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我们需要建设一个殷实社会

为什么想出这样一个题目来？来自过日子的启发：人们过日子，不同的家庭、不同的个人是有不同的过法的，而这个不同的过法到最后就沉淀成不同的家庭的状况。

过去有一个词，叫殷实，比如说家境殷实、殷实之家。什么叫殷实？它强调的是富裕、富足、厚实的意思。有时候我们说一个家庭是殷实之家，是说这个家庭一定是家底很厚实。形象一点说，人家打扫箱底都能打扫几两碎银子出来。而殷实之家一般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高调，实际胜于外表，里子胜于面子。

还有一种，正好跟它相反的，我这里把它叫做虚华或者浮华。什么叫虚华？大体就是说华而不实的意思，或者说它的外表要胜过里面的实际，面子要胜过里子。浮华的意思也差不多，大体是说讲究表面上那种华丽或者是阔气，往往是指一种虚浮不实的荣华富贵。

这都是就人们过日子来说的，一个社会的发展会不会也有同样的含义、同样的差别呢？这是很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

我们可以先来看一个现象，世界上人均GDP的排名，我查了一下是这样的，第一名是卢森堡，第二名是瑞士，第三名是挪威，第四名是爱尔兰，第五名是冰岛，第六名是卡塔尔，第七名是新加坡，第八名是美国，第九名是丹麦，第十名是澳大利亚。

从这个排名中，我们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国家的风格，从外观来看就很不一样。特别是北欧的那些国家，相对来说都是比较低调的，但是实际上他们的人均GDP很高，生活很富裕，但它也不怎么摆排场，在外表上也不显得很奢华，甚至人们把钱也不特别当回事，而是更注重生活的本质。

相反的，像卡塔尔、阿联酋、沙特阿拉伯，这些富裕的石油国家就不一样，在这些国家，你把具体的内容虚化一点的话，好像各个地方都在堆钱，都在堆金银，都在显示它的财富。

为什么会这样呢？可能首先是和他们富起来时间的长短有关系。原来在美国有一个说法，是说老钱和新钱不一样，老钱比较低调，新钱比较张扬。

实际上，在发达国家之间有时候也可以看出类似的差别，比如说美国和英国。这两个国家比的话，美国是富起来相对时间比较晚的国家，也可以看到它外表上就有点财大气粗，也比较张扬。而英国是最早富起来的国家之一，英国的富裕是和它的工业化过程、包括海外殖民的过程分不开的。英国有很多的富人，其中有的都已经富了多少代了，是祖上传承下来的。

日本的情况比较特殊，日本应当说是发展更晚的国家，但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发展的速度确实是非常快。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它也是非常的张扬，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要买下来。但是大家都知道后来因为国际国内环境的变化，日本的发展遇到了问题，虽然这些年实际上调整的很好，但是总体来说它已经进入一个比较低调的状态，

我说这些是为了想说什么呢，还是想说我们自己的问题，因为别人好不好，跟我们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关系，但是它毕竟是比较间接的，而我们自己的问题和我们的关系是更直接的。

前面我们说过，在过去四十年改革开放的过程中，我们发展的速度确实是比较快的，但是这个发展也有一种明显的虚华和浮华的特点。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有和其他国家比较相近的那些方面，这是共性的东西，可以说也是人性当中一些共同的弱点。但这里我想强调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的虚华有一个很独特的因素，就是财富在社会中分配的状况。

大家知道，在过去四十年的时间我们确实创造了很多财富，但是财富的分配明显是偏向于国家和政府一边。对于这个问题，中央党校的周天勇教授曾经做过一个研究。他的研究表明，广义的税赋，就是说政府每年从社会当中能够拿走多大份额的财富，按照他的研究是在30%出头。这意味着，一般的民众、一般的老百姓对财富的分享比例是偏低的。

当然从积极的角度来说，财富集中在国家的手里，有利于集中力量干大事，但造成的隐患也是非常明显的。尤其是现在，现在我们要特别考虑这样两个因素，一个是现在我们在经济上正是上一个台阶的时候，这实际是一个消费升级的过程。而这个台阶能不能上去，直接关系到未来可持续发展的动力。第二个因素，就是在将来，我们可能要面临一些非常棘手的问题，比如说养老的问题、育儿的问题等等，这些问题如果光靠国家实际上是不行的。

基于以上的考虑，我想，现在提出殷实社会这个概念是有必要的。殷实社会首先意味着要藏富于民，要使得老百姓能够成为拥有社会财富的最主要的主体。就此而言，前些年我们有一个很好的理念，叫增加居民的财产性收入，我觉得应该重提这个理念。同时，整个社会应当低调、内敛、务实。

我们应该建设一个殷实社会，外表不光鲜，家底很厚实。这样的社会才可能有持续发展的动力，即使是在遇到风险的时候，也有更强的抗御风险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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