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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霸王别姬》够吗?

芋泥 3号厅检票员工 2020-08-19



写在前面

原本今天是韩国重映《霸王别姬》的日子。

在一个星期前我还特地去询问在韩国的朋友关于《霸王别姬》的排片情况,兴奋得像是自己去看一样。前两天看到报道说《霸王别姬》因疫情推迟上映,虽然理解,虽然不推迟自己也看不到,但还是会觉得可惜。

毕竟没有哪个日子比这一天更适合重映了。

没想到,这个梦最后还是迂回地实现了:台湾地区在今天重映了《霸王别姬》。


之前在豆瓣上看到一位友邻去了张国荣的主题展,发了一张海报,是当年《霸王别姬》小规模上映后的大陆海报。

(来自豆瓣友邻@cola)


这是我第一次在大陆的海报上看到同性恋三个字,至今都是。

虽然因为和当年依旧无异的原因,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依旧没办法让我们和它重逢,那就用文字吧,给大家再写一次这部电影。

《霸王别姬》


今年已经是《霸王别姬》拍完后的第二十六个年头了。《霸王别姬》也已经被我们讨论了二十六年。

电影在90年代引起的轰动像一场传说,这场传说到了新媒体时代更像是装上了新引擎,随时都能疾速踏过我们的精神世界。

单拎出《霸王别姬》任何一个细节都能引发微博上的万千转发,网络上每天都有新的帖子从各种角度分析《霸王别姬》,在外网的社群一搜《霸王别姬》,不同国家的语言都冒出来,但都用中文打上了“#霸王别姬”的话题。


电影里历史沧桑,电影外却不停有人冲刷着这个故事,使其游离在时间的锋芒之外。

讨论度居高不下,超过了绝大部分国产电影的关注度。

为什么我们能聊上它二十六年?

答案在这26年的一次次讨论里就已经很明显了:

因为在《霸王别姬》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这样的电影了。

就像《霸王别姬》的编剧芦苇说的那样:“我以为《霸王别姬》是中国电影最好时代的序幕,没想到那是个尾声。”

当然,反对的声音也有,每年到这个时候,17年官媒的这篇文都会被影迷挂出来争论一遍:


我们真的只需要一部《霸王别姬》吗?

我们只有《霸王别姬》是不想拍吗?是够了吗?

还是没法拍?还是没能力拍?这个问题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个答案。


我们没有像《霸王别姬》这样的高度了。

我曾思考《霸王别姬》在题材之外还有什么原因使其这么成功,在看了片子的制作特辑后明白,原因藏在了背后。

这是一部被磨出来的作品,从最初制片人、导演、编剧三方的组合,到耗时一年的选角,再到拍摄时对最佳效果一遍遍的死磕。


每个角色背后都是一段演员们全然陌生的人生,他们试着走进去,并且成为角色本身,一个人物呈现出的特质是导演、演员、角色本身三者共同赋予塑造的。

张国荣在补妆时拿着个大钢勺,勺子在他手里仿佛成了烟斗,在自然的把玩中,只见程蝶衣不见张国荣。


片子里不少打板子的戏,都是真打。陈凯歌说,与其假的打很多次,不如真的打一次。

张丰毅还主动要求光屁股打,他从人物的脉络出发,小时候小石头被师傅打是光屁股,那么长大成了条汉子后依旧光屁股更有冲击感。


那场批斗的戏,三十多度的天气,演员们穿着戏服在火堆前拍了三天。


这些付出简化成了171分钟的正片影像和载入史册的大奖,呈到了世人面前。

那是华语电影被看见的一刻,在当时大陆电影市场极度低迷的情况下,《霸王别姬》开启了两岸三地合拍的先河,借着这股劲,开启了一个新的华语电影的年代。

摘下华语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戛纳金棕榈奖,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和金球奖最佳外语片。


国内解禁后,上海大光明影院的首映,影迷把玻璃都挤碎了。在4块钱一张电影票的年代,创下了4800万的本土票房奇迹。

更是在全球20个国家地区上映,获得了1.7亿的惊天票房。

在邻国狂揽奥斯卡大奖的当下,我们的电影要如何从现在的处境走向未来?

不妨回头看看。

二十六年前,没有流量光环,没有资本盛宴,只有对自己的“电影人”身份做到了尽心负责的一群人,苦心孤诣地去拍出了一部好电影。


没有像《霸王别姬》这样的尺度了。

在《霸王别姬》的百度词条里,写着“电影展现了对传统文化、人的生存状态及人性的思考与领悟”这样的介绍。

但词条里没说的是,这些思考都建立在了电影里的个人悲剧与时代暴力之上,《霸王别姬》尺度的大胆就是体现在这。


第一,个人悲剧。以程蝶衣为例,是性别认同转换的问题。

他是一步步从“男儿郎”变成“女娇娥”的。

小时候,他母亲为了让他成功进戏班子,在凛冽的冬日砍掉了他那根多余的小指,这是来自原生家庭的阉割。


接着,是成长环境里对他性别认同的进一步扭转。戏班子是个教育性质的环境,“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这句戏词是针对程蝶衣的教育塑造。

在一次次残忍的纠正后,程蝶衣依旧未改“男儿郎”身份,直到段小楼用烟斗伸进他嘴里边搅边骂。


烟斗是性具的象征,段小楼这一动作背后是弗洛伊德的棍棒理论,那根烟斗捣进了程蝶衣的精神,造成了心理上的侵犯。从此,他牢牢记住了那句戏词。

在戏班之外,晚清太监张公公作为威权的代表,对程蝶衣进行了真正肉体上的凌辱,在他从张公公家出来后,捡起路边的弃婴,这时他真正成为了一个女人(母亲)。


电影里那把在几个角色间传来传去的剑也是性具的象征,从张公公传到袁四爷,再给程蝶衣,又送段小楼,给菊仙,后又到袁四爷那,再给程蝶衣,再是段小楼、菊仙,最后回到了程蝶衣手中。

性与爱恨的关系在这几人中流转,程蝶衣的拔剑自刎给这个悲剧的圈画了个完整的圆。



在这个圈里,程蝶衣与段小楼的故事是最核心的,程蝶衣对段小楼的感情正如虞姬对霸王。

这因性别认同而产生的同性之爱曾让张国荣顾虑这个题材是否过于敏感,陈凯歌告诉他, “现在是92年,又不是29年”


现在呢,离29年也不远了。

第二,时代暴力,也就是特殊的政治背景。

电影的创作始终是一场拔河,绳子的另一头是政治与市场。《霸王别姬》在这场永恒的拔河里赢了。

它成功地把五十年的历史呈现了出来,从晚清到民国,再到新中国,半世纪的激荡里,政权更替,社会观念大改,人们被历史向前推着,他们成为了裂变历史的承受者,而非反抗者。

在我们这一世代的眼中,文革更是被割裂的一段历史。


在有正当发行渠道的电影里,我无法找到比《霸王别姬》更直观的文革描述了。它担起了电影是时代之镜的内涵,拂去了历史的尘埃,让我们看清了被断代的时光切片。

现在呢?还有哪部电影用像程蝶衣、菊仙这样茹苦至深的生命向时代发问?



每每说到这,自然是悲观的。

就像写到这里,这个话题也必须戛然而止了。

我不能写下去,这才是最可悲的。


没有像《霸王别姬》里程蝶衣这样的人了。

程蝶衣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值得被记住的,因为他的不疯魔不成活,也因为他的从一而终。

第一,不疯魔不成话,这是绝对的理想主义。

程蝶衣至纯至净,冒点傻气,他向往舞台上才子佳人的故事,他便把舞台活成了生活。

他以女娇娥的身份迷恋着京戏,很执拗地企图用戏剧理想来安排自己的人生。台上台下,他都是虞姬,段小楼是他的霸王。


他运行在虞姬的轨道里,一遍遍重复,最后虞姬式的死亡,戏剧与人生在他身上真正融合了。

毋庸置疑,这是一个非常悲剧的人物。但他的信念超越了肉体的命运,他身上存在着一种文化上的寄情。


他身上是极其坚固的文化与精神认同,他在高度投入的情况下,解除了所有社会上赋予的角色限制,走入了忘形的境界。

在他之后,无人再是虞姬,他用这样的方式留住了繁华旧梦,这是理想主义才能到达的极致。

只有像这样做到极致,才能在流动的时间里保住某些永恒,比如被载入世界电影史的《霸王别姬》,也比如每一件被时间留下来的作品。

第二,从一而终,也就是始终如一的真实。

在社会这个大舞台上,所有人都穿行于台前幕后进行着自己的表演,随着时局的变化顺势改变着妆容。

但程蝶衣不是,他看似是电影里最扭曲的生命,其实他是最真实的自然人状态。时代一直在变,他没变。

他和袁四爷交好,因为袁四爷懂戏。他为了解救段小楼,去给日本人唱戏,他激动地告诉段小楼日本人里有一个是懂戏的,段小楼听罢却朝程蝶衣脸上吐了口唾沫。


段小楼站在了所谓名族大义那一头,而程蝶衣不关心政治立场,他很纯粹,他求的只是有人能懂他和他所珍视的戏。

他眼中没有前朝没落贵族,没有外族敌人,没有反革命分子,也没有劳动人民。他怀揣的是超越物质与国族的人类概念。


他反抗的利刃不朝外,只对着自己,他抽大烟、烧戏服,这是一定意义上的自我毁灭。

他唯一的一次起而伤人是批斗的那场戏,大火在前景熊熊燃烧着,多的是像他的养子小四这样拿起政治当工具的人,人们在互相揭发中获得精神快感,程蝶衣只觉痛苦。


他甚至不知道其他人都在撒谎,在真实的人眼里,一切皆是真实。

程蝶衣身上留住了一些我们留不住的东西,比如艺术高于政治,比如在物质之外的精神认同,再比如,做一个不被社会同化的真实的人。

写在最后

今天是哥哥的忌日,是20年,不是92年,但离29年很近了

我很怀念《霸王别姬》,但好像也不只是怀念《霸王别姬》。

在未来会不会有那么一个春天,可以走进电影院看一场《霸王别姬》?

我不知道,但我还是等着。

历史必须要前进,我们不能沉溺于身后的影子,只知道往曾经走去。

音乐/当爱已成往事—张国荣
配图/《霸王别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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