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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叛教者》连载35:第一部〖揭发者〗——尘女(10)

2017-06-20 施玮 施玮空间


·.心是歌中的雅歌,灵是天堂的银笛,身是大地的寄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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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教者》内容简介

小说以二十年代在上海由中国人自己成立的地方教会为背景,写一群基督徒经历抗战、解放和三反五反等各种运动,因着不同的选择而有了不同的人生。这群不问政治、远离世俗的“属灵人”,在社会的大动荡中,因着对带领人李夜声从崇拜到震惊、愤怒,而导致信仰崩溃和人生逆转。然而,人性的尊严与真实的盼望,却在拆毁后又被奇妙地重建。小说呈现了中国基督徒在历史变迁中的独特处境和心灵挣扎,更揭示出人性中复杂的私欲和自欺。


《叛教者》第三部《跟随者:殉道者的血》(第一章)【有声书试听】

作者:施玮   演播:黄蕾   

录制:天路客好故事好声音团队

原创 | 施玮:《叛教者》——序

原创 | 施玮:《叛教者》第一部【揭发者】:英雄(一)

原创 | 施玮:《叛教者》第一部【揭发者】:英雄(二)

原创 | 施玮:《叛教者》第一部【揭发者】:英雄(三)

第一部   揭发者

  

后来我才知道徐闻音作为叛教者是很有名的。


在那个人的那次事件中,她是打响第一枪的第一个揭发者。而且至今认定自己当年的揭发只是讲了真话。  


原创|《叛教者》第一部〖揭发者〗——尘女(1)

原创|《叛教者》第一部〖揭发者〗——尘女(2)

原创|《叛教者》第一部〖揭发者〗——尘女(3)

原创|《叛教者》第一部〖揭发者〗——尘女(4)

原创|《叛教者》第一部〖揭发者〗——尘女(5)

原创|《叛教者》第一部〖揭发者〗——尘女(6)

原创|《叛教者》第一部〖揭发者〗——尘女(7)

原创|《叛教者》第一部〖揭发者〗——尘女(8)

原创|《叛教者》第一部〖揭发者〗——尘女(9)


尘女(十)


铜仁路的罪证展览会徐闻音被要求去看,她不需要看那些罪证,这些东西已经刻在她的脑子里,想抹都抹不掉,她只是默默地走了一圈就出来了。但这一圈走得却实在不容易,她是从一大片惊慌绝望的眼神中挤出来的,那些眼神碰着她时,有的像是看不见她般地刺穿过去,有的却似毒蚊子般恶狠狠地叮住她,好像她是巫婆,变出来这些污秽、可怕的“罪证”。


展览会的物证分成六个部分,有关李夜声军事和政治性指控的物证和笔供;李夜声等人通知各地基督徒聚会处为保留鼓岭土地,要求信徒签名的通知书,以及全国七百多个聚会处数万信徒的签名名单,这是破坏土改的罪证;有福音游行的照片,被称为反共的“白衣游行”;有“交出来”运动中信徒上交的清单和物证;有李夜声收受海外钱财的亲笔供词,这不仅证明了他在财物上的贪污,也证明了聚会处并不是一个与帝国主义无关的中国本土教会。最让人震惊的还是据说是他自拍的猥亵影片,和一架便携式的电影放映机,以及五十三本淫秽书籍。


展览会中贴了一张他的笔供,字写得歪歪扭扭,完全不似平日潇洒坚挺的字体。笔供中,他承认自己生活荒唐,多次嫖妓,其中五人还是处女,还说自己与一白俄妓女长期保持关系,并且给予人民币一千元。围着这张纸看的人中大多并不相信,或者认为屈打成招,或者干脆认为这根本就不是他写的,因为这字迹并不像,但展馆中工作人员却称这是李夜声在病中所写。大家并没有纠缠这是不是他写的,因为下面的供述让熟悉的弟兄姊妹一下子呆住了。


笔供中称他污辱了两位女同工,并写出了这两位的名字,她俩都是参加聚会处在上海第一次擘饼聚会的创会同工,深得大家的尊敬。政府没有抹去那两个人的名字,只是贴了一张小纸条盖住了,纸条当然是被人掀开了,她们的名字很快地传遍了展览会,又传遍了上海教会和教会外。知道或不知道她们的人都来看这张笔供,掀开的小纸条粘上和揭开的次数多了,被无数根手指头沾黑,终于无所谓地敞开着,斜着肩搭拉下来,像是阴雨天弄堂里某个阁楼上,一扇破旧得关不上的窗子。


模糊难辨的胶片,两个无法再遮上无花果树叶的名字……


纵使展览场中每天涌进再多的人,纵使有的人来看了数遍,每一次都有人冲出门去,甚至刚走到马路对面就踡缩着蹲在地上嚎哭,但会场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有天昏地暗的晕厥,有泪流满面的痉挛,有全身发抖的僵立,也有痛心疾首的愤怒,和坚拒不信的旁观……但没有人发出声来。只有扩音机里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放着李如是和王慕真的录音,她俩哭着承认自己是披着宗教外衣的反革命,自己是李夜声反革命集团的帮凶。


她俩是聚会处仅次于李夜声的灵魂人物,许多同工都是从孩童时期就受王慕真的教导,更多的人认识那个人的教导是借助于李如是的文字。如今,被捕八天后她们的录音,让认识她们的人怎么也无法否认,她们自己已经认了的罪。他们都知道这两位姊妹绝对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她俩是抱着殉道的决心等着被捕的,但是八天后她们已经承认自己和李夜声等带领的团队,是披着宗教外衣的反革命。似乎只有一个可能的解释,那就是他们确实是反革命,他们以往以信仰的名义在教会发动的所有运动都是为了反革命,是站在人民立场对立面的。


徐闻音从展览会中挤出来,她心中的痛并没有因为有了同悲的人而缓解,她心中的冷静却让她无法像这些初次看见的人一样毫无顾忌地大悲或大恨。当她走出展览会时,寒冷的空气冲进她的思想与身体,她只是感到无奈无力,曾经有的大悲大恨都不能充满她支撑她,她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但她知道这不是末日,这成不了末日,虽然她心中希望这就是末日。一切都还要继续,她这个泄了气的皮球仍在社会的球场上,仍要被不断地踢来踢去,鼓足劲地弹跃着,配合着,活下去。至于能不能被踢进门框,她已经不在意了。


一场又一场控诉会陆续召开;一个又一个教会中的核心人物,甚至是李夜声的亲姐姐,思想转变过来,站到了人民的一边;一件又一件更重要的罪证被揭发出来……徐闻音作为揭发者的身份和揭发的内容早已经不再重要了。在大大小小的会议中,揭发者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质疑并反驳政府罗列的罪证,虽然有些罪证明显是不准确的。于其说是迫于当时政治环境的淫威,不如说是因着心中的崩溃。


整个基督徒聚会处对李夜声的背叛与过去对他的崇拜一样,势如破竹、状若泄洪,让人不可理解。这其中,对众人的各种问题,李夜声的妻子,一个如今不爱说话的前燕京大学的校花,只说了一句:将来在天上还有更高的审判。这句话可以让人向不同的方向演绎理解,但却成了洪水中一个不动的标记,虽不能达到中流砥柱,却鲠在人们评判的咽喉中,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六月二十一号下午,上海市高级人民法院开庭对李夜声反革命案件进行了公开审理,李夜声以一贯的作风,沉默不作解释。庭上播放了反革命分子李如是、王慕真等人的口供录音,证明李夜声是反革命集团首犯。他听了录音,仍是无语。他只在审判的最后说,我的罪是深重的。


对于法庭来说,这就可以作为他的认罪了,但对于在座的想最终听一听他亲口给个说法的信徒们来说,这句话也等于什么都没说,因为每一个基督徒都认为自己是罪人,所有的人都是罪人,使徒保罗就说过自己是罪人中的罪魁,所以在教会里说自己是罪魁,是大罪人,有时竟然是一种含着属灵优越感的回答。


徐闻音在这句模棱两可的话面前愤怒,她宁愿听到他的反驳、否认,或者他就该比她和弟兄姊妹们更崩溃,总之,他不能在这样一个审判他的法庭上,继续和过去一样,用这样一句属灵正确的话。


法院在量刑时只采纳了检查院起诉书中的一小部分指控,其中没有提及真正造成许多人崩溃以及大半个世纪争论的奸淫罪名,最后判处李夜声有期徒刑十五年。公审两天后,在主日上午的聚会中,新的三位长老宣布了教会革除李夜声的决定,并将宣布革除的文章分发到全国各地的聚会处。这三个长老中为首的是康慕灵。


李夜声生活道德问题并没有成为政府的定罪依据,但却成了教会中一个极大的问题。因为在大多数信徒心里,他组织的所谓反共祈祷、将人员调派各地包括台湾,都属于教会中的事工安排,那时新政权还没有成立,根本谈不上反政府。而那一百多个去台湾的年轻弟兄姊妹也都是自愿的。破坏土改那是他为了保住教会财产,至于生化药厂的帐务,虽然好像是有问题,但这在一九四二年就引发过风波,之后质疑的同工都道歉了。他们中不少人更愿意相信他是为了教会为了同工们。


唯一过不去的就是他的生活问题,李夜声自己过去和现在都承认了私德不好,他们也就无法完全否认。但一部分人认为这是一二十年前的事了,不应追究。另一部分人认为他始终没有向教会认罪,并且一直保留着裸体影片,还一直在金钱和生活上与那两个女同工有联系,这只能说明他确实从不曾真正悔改、弃绝罪。教会中虽不敢为此起正面冲突,却各在心里积了怨怒。


徐闻音凭借着第一个揭发者的身份,没有被政府忘记。她成了教会爱国主义学习委员会的起着实际作用的秘书,并去北京参加三自爱国委员会的会议。她获得了分配到上海新华医院工作的机会,这不要说是一个父亲在台湾的基督教徒,就是一个人民子弟也是梦想而难得的。因着这些好处,徐闻音这个“小犹大”的罪名自然是在许多人的心里坐实了。


其他揭发者有的和她一样得着了好处,有的仍或早或迟地进了监狱。两年后,一九五八年,李如是和王慕真同样以反革命罪被判处十五年徒刑,刑期竟然与李夜声相同,最后他们三人都死在了狱中。


徐闻音顶着犹大的名声,在教会中继续积极服事了两年,但说不清这是出于信仰的惯性,还是为要证明自己的信仰。两年后,一九五八年,南阳路聚会处的房子被要求献给国家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原有的聚会被并入在陕西北路怀恩堂的联合礼拜。只有积极带领聚会处加入国家三自教会的康慕灵被允许参与讲道,其他的教会传道人、负责弟兄等被安排到工厂参加劳动。


南阳路聚会处被政府占用后,先是被改为新成会堂。一九六七年,新成会堂又被改建为静安体育馆。原聚会处院中的一座三层小洋楼住进了许多户居民,后来又被美容院、餐厅占用。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这两年中,徐闻音虽然一直在教会中,可是她一直背对着上帝,她不想看见他,不想和他说话。当她渐渐感到自己真得要离开上帝时,她才开始恐慌起来,最后两个月她迫切地祷告着,虽然她完全感觉不到神了,但她还是求他来向自己显明。


上帝却依然沉默。


她对主说,你若再不向我显明你自己的真实,我就要走了。她这么说着,仍是依依不舍,毕竟离开上帝,离开教会,她就真是一无所有了。父亲去了台湾,母亲去了美国,祖母去了天国,姑母们或有几个留在上海的,也都视她为敌。只有她过去最看不上,最不属灵,最爱世界的六姑母有时来看她,但连她也是拿着怜悯的眼神来看她。


徐闻音的心越来越凉,她认为若自己过去的“属灵”经历是真实的,那么带给她这些经历的那个人就不可能生活失德。但反之,若他的失德是真的,那自己过去的经历,对神的感觉就都不是真的了。


为此,当教会学习委员会要派人去关心探望廖文君时,她虽不敢去面对她,但还是积极要求去了。最后决定由张茂良和徐闻音两位代表教会,也是代表政府的学委会去向廖文君了解情况。这次探访十分重要,因为赵心洁已经去了美国,李如是在监狱中,只有廖文君这个当事人目前是自由之身,她虽然早就不住文德里了,但就住在上海的家里。


在徐闻音和张茂良心中,都是极尊重廖姐的,她的文笔极好,又是文德里创会的“老”人,却总是不多言,安静地做事助人。常常在医院里、病床边,见到她美丽、柔弱的身影。她总是用她有点苍白的手指握着哭泣的大人或孩子,无声地陪伴着,或只是说一句:耶稣知道的……天上阿爸知道的,会帮侬格!


此刻,廖文君坐在她自己的书房里,眼睛看着窗口的一盆兰花,两只手叠放在膝上。


闻音看着,心就酸软了,好像有点哀其不幸,甚至想去握住这双她曾倾慕过的,曾经显得格外圣洁的手。但廖文君的眼中没有泪,她的样子虽然老了,却仍不减一丝美好,就那么一尘不染地坐着,不幸的灰尘似乎一粒也落不到她的身上。闻音觉得自己的“哀”也无处可落了,弹回来激出些恨其不争的“恨”来……


你明知道李夜声和赵心洁……


那时,不知道。


他说他玷污了你?


那时他病刚好。有次我去无锡了,他打电话给我,说要来看我。他果真就开了部汽车来,接我走了……


他供认说是他强行……你为何不揭发?这不是你的错,你为何替他隐瞒这么多年?


那次我是不愿意,是他主动……但我心里是喜欢他,是我自己犯罪。


那影片里的是……你?还是赵心洁?


……


为什么要拍?做了淫秽的事,还要留下来?


他说,因为喜欢我……他说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留作记念。


廖文君回去头来,眼睛看着问他话的张茂良,又似乎没有看他,一双线条疲倦却柔美的眼睛里满了懊悔,但在懊悔中却隐隐地藏着丝丝缕缕的幸福。


后来,我总是不定心,我多次要他毁掉。他也答应了。……没想到,留到了现在。


这是他的无耻!是贪恋罪!徐闻音恨恨地插了一句。


为此,他这些年一直不敢擘饼纪念主的,每次要开特会时,或有重要服事,他总会写信来向我认罪。


认罪?那些信呢?


都,都烧了!


真的烧了?你,舍得?张茂良问出这句话时,他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很卑劣,他开始后悔这次来查问此事。他感觉到了廖文君身边弟弟英君愤怒的眼神。


我当时就没留。廖文君的语气竟然是平和的,没有一点愤怒,也没有理应有的羞惭,她只是静静地陈述着。我们以后再没有那样过,我相信他是悔改的,很深的悔改,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相信主的赦免……


在她整个叙述过程中,徐闻音都无法集中精力,她一直两眼盯住廖文君看,只是因为她不敢让目光和她身后的廖英君接触。虽然她不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的愤怒,他的不屑,他的冰冷。


她突然厉声反问道,悔改了?那为什么不毁掉这些胶片?


他……廖文君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柔情。


舍不得?舍不得罪!纪念罪!你为什么不揭发?还是你也舍不得?


廖文君低下了头。


张茂良听着和自己刚才相似的、咄咄逼人的问话,从徐闻音口中出来,反而格外地刺耳刺心,忙打断了她的问话说。廖姐是受害者,她能这样坦诚地说出真相,就是真正与反革命分子决裂,就是相信人民政府。


……


他俩走出了那幢公寓,直到离开,她也没有看廖英君一眼。


后来,又有教会新上任的长老等其他同工去向廖文君核实,她都直言不讳,但她一句也不肯定那个人的罪,也不肯在报上或批判会上公开控告他。因此,政府不再需要她。而同时她却被教会里维护李夜声的人看为出卖弟兄的控告者,甚至有传言说她是中共的地下工作者,是专门潜伏在教会中来引诱弟兄的。最后上海聚会处以廖文君没有主动揭发李弟兄的性侵事件,造成教会蒙亏损为由,停止了她的服事和擘饼,而另一位传闻被污的女同工赵心洁早就离开上海聚会处了。


廖文君就这样成了一个被弃的人,独自在那幢公寓里活到了一百零一岁,她一生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没有离开上海,没有再去任何一家熟悉的教会聚会,大多数时间她独自读经祷告。


她弟弟廖英君五八年离开了上海,听说去了大西北,与他同去的还有五六个上海各教会中的年轻弟兄姊妹,其中就有李依萍。


一年后,徐闻音听说廖英君和李依萍成了家。同年底,徐闻音也结婚了,她的丈夫是吴一丹。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原创 | 施玮:《叛.教.者》中国读者可获纸版书!最后一次机会!【附:殉道者的血(有声书试听)】




施玮“灵性文学”倡导者,诗人、作家、画家

金陵女子,诗人、作家,也从事编辑、绘画。“灵性文学”倡导者,致力于灵性文学艺术,跨越文学、艺术、音乐、影视等领域,出版的主要作品包括诗歌总集《歌中雅歌》,长篇小说《叛教者》、《柔情无限》、《放逐伊甸》、《红墙白玉兰》,《基督颂》交响诗等。时而专研诗文小说世界,时而自在挥洒油墨水彩,这位全方位的艺术人以细腻的文字语言,深刻真挚的主题内容,与你一起探讨人生。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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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智慧为我们撕去茧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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