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卡舒吉之死，进步的沙特是王储精心营造的假象吗？

作者：刘启豪

贾迈勒·卡舒吉在去年秋天到达华盛顿，将一连串糟糕的新闻留在了身后的家乡。

出生于沙特的一个显贵家族，他曾经是皇室的高级顾问，一名成功的非正式发言人，却被新王储下令禁止在国内写作，甚至在推特上也不能发表任何言论。他在皇室发行的报纸上的专栏被取消了，婚姻也走到了崩溃的边缘。为了给他施加压力，让他停止批判统治者，皇室甚至禁止他的近亲出国旅行。

|卡舒吉

到达美国后，卡舒吉在沙特的朋友大部分都被当局逮捕，他艰难地意识到，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回国都非常危险，或许他流亡记者的命运已经注定。

在美国，他恢复了自己批评家的身份，为华盛顿邮报的专栏供稿，文章多涉及中东局势、沙特社会及政策，他相信自己已经在西方找到了安全保障。事实证明，这份保障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坚牢。

十月二号，卡舒吉前往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沙特阿拉伯大使馆，为了给自己办一张离婚证明，因为他和新认识的女友哈提丝·萨吉兹即将结婚，二人准备在伊斯坦布尔组建一个家庭。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卡舒吉。根据土耳其官方的消息，沙特的15人杀手小队在领事馆里杀死了记者，并对他进行了残忍的肢解，前后持续7分钟。据说整个领事馆都听到他死前的惨叫，土耳其方面截听到了记者佩戴的苹果手表记录下的惨叫录音。

|卡舒吉极其未婚妻哈提丝

沙特官方否认杀害了卡舒吉，但两个星期过去了，他们还是无法提供他离开了大使馆的证据。卡舒吉的消失在华盛顿和沙特阿拉伯之间撕开了一个裂缝，并且非常严重地影响了33岁的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的名声，作为王室新一代的领导人和实际掌权人，即使是对他在西方最忠实的支持者来说，这一次的作为也实在太过火了。

对于60岁的卡舒吉来说，自我流放的想法是个很大的打击。他曾经当过记者、评论员和编辑，是沙特最有声望的发声者。他采访过年轻时的本·拉登，靠这篇稿子成为了世界级的记者，国王和王子都曾是他的密友。他的职业让他在历史、政治和文化上积蓄了丰富的底蕴，过去三十年来任何和沙特有关的事，有关的人，他似乎全都知道。

|摄像头拍到卡舒吉进入伊斯坦布尔的沙特大使馆

在华盛顿安顿下来当然也有很多好处，去年感恩节一个朋友邀请他参加晚宴，他在推特上发了一张大快朵颐的照片，他的感恩词是，“因为我现在可以自由地活，自由地写。”

|卡舒吉在华盛顿的友人家吃感恩节晚餐

根据许多了解卡舒吉和沙特皇室关系的人的采访，他身处国外也要批评沙特政策，推行政治改革的主张触怒了王储，让自己成为了这位统治者的眼中钉。

提到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时，媒体总是会一并提到他的年龄。沙特最近的几位国王登上王位时都已经身处高龄，而出生于1985年、体魄强健的穆罕默德将成为沙特历史上最年轻的国王。

一方面，这位王储展现出与其年龄相称的新时代意识，他大力推行政治和经济改革，用开放的态度拥抱世界和未来，比如允许开设电影院和音乐厅、解除女性驾驶禁令、限制宗教警察“穆塔瓦”的权力、为创办小型科技企业提供注册便利等等。可另一方面，他又表现出极强的权力欲和深厚的城府，他在去年的反腐行动中清算了包括11位王室成员在内的近30位政商精英，主动介入也门内战，并配合美国的中东政策、对德黑兰实施全面对抗，更重要的是，一步步加强对公民身份信息的监管，限制新闻和言论自由。从2016年开始，沙特政府还下调了对油水电等生活必需品的补贴，引发了民众的强烈不满。

|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

自上世纪30年代沙特阿拉伯建立现政体以来，历任国王和王储要么承诺，要么试图实施某种民主制。然而，穆罕默德似乎有意将沙特王国带回现代沙特阿拉伯之前的时代。他在接受《大西洋月刊》采访时表示，绝对的君主制对包括美国在内的任何国家都不是威胁，相反，法国的君主专制制度还帮助建立了美国。

阿卜杜勒·阿齐兹国王（1932年至1953年在位），他在1924年控制希贾兹后，承诺在“舒拉”协商制度的基础上，建立一个选举产生的委员会，但最终未能实现。阿勒沙特国王（1953-1964）在统治期间提议改革体制为君主立宪制，并几乎落实。1975年，时任王储的法赫德王子重申了伊斯兰的民主基础，1982年成为国王时承诺建立议会式的委员会和普选。此后他的兄弟阿卜杜拉在担任王储时也作出了类似的尝试。

但穆罕默德·本·萨勒曼除了加强对权力的控制外，没有做出任何承诺。在他一边说要通过建立名为“NEOM”的智慧城市来实现经济繁荣的同时，却一边实施着宗教压迫。

|女性驾车禁令解除后，沙特女性领取到了自己的驾驶证

穆罕默德掌权后实施的各种开放政策为他建立了鲜明可亲、刚正不阿的政治形象，奥巴马和特朗普都对这位年轻王储夸奖有加。沙特作为中东最重要的石油大国，眼看着即将走上现代化和民主化的道路，卡舒吉一事的曝光，又暴露出沙特当局金碧辉煌、积极改革的姿态背后腐朽残暴，独断专行的面貌。

今年7月沙特允许女性驾车的消息传出时，就有媒体指出这并不意味该国的女权和人权问题得到了解决，而只是王储为了挽救低龄化人口和高失业率做出的综合性考量，光是汽车销售这一项，就能为政府带来相当可观的税收。或许他们在那时就已经隐约预感到了这一天。

让人更为痛心和绝望的是，世界各国在此次事件中几乎没有表现出任何真正的人道主义精神，上演的全是以金钱利益为导向的政治作秀。

土耳其政府强烈谴责沙特阿拉伯的行径，总统埃尔多安作为卡舒吉的好友之一，对他的不幸更表现得痛心疾首。而实际上，土耳其本国言论环境的逼仄程度完全不输给沙特，当局政府仍在追捕流亡的异见记者，土耳其入狱的新闻工作者人数在过去两年蝉联全球第一。就在本周一，在沙特世界声望大降的同时，埃尔多安甚至公开宣布，土耳其是唯一一个能正确引导穆斯林世界的国家。

|埃尔多安

虽然美国的媒体对卡舒吉事件进行了大范围的深度报道，川普领导下的白宫却表现得异常沉默。两国目前的关系简直如同兄弟，2017年5月，川普政府与沙特签订了千亿美元的军火贸易单，他在卡舒吉的问题上就显得十分婉转和温和，想要维持灯塔的形象，声称会对沙特进行制裁，可立马又改口说制裁的方式有很多。

|人们聚集在伊斯坦布尔的沙特大使馆前质问卡舒吉的去向

自从搬到华盛顿后，王储的代表就一直在联系卡舒吉，要求他撤掉批评文章，并欢迎他回国。他的一位老友，玛姬·米切尔·萨勒姆一直在担忧他的安全，她要求卡舒吉前往华盛顿的沙特大使馆时一定要发消息通知她，不管在什么时候。

她回忆道：“他看了我一会，然后笑了起来，‘哦，玛姬，玛姬，你简直太离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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