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知识|东北是洗浴之都?差远了。真正的洗浴之都覆灭史
作者:孙薇
视觉设计:大西
冷是今春的主题,北京的供暖期都多了10天。清明假期里,三天命是空调给续的,踏青什么的,不存在的。
但冷空气不耽误爱玩的东北人,我看到了这样的新闻。
在东北,温泉洗浴不是进阶版本的大众浴池。如果说,大众澡堂是满足清洁之需,但温泉洗浴的功用,则更多与水的清洁作用无关,“洗”不再是目的。
这是一处神奇所在。一块洗澡,是人际圈子的盖章认可;洗浴消费,代表人们生活观的进化程度;浴场中话题,是比网络真实的中国人的精神世界。
洗澡不再只属于日常生活。人们在坦身裸体中完成私密的身体认识、娱乐生活与公共社交。
我们想推送几篇洗澡的故事(关于东北洗浴的话题先打住,我们另开篇再续),因为在热气氤氲中,足以窥见一场更广泛、复杂的社会生活史。
今天这篇,是16世纪,在欧洲消失的热水澡。
中世纪的蒸汽浴是由东征的十字军带回欧洲的。他们发现,这种“用冷水浇在炉子上烧红的石块上赢来热气”的洗浴方式,还有医疗的功效,可以治疗麻风病和瘟疫。
由于宗教中推行“清洁”,以及拥有丰富的经济资源,沐浴首先在早期基督教中盛行起来,在修道院中建立浴室是普遍现象。
在1240年里一部书《玫瑰传奇》中,作者勾勒出13世纪修道院中的情形。
“小姐和仆人们走过去,
流连在草地、花园和喷泉间,
然后回到浴室,一同沐浴……”
基督教主导社会生活,让沐浴行为向大众生活浸透。
在此之前,在克雷蒙斯·冯·艾里克桑德里恩描述中反观,浴室的作为一种展示空间,
“女人们到底把澡堂当成了什么?艺术品,一会儿是固定的,一会儿是可以搬动的,而且用轻纱缦帘包围着,里面摆放着镶银镶金的椅子合琳琅满目的金银器……她们拿着这些饰品来显示自身的华贵,毫无节制地将它们在浴室里展示,只为表现她们的富贵和鹤立鸡群的高雅。”
对于那些住在高级住宅中的贵族来说,私人沐浴又演进为消遣娱乐的产物,是放纵和玩乐的场所。
| 15世纪爱的花园和沐浴乐趣:大约在圣巴罗谬时期(1572年),康斯坦茨的高尔塔斯特家庭读物中的钢笔画
在这幅画中,描绘了一个家庭里的小型浴场是什么样子。浴室旁的小花园中,男士携年轻的女士们在其中散步,而“浴室本身更类似一个乐趣所在,而非人们为了治愈伤痛而寻找的矿物浴池。”
在为腓力三世写于1450年的《百部新编短片小说》中,第一则故事就是叫艾诺的税收官迷上了美貌的女邻居,试图勾引她。
“他让人准备好浴缸,里面放满热水;仆人送上塔饼和松饼;然后便可以享受上次馈赠的欢愉了。”
“他们下楼走进房间,便在浴缸里云雨起来,浴缸前摆放着美味佳肴。”
“15世纪爱的花园和沐浴乐趣”与这位15世纪贵族的故事向我们表达,沐浴是与殷勤款待、消遣娱乐甚至声色享受联系在一起的,是一种带有肉欲色彩的交际手段。
这种流行风尚也下沉到普通人的社会生活中。男女混浴曾一度被大众接受,尤其,在中世纪的温泉疗养池中。
|《温水室》法国 沙塞里奥( 1819-1856 )
据资料,15世纪瓦莱尔·马克西姆的手写本为这种混浴现象作了证明:男男女女混在同一个浴池里,互相抚摸爱抚着;还有男女绞缠着在床上休息。
16世纪游历瑞士的让布朗托姆惊讶地写下:“男男女女一起呆在盆浴或蒸汽浴室里,却没有作出任何不道德的事。”
“人们这样不分性别、年龄地赤裸相对,体现了一种古老的社交现象。”在以沐浴为主题的传世画作中,经常能看到一群男女在一个大桶共浴的情况,在桶的上面放一块木板,上面堆满了葡萄酒和肉食。
| 《沐浴的女子们》 贝尔纳迪诺·伦尼( 1480-1532 )
在中世纪的大众澡堂中,还有男仆和女仆为浴客提供各种服务。
“当我来到浴室,
我的仆人为我拿来浴袍,
并引导我进入室内,
他非常懂得此后人,
他说,主人,忘却烦恼,享受沐浴,
运动躯体,乐趣无穷。”
“一位聪慧灵敏的女士,
在这里为浴客提供服务,
她提来浴水,备好浴盆,
水温不冷也不热,
她抚摸我的背部、大腿和手臂,
如同天上云间。”
浴场里,还有各种各样的消遣方式,九柱游戏、跳舞、调笑,人们到这里来消解了无聊,舒适惬意。
|《洗澡》(Le Bain),一件描绘罗马浴场的织毯,约1500,荷兰
浴室同样也是喜庆的场所,有人甚至把婚礼安排在浴室举行。
有一种“五月浴”的习俗,在五月份上旬,在加热过的火炉上放上致幻的自然原料,毒品蒸汽随着水蒸气弥漫在空气中,女人们体验某种魔女的放纵。
在浴室创办人的纪念日,大众浴室还会向穷人免费开放,叫“灵魂沐浴”,在这一天,穷人们在沐浴中感恩浴室创办人,为TA的灵魂祈祷。
沐浴这种享乐方式成了对工人的奖励,每个帮工在周六都能得到浴资。
但如同中世纪人们对理发手艺的看法,经营浴室这门职业的声誉也很糟。“人们把浴室经营者合吟游诗人以及其他流氓地痞相提并论。传说往往是学业失败的人或是游民才从事这项职业。”
在当时的一些文字中,可见对浴室经营从业者们的鄙视:
“他称我私生子和浴室女佣的孩子……”。
1498年,盖勒·冯·凯撒伯格曾在斯特拉斯堡的教坛上如此布教:“这些人(求学期的年轻修士)在各地游荡,他们习惯了富足的生活。其中有人成了骗子,或是吟游诗人。有人好吃懒做,有人去做解毒剂买卖。还有人开始经营澡堂,也有人成了游手好闲的二流子。”
15世纪,传教士把妓院、浴室和酒馆划归到一类“危险”的场所。
| 《土耳其浴室》 法国 安格尔(1780-1867)
公共浴室的坏名声来源于三个方面。
一方面,从中世纪开始,浴室经营者既是浴池服务者又是理发师、外科医生,替浴客剃头、刮胡子、拔火罐。
奥地利诗人塞福利德·海尔布林还提到在13世纪有一种叫“Wadel”的服务——用打击皮肤来促进浴客的血液循环的方式。
但对此最多的批评是,经营者“不诚实的名声”,把赚钱建立在病人的痛苦之上。
后来,“给某人拔火罐”以及“给某人放血”成为“无理榨取他人钱财”的同义词。
另一个方面,从男女混浴以及女仆服务衍生出的卖淫活动是更主要的原因。浴室为浴客们准备一张休息的床,浴客从而有机会和浴女们约会。
| 《古罗马浴室》艾鲁马·塔得马 木版油画 24.2×33cm 1881年
1610年,医生希玻利特·加里诺里欧斯在文章《破坏人类性别的残忍性》中批评了这种习俗,
“其实大家都知道,某些浴室经营者不惜经营卑鄙下流,必须挨罚的不光彩生意,向客人提供下流的女人和淫乱场所来挣钱,并将其隐藏在客人浴后休息或小憩的假象之下。更有甚者雇佣煽情的漂亮娼妇和浴女来引诱,强迫浴客作出淫荡放肆的事来。”
1441年,阿维尼翁的市政府官员禁止已婚男人光顾浴室。官方认为,浴室已经成为了卖淫嫖娼的场所。
“永别了,布鲁塞尔,那里的浴室多么漂亮;
那些让人愉悦的蒸汽浴室和少女啊。”
浴室的实际发展也在佐证这种看法。
甚至有过,勃艮第的上流人士包下了一家浴室来招待来访的外国大使,并找来一些欢场女子服务。在许多城市里,“去洗澡”的含义已经十分模糊暧昧。
| 《沐浴的希腊贵妇人》 维安 1767年
15、16世纪梅毒盛行,人们认为浴室是主要传播源。
“1479年,在统计比利时根特市的浴室暴力事件时,德帕发现10个月之内发生了1400起凶杀案和伤人案。这一统计清楚地勾勒出浴室的状况,也建立了浴室在人们心中的形象。”
人们也越来越难以容忍一个混乱、充满暴力的场所。
正是由于这些坏名声,许多浴室只能开在城市的边缘,任何其他的手工业从业者,如果不想危机自己在行业内的位置,也不会选择与浴室经营者家庭联姻。
从中世纪兴起,曾经给人们带来纵欲欢乐的大众浴室逐渐走向了末路。而私人浴室的萧条还要再晚一两百年。
16世纪,夺人性命的鼠疫开始在各种城镇肆虐,成为了压倒公共浴室、使其消失的最重一根稻草。
1546年,巴塞罗那鼠疫横行,粮食供给中断了。
1628年,里昂居民逃亡城外,可等待他们的时附近农民投掷的石块。
还有很多极端的例子。
被鼠疫侵袭的城市成了被隔绝的围城,人们不得与外界接触,反而加快了城市内部相关法律制定。
政府对人们卫生方面的告诫是,要避免相互来往,避免发热,尤其是要避免沐浴。
不仅如此,每逢鼠疫横行,医生们就要抨击这些把人们集中在一起的大众浴室。一开始,浴室会在传染病斯诺时关闭,过后再开放,反复成了惯例。
后来,人们闭而不出,对细菌的恐惧还是让大众浴室纷纷倒闭,不仅如此,一开始就不主要为了清洁而存在用水沐浴行为,就迅速在人们生活里消失。
| 《沐浴前的更衣》 英国 阿尔玛·塔得玛( 1839-1912 )
人们对于接触细菌的恐惧,不如说成是特殊时期的身体意识,对于身体表层脆弱性的恐慌。
16世纪的医生以及普通人都认为,皮肤是多孔的,热气和水会让皮肤产生裂纹,使皮肤松弛,热气会让皮肤毛孔张开,水的压力会让病菌渗入皮肤。
“人们应当避免去蒸汽浴室或盆浴浴室。因为从里面出来后,便会皮肤松弛、毛孔张开,带有鼠疫病菌的水蒸气便迅速进入体内,致人暴亡。这样的惨剧已经有好几起了。”
此时的人们将人体构造比喻成日常事物,如房屋,这样在头脑中容易理解,因此有了“侵入”这一概念。
| 《瓦平松的浴女》安格尔 画布油画 146×97.5cm 1808年
整个17世纪都弥漫着这种恐惧:皮肤作为屏障是不堪一击的。使身体发热“就等于向空气中的有害物质敞开了大门,然后将它们一股脑吸入体内”,同时,体内的营养物质也可能通过敞开的“大门”流失。
因此,人们在与皮肤接触的衣服上下功夫。
“不穿容易被渗透的毛料或棉布衣服,也不穿皮毛衣服,因为上面的长毛会给空气中的有害物质以藏身之地。于是,男男女女都想穿上那种光滑密实,能把脆弱的身体裹得密不透风得衣服。”
他们期待,肉眼看不看的细菌能在光滑和密实的衣服料子上一划而过,无法附着。
| 《洗浴》 罗莫瓦
人们还“在皮肤上敷上用河边或泥塘边得蚌壳碾成得粉,或牛角粉,亦或是用葡萄酒拌匀的铅粉”,用以保护新声的婴儿,他们的皮肤更加脆弱。
避免用水的共识形成之后,既要防止水的侵害,也要符合社会利益,为了维系基本的清洁礼仪,擦拭成为了社会上普遍使用的清洁手段。
“要想去掉腋下那股老山羊般的味道,只有拿浸了玫瑰香精的毛巾使劲擦拭。”
“孩子们用洁白的毛巾擦去脸上和眼睛上的污垢,以保持健康自然的脸色。如果晚上用水洗漱,会引发牙疼和感冒,令脸色苍白,并使脸部再冬天易受寒,夏天易晒黑。”
“1530年,拉萨尔学校对头发护理有详细的规定,包括修剪,梳理,定期用粉和麸皮(不是用水)除油渍;在口腔护理方面也同样详尽,要求学生每天早晨洗嘴巴,并把牙齿擦拭干净。”
用水洗澡这件事,就这样,从此在欧洲消失了将近两百年,直到18世纪卢梭的自然主义再次把人们的精神引回水的洗浴。
| 《按摩-土耳其浴室》德巴·彭森 画布油画 127×210cm 1883年
如开篇所说,身体卫生发展史也是一部社会发展史,是一部细节丰富的社会生活切片,其中有个体身体意识的发展,也有历史潮流中宏大叙事延伸的触角,洗澡的故事还有很多,未完。
参考资料:
《欧洲洗浴文化史》 [德] 克劳斯·克莱默
《沐浴的历史》[法] 乔治·维伽雷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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