执卷轴，口论贵贱，真恶道也。
你一定要有晋、唐、宋、元的名迹，才能说你懂艺术。现在来看，不一定的，西方有好的，近代也有好的。还有就是，古画造假，从唐宋就开始了。
站在画前面，心里想的不是喜不喜欢，而是拿耳朵当眼睛，听别人、所谓的专家怎么说；拿着画，说的都是画贵或画便宜。这些真是有辱斯文，无趣至极。
论画，文震亨有一个说法：
山水第一，竹、树、兰、石次之，人物、鸟兽、楼殿、屋木，小者次之，大者又次之。人物顾盻语言，花果迎风带露，鸟兽虫鱼，精神逼真。
这个次序我是不同意的。画只有我们觉得好看和不好看、感动和不感动之分。
看书画如对美人。
好句。希望我们都能够享受书画艺术品带来的力量。
▲ 文徵明《兰亭修禊图》局部
❍ 几榻
卷六《几榻》讲的是家具。
明朝审美可以说是中国古典审美中的精华。今天仍留存的宋代大件家具艺术品已经不容易看到，明朝家具在宋朝家具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其审美对今天有相当大的指导意义。明朝家具突出体现了明朝的审美。
《长物志》的明式审美，有四个关键词：简素、自然、功能、接受。
简素：简单素雅，能少则少，能不多就不要去多。
自然：符合自然规律，用自然的材料、自然的色彩、自然的空间结构呈现。
功能：要好用，要舒适，要能够满足人的空间功能需求。
接受：接受一切是空的，纯生活，纯投入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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