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杀2》好看吗?
都不用看豆瓣底下怎么样,《误杀2》在我们后台的评价就是两极的。
有人喜欢到不行,用词都是“终于有高质量国产片了”,有人特别不喜,说“想等我痛骂”。
看完电影我大概理解了这种两极,从逻辑上来说,这部片和《误杀1》的剧情毫无关系,是一个全新的故事,而且因为不再是悬疑片,在逻辑上和第一部的严谨也没法比。
但是如果抛开这个预期,把他当做原版(原版是美国电影《迫在眉梢》)那样的现实主义电影来看,在完成度上其实不差,我个人觉得,这是这几年少有的比原版更好的国产翻拍片,而且改编后的题材在近几年国产片的环境里都更适应当下,也更稀缺。
至少它在很认真地做批判,这点让我在整个观影的过程中肃然起敬,它和《扬名立万》同根同源,用别的地域和时空来喻指当下。
你们应该也听出来了,我个人是喜欢这部片子的。
喜欢在哪,我一点一点讲。
(以下有剧透)
一
好人为什么拿枪?
整部电影其实就是在回答一个问题:好人为什么拿枪?
我先说一下故事梗概:
林日朗(肖央饰)的儿子小虫得了罕见的心脏疾病,需要做心脏移植手术,摆在林日朗面前的是200万泰铢的巨额手术费。
可当他在最后靠着高利贷筹到费用的时候,发现那个本该排到自己儿子的心脏源,被权势滔天的神秘人偷换了移植顺序,眼看着自己孩子随时都会死去,他决定拿起枪,绑架医院,逼他们把本该属于自己孩子的心脏还回来。
“一个好人为什么要拿起枪?”
电影给出了两个答案。
一个答案是父亲的身份。
口头语言的答案当然轻易,父爱如山,说烂了的人间自有真情在。但怎么在电影里用电影语言来回答,这就是个问题了。
原版其实就有尝试,但是在我眼里这个尝试是失败的——无非是那些父子之间亲密的互动,儿子的可爱瞬间,生病后父亲心疼不已,筹钱不易。
这一版保留了这些,但是却用一处新的改编盘活了这个俗套。
这个改编就两场戏——
小虫过生日,吹蜡烛,没有力气吹不灭,这时候隔壁病床的女孩小珊过来帮忙吹灭了蜡烛。
而后续剧情走到小虫心脏有着落,钱依旧没筹到的时候,插进去了很不经意的一幕,就是小虫妈妈很平静地对林日朗说,“小珊没了。”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突然心脏室颤,没救过来。”
林日朗出去抽烟,背景里,是小珊的父亲蹲在墙角痛哭。
这一幕对观众和对阿朗的揪心是一样的,它通过小珊的离去把“时间不多了”这个信息,用最狠的钢印,敲在了所有人的脑门上。
也彻底回答了,父亲身份是如何驱动他拿起枪的,那是一种最大化的焦急。
另一个答案,也是全片的核心表达——不公。
片子的核心矛盾很明显,我孩子的心脏被人抢走了,那么是谁抢走了心脏?
原版的答案是指向制度,也就是当时美国对穷人非常不友好的医保制度,在那个制度里,穷人的权利得不到保障,间接让他的孩子无“心脏”可用。
而《误杀2》把答案进行了具象化改编,改成了一群具体的人——权贵阶层。
你甚至能摸清这些权贵发挥的作用链条:市长龙丹是直接凶手,为了出车祸的儿子,发号施令要抢走心脏。
市秘书长萨丁为了奉承市长而执行命令,要求器官救助协会的会长“亲自把心脏送来”。
会长攥改名单,掩饰了交易,让院长宋民去和医生达马周旋。宋民为了奉承上面,又让达马闭嘴掩盖真相。
也就是说,是这一群有名有姓的权贵,以权制权,以权谋权,合谋完成了这桩杀戮。
这是这部片最核心的改编,重新调整了电影里“这一枪”到底要指向何处,那我们再来看他们是如何用电影的语言来回答这个问题的。
首先是两处俯视镜头的暗示。
林日朗拿着高利贷去找医生,却被告知心脏已无,然后因纠缠而被拖走的那一刻,院长路过了他。
那是一个慢镜头的俯视,院长高高在上地望向狼狈的他,强调他们之间巨大的高低落差的存在。
另一处是,林日朗想要从院长那里获取更多信息,拨打了他手机里疑似是卖家的号码,手机铃声在更高楼层响起。
那一刻转给林日朗的镜头也是俯视,他身处于底层而向最高处望去,渺小至极,衬托出了底层始终只能仰视的绝望。
还有两句重复出现的台词。
医生在听到院长说心脏给权贵的儿子先用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因羞愧而想辞职,而院长说,你别忘了,你这个主任是谁给你弄上去的。
警察局长在最后想要反抗的时候,市秘书长萨丁也说了这句话,“你别忘了你这个局长是怎么当上去的。”
这两句意义完全一致的暗示,指向的就是谈论特权压迫和阶层议题,绝对不可以回避的东西——系统化的不公。
一桩悲剧的造就离不开人的推动,而悲剧的根源,往往要追溯到社会结构性的病理,恰如是枝裕和说过的“犯罪对于社会来说就像脓疮”。
在这部电影里,脓疮的起因是公权私用的失控。
只是,好人为什么拿枪我们借着电影明白了,好人如何才能重新放下枪,我们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听到来自现实的回答。
二
萤火虫,普通人,猫和老鼠
《误杀2》对这个问题的两种回答令我惊喜,而它围绕着困顿其中的人,进行的一些巧意设计,又令我刺痛。
一个是萤火虫的符号象征。
在片子的英文译名“Fireflies in the Sun”(直译为阳光下的萤火虫)便出现的萤火虫,在片子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它只出现过三次,但相当于题眼。
怎么理解它呢?
从字面意义来说,它是很容易被误认的,在小虫还未生病时,问过为什么萤火虫在灯光下不亮,最后给到林日朗的答案是“因为萤火虫的光太微弱了,只有在黑暗中才能被看到。”
这句话太容易被理解为热血的口号,把萤火虫等同于林日朗,普通人太渺小了,只有把光聚集起来才能被看见等。
但连系到全片林日朗的作为来看,我想不是的。
林日朗做了些什么呢?为了救孩子而走投无路,最终选择在大众面前掀开高层的遮羞布,并用赴死,彻底点亮民众的愤怒。
那么这句话指的就是,灯光太亮时(特权高高在顶的平时),萤火虫的呼声会被压制。
所以萤火虫,只能被迫走黑暗(犯罪)的途径求救。
这也是为什么林日朗在劫持医院之前,电影先给我们看了申请保险,借钱等很长一段合法但无效的自救。
唯有劫持了医院后,他的诉求才得到了回应。
这便是表明,萤火虫这个符号指的不只是林日朗,更是一切为了自救,被迫步入犯罪道路的普通人。
用犯罪求取正义,用黑暗对抗太阳,没什么比这更讽刺的了。
另一处是对医生角色的塑造。
萤火虫是对普通人困境的比拟,而医生则是把这种人的普通给具象化了。
他身上聚集了许多矛盾点,作为医务工作者,不拒绝既得利益(升任主任),又不肯收受林日朗的贿赂。
会真诚地对待生命,引导贫苦的夫妻准备心脏移植,和怕穷人厮缠的医疗行政官形成了对比。
在被院长威胁要进行肮脏的交易,第一反应是辞职,但也会为了利益而犹豫。
更有意味的一点是,医生还未当过父亲,但一直是和林日朗有着共情的,他不希望林牺牲自己去救孩子,会要求先得到林的配型报告。
贪心又愧疚,履行职责又辜负使命,懦弱又保留善意,始终徘徊在人性的灰面,这一切刻画让医生格外立体。
当然,这种写实意义的勾勒是覆盖全片的,且在镜头语言上也有所体现。
最明显的是空间上的暗示,导演用镜头来拉近所谓“劫匪”和“受害者”的距离,模糊掉善恶的界限。
比如利用了时空错位剪辑,把医生和院长的谈话,衔接到医生和肖央的谈话,让肖央和院长在同一场景的不同时间段重合。
即去标签化人物,只突出了人的本体属性。
比如用同一空间内角色站位的变化,去展示群像角色的成长。
记者对肖央的记录镜头有3次,从记者独自对峙肖央,别人冷眼旁观,到她身边有保安支持,再到围绕多人。
这三次变化递进,佐证的就是群像角色的自我成长,认知到林日朗也是受害者,而自己也并非局外人。
另外,我最喜欢的一点,也是这部片最有尺度的一次讨论:
警察,有着猫和老鼠两种身份。
老鼠这个意象是直接给到的,它出现在通风管道,对峙着拿着狙击枪,想要暗杀林日朗的警察。
这指向的是老鼠和警察的等同,因为这个警察实际就是矮化成了屈从权贵的老鼠,要杀林日朗,掐灭希望。
但更辛辣的,是林日朗顺势问张正义的那句:
“你们到底是猫,还是老鼠啊?”
这个原本答案明确的问题,实际变得混沌不明。
原本警察作为秉公执法的国家机器,应当是履行正义的猫,任达华演的角色直接就叫张正义。
但是当他们为权贵服务的时候,便成了行走脏沟暗道的老鼠,而且这双重身份是不断在根据形势,进行切换的。
而好人如林日朗,也只能以舆论和道德为挟,被逼成了猫,从黑暗的窄道里搜寻光明。
人民失去了明朗,警察失去了正义。
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悲哀,这些表达都是原版没有的,但恰恰改到了我们目所能及的几寸现实图景。
现实到,写到这里我走出影院也有好一阵子了,但林日朗有句话还在我脑里一直转啊转。
“为什么赢的总是你们?我们一辈子认认真真工作,本本份份做人,孩子病了,却被你们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这段话,在你听到的时候想到什么,这部电影便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