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聊聊大陆首部同性片

灰白 3号厅检票员工 2020-08-19


 
写在前面
 
我想大家都听说了,前两日,泰国内阁通过了一项法案,允许同性伴侣进行婚姻登记,并辅以法律的修改,以确保同性配偶与异性配偶拥有相同的权利。
 
也就是说,泰国成为了亚洲第一个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国家。
 
听到这个消息,其实我不算太意外,这是可预见的解放趋势,也知道有太多的人包括我自己,已对这样的讯息期盼了多久。
 
但我又有一点难过。
 
因为明明可以预见,可对于我们所处的这个环境,谁又知道究竟还需要等多久呢?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想到了这部片子。
 
我想要更多的人,直接或间接地,听到这样的叩问。

《东宫·西宫》


作为大陆第一部公然探讨现代社会同性困境的片子(《霸王别姬》更偏向历史),《东宫》无疑是有一些不严谨和刻板印象在的,但这些都无法掩盖它的生猛和勇气。
 
它讲述的是同性恋作家阿兰(可汗饰),因为在公园和同伴接吻,被巡警小史(胡军饰)带回派出所审讯,由这段审讯展开了对小众群体的挖掘式探寻。
 
从同性恋的孤苦心理,到包括异装癖在内的凄惶群体处境,甚至到同性恋欢爱的地位对峙,都打碎了一贯的柔光滤镜,呈现难得的黑色质感。
 
 
联系到背景来看,《东宫》诞生于上世纪90年代的北京,改革开放的春风正盛,经济形势一片见好。

而思想管控却日趋环紧,逐渐多元的社会理念得不到兼容,小众边缘群体几无容身之地。
 
但张元仍然选择不遮蔽地呈现一切。

以至于电影最终的样貌,几乎脱离了王小波原著《柔情似水》的绵软架构,多了一层逼视直入的意味。
 
先说片名《东宫·西宫》。

看似光严端正,实际指的,却是天安门东西两侧的脏旧公厕、边角公园。
 
 
也并非杜撰,的确就是京圈内知名的同性恋者聚集地,边缘属性和藏匿属性都很明显。

所以从一开始,电影想展现的,就注定不会是那么温暖可人的东西。

很多人都把它当包含虐恋元素的同性片看,笑话冷面警察小史,还是沦陷于作家阿兰的柔情,认为是对爱情模式的突破性探索。
 

但这样的概括,我想是不足够的,无论对于王小波,还是对于张元来说。
 
要知道,他们可是愿意触及明媚的背面,是愿意潜到海底,为微渺的生物作诗的人呐。
 
一定要类比的话,我想《东宫》更像是一场微型的多角色游戏。

乍一看,能看到近乎病态的爱恋,再一看,可能就看到了深埋积久的暗伤。
 
再凑近一点点,才会恍然:这哪里是游戏呢?分明是一桩不沾血污的命案。
 
参与其中的玩家,都是疑凶。
 

所谓「爱情」
 
《东宫》没有避讳说爱,也没有避讳谈情,但爱情在这个故事里面,甚至并不存在。
 
为什么这么说呢?
 
先从故事谈起吧。
 
电影采用了嵌套结构,但主线极其简洁。
 
作家阿兰迷恋上警察小史,故意设机在公园和同性伙伴接吻,果然被巡逻的小史看到并带回警局,审讯一夜。
 
暖黄灯光里,阿兰向小史袒露自己的同性情史,桩桩件件,抽丝剥茧,无一不诉。

 
他想要小史一起感知,那种和同伴缩到角落取暖的孤独,以及被事务长玩弄后,遭到群众唾弃的羞辱。

甚至是,被一个露水情人用烟头烙烫胸脯的疼痛。


说这些情事本身有多动人吧,也不见得。
 
只是当一个常年活在阴影下的人,忽然那么真切地剖开自己,边边角角都不再遮藏,也不要同情,就是满足你的好奇,你的权力凝视
 
你很难不为这种坦然吃惊,继而,也很难完全拒绝情感上的唤引和联结。
 
就这样,借着层层垫高的情意,阿兰向小史表白了,“我看到一个警察在公园里匆匆走过,这些故事就都结束了”。
 
而小史呢?严峻的目光变得柔软,暧昧不能自控地升温。


的确,这一切都太像爱情了。它可能不美,不完全,不常规,却很难否认它的存在。
 
但不如再多问一句,这就是爱情了么?
 
电影的答案是,未必。

遍观所有的分支故事,阿兰从不谈爱情发生之因,对象也面目模糊,只说如何相遇,很快就跳到了结果——他们如何欢爱。

“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对我做想做的一切”,可他们是谁甚至都不重要,这就是阿兰描摹的爱情。


包括对小史,阿兰也说过从小就迷恋警察,不断捣乱惹事,等待着一个高大威严的警察来抓我”。
 
那么他对小史的爱里面,又会有多少是关乎想象的虚拟投射呢?
 
从这个意义上,我想阿兰所说那句“这不是贱,这是爱情”,实际是反过来的。


在长久的束缚压制下,他从未品味过真正的爱情,所以践踏也好,凌虐也罢,都在替他确认自我的存在感。
 
可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爱情。
 
在权力无法实现对等的时候,爱情仅仅是一切欲望和需求的虚假掩盖。
 

阿兰浑然不知这一点,又恰恰佐证了这一点。

因为他宁愿相信自己还有去爱,和被爱的可能,也不肯接受那只是一种美好遐想,是在捍卫自己情感的残缺。
 
而《东宫》好就好在,并没有仅仅给我们呈现这病态虚浮的一面。
 
它更想邀我们,一起撞碎这座冰山,看看底下的生物,是如何安静地腐烂的。
 

隐形伤口
 
腐烂的前提,是要有伤口。

电影给我们展示了两种伤口,一种很直观,是躯体的残损,一种很隐秘,是心理的毁裂。
 
比如电影开头,阿兰在男厕里,遭遇了两次拷问和羞辱。
 
一次是民警,从名字单位到停车证,通通问了个遍。
 

一次是戴红袖章的人,坚称阿兰对自己有所图谋,冠以“流氓行为”的名头,旁边群众还在戏笑围观。

看阿兰应付之自然,显然早已是常态了。好像一旦打上同性恋的烙印,隐私的褫夺,恶意的中伤,都理应承受。
 
这是语境生态的侵害。

 
再比如,阿兰曾认识过一个矿区事务长。
 
两人刚刚欢爱完毕,忽然有人闯进来,事务长立刻粗暴地推搡了阿兰,意在诬陷他蓄意勾引。


镜头旋转过去,每个人都不由分说地围住阿兰,踩踏他瘦削的苍白躯体,反复地说他不要脸。
 
这是群众舆论与公众权力的侵害。
 
更深的一层,是社会层级对个体的俯视。

整个审讯过程中,作为掌权者的小史,态度都是极轻慢的。

他让阿兰像罪犯一样蹲在地上,用目光压迫他,不断过窗扇、门栏窥视他。


对小史而言,那些充满痛楚的坦白,都不过是漫漫长夜里,一种无谓的消遣;真切分享的私语,也都可以简称为“你就是贱”。

于是,阿兰不仅成为了窥私欲望的观看客体,更不断被权力意识强侵。
 
可见从个人心理层面到社会层面, 阿兰所代指的一切边缘人,皆是伤痕满身。


那这些伤口,有没有更深层的成因呢?

在阿兰的回忆里,有这样一个细节。

他讲述自幼家境贫寒,母亲缝衣补贴家用,而他每天都注视着老钟,时间一到,母亲就会一颗一颗扯开衬衣扣子,让他像婴孩一样吮吸。


一个半大孩子仍渴望母乳,这看似怪诞离奇,其实是在放大一种没有父权参与的童年残缺。
 
也不止父亲,守寡十年的母亲,除了这一点怜惜,什么也无法给到他,同样是沉默至失语的状态。

包括之后他随新爹生活,也放逐不管,来去随意。
 
所以阿兰会羡慕被称为“公共汽车”的女生,那是多么具备侮辱物化性质的称呼,可在他那里,就变成了聚光灯,变成了声势浩大的关切。

比起疏离无依,他更想当这样的女生,在现实里索求哪怕一点慰藉。


“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一个主题”,我想阿兰的主题,就是这样一声叹息吧。
 
叹边缘生活的无人问津,也叹时代遗留的旧制痼疾。

掌握主流话语权的人们固守自己的一方天地,不留一丝辩驳的缝隙。

而稍微偏离了中心形态的人,也只好隐忍内化了心理创伤,逐渐走向更失常的极端去。
 

谁来回答?
 
除了具象写实,《东宫》的最独特之处,是它敢于质问一切,反转一切,扭曲一切。
 
我们看到的荒诞都是真的,我们听到的情话都是假的,而我们避而不见的,都正在渐渐死去。

这也使它的整个故事,都颇具颠覆性的玩味。


比如阿兰看似处于弱势位置,其实这个夜晚的表达支配权,正是在他手里。
 
他可以追溯往事,可以描绘自己的感知,也可以肆意抒发对生的思考,死的见解:
 
“也许,我不生下来倒好...假如不是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而小史只能听着。


再比如两人的权力关系,也并非一以贯之,而是不断对调。
 
前半段的小史都在凝视阿兰,看他蹲的姿势不对,还出声矫正。
 
渐渐地,阿兰开始反过来凝视小史,当小史困到在沙发打盹,会一边说话,一边靠近他,叫醒他。
 
最后还抚摸着小史的肩膀,讲完了关于刽子手和女囚的故事。


这种权力关系,还表现在语言与思想上。
 
阿兰的表达像是节奏温和的散文诗,而小史则多为短促的喝令词,充满军事管制的粗鲁和专断。
 
另一个细节是,当小史得知阿兰是作家后,发出了会意而轻蔑的笑声,眼神嘲弄无比。

可见从头到尾,阿兰就没有真正打动过他,这根本是两种文化意识的对冲,偶尔并行,但从不兼容。


这些相互对调,既是意欲弥补两者在现实中的巨大落差,达到想象性抚慰,也是在对银幕后的观众,进行超维度的暗示——
 
小众群体也需要话语权,需要被听见。
 
亦是说,导演意图用近乎透视的写实,叩问时代,叩问每一个与此相关联的人——

看到病态就够了吗,揭开伤口就够了吗,有没有可能,我们原本也是可以做些什么的?
 
就像,阿兰对小史追问却无解的那一句:
 
“我的一切你都已经问过了,但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


所以,为什么?

我们也应该对那些新闻里的困境呈现多问一句,为什么?


配图/《东宫·西宫》
音乐/Roberto CacciapagliaWild Sea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特色内容
激励计划签约账号【3 号厅检票员工】原创内容



点击图片查看

「3号黑店」“一个人的影展”四周年限定纪念周边

正在热卖中...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