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你是一条狗’：多物种研究中的具身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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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身处于林立高楼间，情寄于三餐与四季，作为奔波在当代城市中的一员，你是否拥有或期待拥有一个亲密无间的伙伴。不论是独身主义、丁克家庭还是多口之家，狗似乎成为了许多家庭的不二之选。我们希望狗狗听从简单的指令，能够正确地进食、上厕所，能够在外出时和谐地融入人流当中，那么为了满足人类的需求，狗需要进行一定的训练，改变其部分特性以更好地参与人类的城市生活。但仅仅让狗来配合人类，是人-狗关系的最优解吗？本文强调去人类中心化的观点，从具身化的角度来探讨人类与犬类的相处模式以及身体在人-狗交流中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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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x R, Charles N, Smith H, Miele M. ‘Imagine you are a Dog’: Embodied learning in multi-species research. Cultural Geographies, June 2022.
想象你是一条狗
这是十一月的一个寒夜，在伦敦南部一座破旧教堂后，狭窄的小巷入口前站着一只五个月大的Cavapoo（骑士国王查尔斯猎犬和迷你贵宾犬的杂交品种），它的名字叫Frankie，同行的还有我，它的人类同伴Leanne，训练师Janet和训练助理Amy。Frankie的十二周培训课程即将结束，此次练习的目的是让它实操在培训班里学到的内容——在没有严格的引领下前行且无视外卖包装袋和狗尿的诱惑。Frankie领先，Leanne和Janet紧随其后，我和Amy殿后。过了一会我们停了下来，因为Frankie向前猛冲，叼起一根鸡骨头。Leanne喊着：“放下”。Frankie挣扎了一会，最终放弃了捡到的鸡骨头，因此他得到了一块鸡肉作为奖励。当他闻到树干上的味道时，又停了下来。Janet对Leanne说“想象你是一条狗，你需要预测更多，并在他之前发现干扰”。于是Leanne稍稍领先，我们继续前进到达小巷的尽头，当绕过拐角时，Frankie突然变得疯狂，吠叫着向前冲。原来是一只狐狸引起了Frankie的注意，小插曲过后我们继续前进，当经过一堆垃圾时Leanne大声地对Frankie喊着“走”。最终我们顺利到达教堂门口，Leanne蹲下来揉了揉Frankie的耳朵，用鸡肉来奖励Frankie并且表扬他。
以上段落摘自犬类训练课程的民族志日记，从对训练气氛的具身体验，到对身体差异的认知和对非人类世界感官“协调”的可能性，揭示了身体交流在跨人际关系中的重要性。Geiger和Hovorka认为：作为具身生物存活着，身体是我们体验的核心——通过身体感觉、感知、思考和行动——我们与空间、地点、景观和其他事物的关联不可避免地受到自身身体类型的影响。
这个片段展示了狗与人类对声音、气味、动作的不同感知，这引起人们对犬类“生存环境”或“生活世界”的关注。Leanne显然没有适应Frankie的生活方式，她无法预设Frankie会叼起地上的鸡骨头，检查树上是否有同类的足迹。狗有别于人类的感觉器官意味着他早在人类之前感知到了狐狸的存在。虽然我们无法使用“非人类他者的身体、情绪敏感性、潜力以及易感性”来体验另一种生物的感受，但我们可以通过多感官的邂逅相互学习，创造具身理解和交流的可能性。
该文献认为具身沟通是多物种学习成功的关键，通过“具身”或“感知”的移情实践，参与者相互影响和转化。为了证实该论点，该文献分为五个部分。首先，简述了具身化在人与动物关系中的重要性；第二，介绍文献的研究方法；第三，讨论了训练过程如何改变犬类和人类的身体，使他们在现代城市社会中成功地共同生活；第四，从训练课程的图像、视频和记录中探讨影响具身实践的要素；最后，文献认为动物培训班是多物种具身交流的重要场所，并且讨论了使用人种学和视觉方法进行去人类中心化的研究的可能性。
和世界。与当今大多数地理信息学者所信奉的实证主义理论传统不同，人文主义视角通过强调人类经验，将人类视为研究主体而不是客体。在这种人文主义传统的启发下，人本/人文主义地理学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被地理学界所重视。这一研究视角将人类置于地理研究的中心，并主张对地理世界的全面理解无法脱离人类的在地生活经验。作为人文主义的重要理论基础，现象学启发了一代人文地理学家，一些核心概念，比如“生活世界”、“习以为常的世界”等都直接源自现象学。在人文地理学家研究的众多课题中，“地方（place）”最受关注。根据现象学对场所的各种解释，Casey和Malpas认为，地方是一种主要的本体结构，由人类经验和经验所揭示的世界组成。在这方面，人总是“在地的人（human-being-in-place）”这一重要观点启发了Seamon探索人类体验场所的统一结构，有时被称为“生活的安置”，它强调了人类体验的内在复杂性和动态性，并进一步描述了地方及其体验随着时间推移而展开的过程。可见，不断发展的人文主义视角拓展了现代地理学的研究范围。
具身化和跨物种交流
当前，动物地理学和其他相关学科已经对人类-动物关系作出了大量研究，但现有研究多从人类的视角去解释动物行为，少有关注动物本身的生活、感觉和感知。越来越多的学者采取行动者网络模型或多物种民族志等方法去践行人类-动物关系研究中的去人类中心化。
Buller 认为，身体是理解人类-动物关系的重要方式，我们与非人类无法共通语言，但我们可以共享具身生活和行为，身体不仅是体验世界的桥梁，而且还是跨物种交流的重要载体，通过身体的运动，动物能够表达、生产和发展它们的能动性，并将这种能动性传达给人类。根据Haraway所说，犬类训练活动就像是两个身体在其“接触区”邂逅，并以对方的立场进行身体的回应。Despret则将训练视为一个“人类-动物-遗传”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动物和人类学会相互接纳。
一些与动物一起生活和工作的人每天都经历着跨物种交流，并高度协调彼此的情绪状态。Game认为“人体并不仅仅是人类的，人体是复杂的，其有可能被描述为某一种动物”，例如在骑马的过程中骑手必须学会与马共同移动，两者相互适应彼此的节奏，如果想骑得好就必须忘记人与马是两个分离的身体。Haraway也有类似的经历，在与她的狗Cayenne一起奔跑的过程中，她学会了信任和回应，她认为不同的身体在运动过程中塑造了共同的快乐。
具身交流不仅仅关于快乐和协调，还有挫折与误解。Haraway同样描述了她在训狗过程中的困难，双方需要达到“协调”“共情”“回应”“专注”才能够做到接纳彼此。Despret采用了加拿大科学家Farley Mowat的例子来说明人类主动与动物共情，Farley Mowat为了与狼建立联系，食用狼群赖以生存的食物——老鼠，并且像狼群一样用尿液来标记自己的领地。
要认识动物的“生活世界”需要关注多感官动物“影响和受世界影响”的不同方式，狗擅长捕捉人类的情绪，而人类却并非如此，并且极少关注嗅觉和听觉对狗的感官世界的塑造。在讨论苏格兰乡村“负责任”的遛狗活动时，Brown和Dilley认为，人类没有理解狗是如何感知世界的，也没有想过狗在散步时关注的东西，这可能会导致狗不可预测的失控行为。Borthwick讨论了她的狗通过嗅觉与其他狗玩耍。Hodgetts对松貂保护地的研究中也强调了气味的重要性。Mondeme 对导盲犬训练的研究揭示了，触摸通常被用作训练情境中的一种奖励形式。非功能性触摸也是物种间情感联系的一个关键特征，通常由非人类伴侣通过摩擦或头撞等手势发起。
上述论点体现了具身化在人与动物交流过程中的重要性，物种间的交流依赖于长期的实践，爱与同理心有可能是与生俱来地也有可能是后天培养的。在多物种研究当中，具身学习的方法具有潜力，下文以民族志和视觉方法相结合，揭示对共创世界的新见解，帮助我们理解培训班当中的文化地理。
研究犬类培训
该研究基于在伦敦南部的两个伴侣犬训练班进行的为期 6 个月的多物种民族志田野调查。最初，我们作为观察员，记录民族志日记 、照片和视频。随着研究的进展我们也作为训练助理参与到培训课程中，这使我们切实体会到训练过程中狗与人类微妙的身体交流。
首先，我们没有采取孤立的科学观察者的立场，而是亲自参与训练过程，去体会人与动物互动过程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细节，以更好地完成民族志记录。其次，我们通过照片和视频试图捕捉物种间交流的细节，用图像描述难以通过文字“看到”的东西，该方法克服了口头描述的特权，提供了一种“水平凝视”。
研究过程中，我们拍摄了4000多张照片和300多个约1分钟的短片，图频的拍摄皆设置与狗齐平的视角。
更具人性/更具狗性
犬类训练涉及共同学习的过程，人类和非人类参与者通过完成特定任务共同学习，过去此类训练更加侧重于对犬类身体的培训，使它们能够完成人类指派的任务或将它们训地更加适合在人类世界生活。许多训练围绕狗的身体控制，如坐下、离开、召回、忽略干扰等命令，这种行为旨在将狗的身体塑造地更加“人性化”，以满足人类的期望。近年来，围绕“狗的世界”进行了培训内容的改造，重点是乐趣，例如敏捷性和嗅觉的训练，这些活动可以激发狗的敏感性，并鼓励人类变得更具狗性，即更加融入狗的世界。
新进入培训班的狗会通过一个渐进的试验、犯错、奖励的过程来学习，以防他们吠、追逐、与其他人/狗产生冲突。在我们的观察中，一些基本的行为被认为是必备的，例如能够服从“坐下”“停”等简单的口头命令，但这些技能是通过反复强化逐渐练成的，这些学习大多发生在正式训练的环境外。
培训师强调了有效的身体交流的重要性，鼓励人类关注犬类的肢体语言、好恶等。他们经常为没有经验的驯养员充当“翻译”，教他们感知狗何时紧张、不耐烦、沮丧或放松，并解读它们肢体语言，如耳朵运动、舔嘴唇或流口水。
正如开场片段所展示的那样，训练师鼓励人类“从狗的角度看世界”，关注对狗而言十分重要的景象、声音和气味。在训练中，语调被视为一个重要因素，训练师Paul经常鼓人类在训练中提高语音语调来呼唤或赞美他们的狗。根据Paul的说法，“狗听的不是你说的话，而是你用声音传达的情感”。肢体语言也被视为建立训练关系的一个关键因素，人类和犬类可以通过微小的手势或头部倾斜进行交流，触摸和玩耍也被视为身体交流，在互动中人们也要表达真正的快乐，因为狗能够区分“真实”和“被迫”的乐趣。
接下来，我们将对两个片段进行讨论，以此说明影响人类与犬类动物具身交流的不同元素。第一个片段“一根牛肚”，探讨了犬类感官体验的重要性，强调气味在物种间交流中的重要性。第二个片段“欢呼雀跃”考察了Anna和她的狗Bella进行敏捷性练习时的身体（错误）交流证实了跨物种关系的复杂性与争议性。
案例分析
一根牛肚
正如本文开头的片段所示，狗与人类以完全不同的方式体验它们的感官世界。狗的嗅觉比人类的强10000到100000倍，狗有大约 3 亿个嗅觉受体，而人类仅有600万个，它们的大脑分析和处理气味的功能比人类强40倍。嗅觉在狗的世界中发挥重要作用，然而人类的研究方法难以准确反映和狗一般的嗅觉体验。这些考虑突出了具身民族志研究方法的重要性，它揭示了无法通过视觉或书面材料捕捉的感官维度。训练师并没有忘记气味的重要性，他们强调在训练练习中需要“高价值”的零食：
Simon正在和他的狗狗Jojo进行召回训练，大厅被布置成“诱惑小巷”，Jojo需要抵挡住散落在地上的玩具和零食的诱惑径直跑向它的主人。第一次测试Simon疯狂晃着手里的零食向Jojo招手，然而，Jojo受到其他诱惑歪歪扭扭跑向主人，教练Paul摇摇头，低声对我说：“Simon准备的奖励吸引力不够大”。第二次测试，Simon打开了贴有“牛肚”标签的盒子，可以闻到一股很大的香气，这次Jojo直奔牛肚，接下来的一周，Simon自豪地带了蒜味鸡来上课，并说：“我确定它很饿了，希望可以表现地更好”
Jojo成功直奔奖励
基于奖励的训练，其关键原则是不断奖励狗狗作出“正确”的选择，直到狗能够在没有奖励时也作出选择，因此尤其是在训练的早期阶段奖励需要有足够高的“价值”，以使狗感到“物有所值”。这里，Simon学到宝贵的一课，服从狗的喜好以及饥饿会影响狗对奖励的渴望程度。因此在训练中，需要根据不同的狗的喜好去准备不同的奖励，有效的奖励至关重要。
欢呼雀跃
多物种的具身交流是一种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习得的技能，并在复杂的个人关系中不断地协商和重新协商，这取决于参与者的情绪和意愿。正如 Haraway 所说，这种交流并不容易，它依赖于具体的手势、学习的命令以及时间和环境等相结合。在如下片段中，我们使用Anna 和她活泼的2岁小狗Bella之间的具身交流的例子来说明这种交流的复杂性。
那天晚上，我和Sally早早到达，准备开设一个敏捷课程，这通常是人类和狗最喜欢的课程。Bella被要求进行敏捷训练，包括各种跳跃、隧道和平台。Anna将Bella带到起点并试图让它从坐姿开始。然而，Bella有其他想法，并顽皮地跳向Anna，试图引起她的注意。Anna无视Bella的举动，双臂交叉，盯着天花板，她的肢体语言显示出一丝愤怒。由于一直没有得到关注，Blla退回到房间的后面，在地上打滚，并引起了它的犬类朋友Rio的注意。安娜转过身，看着Bella的动作。最终，她用零食将Blla唤回来，并设法诱使她坐下。然而，贝拉并没有坐太久，没有等待指示就一头扎进了球场。它没有完成第一次跳跃，而是围着Anna并跳到她的腿上。Anna把它带回来，第二次尝试同样也是同样的结果，最后，她承认失败，把Bella抱在怀里回到座位上。
Bella拒绝参加敏捷训练课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犬类和人类的冲突，Bella拒绝参与敏捷课程，它宁愿开玩笑地向Anna跳跃，而不是完成敏捷跳跃。它的肢体语言散发出热情和顽皮的不服从，它注视着Anna，寻求她的注意，而Anna试图忽视这种行为,却没有回应它。之后，当Anna试图再次命令Bella时，我们捕捉到了物种间（错误）交流的瞬间和手势。Anna微微弯曲她的身体，并在示意它，在发出跳跃指令前，好好坐着。但Bella没有服从指令。
Bella成功完成敏捷训练课
在第二次敏捷训练课中，我们看到了完全不同的情况，Bella显然专注于它的任务。当Bella跟随Anna的身体动作和手势时，我们看到了双方身体的联系，当她轻松地完成跳跃时，它的目光定格在Anna身上，同时也注意着即将到来的障碍，在Anna的指导下继续跳跃，双方都认真地对待这项任务。敏捷性训练更专注于两个身体之间的联系，而不周围训练环境的干扰。在这个过程中，两个身体和谐地移动，体现了彼此的狗性/人性，并在此过程中相互转化。
“互动”字面上的意思是两者行为相互结合产生新的事物，本文使用“具身沟通”一词来指代互动，其意义更多地在于这些涌现的属性，而不是参与者的较低层次的个人行为。
结论
首先，利用更能展现动物本身“野性”的方法，文献探讨了在训练和研究过程中关注身体（人类和犬科动物）的重要性。并讨论了视觉方法如何有助于理解人类的“表演、触觉和情感维度”。通过使用大量的描述和视觉表现，我们试图超越传统的书面或口头来源，为去人类中心化的研究方法创造可能性。
其次，该文献认为，与动物一起生活和工作的实际经验是理解动物“行为特征、脾气和情绪”的关键，因而训练师通常充当人类和动物之间的调解人，解读犬类的肢体语言，并向人类提供建议。同样，训练师与狗一起工作，通过实际演示和奖励来传达人类意图，使它们习得的技能符合人类的特定要求。这种三向沟通是培训关系成功的关键，参与者参加各种任务，通过这些任务他们学会合作并欣赏彼此。作为研究人员，我们也向培训师学习，使自己的身体参与到研究过程中，以狗为中心，尝试理解狗的情感和行为动机。
第三，文章探索了在培训关系中的各种具身沟通模式，结合视觉和民族志方法来揭示一些通常难以表达或复制的细节。训练依赖于语言和非语言交流，包括肢体语言、语调、姿势、手势、触觉、气味、游戏、各种训练工具（包括零食、玩具、球）和特定的训练环境。成功的训练需要狗和人类对其他物种的身体体验进行“适应”，并创造出共同的具身“语言”，从而形成信任和互惠关系。这涉及到对人类和犬类的不同认知，如果我们不能理解彼此的“观点”，可能会出现挫折和脱节。
利用民族志插图、照片和视频，该文提供了物种间（错误）交流的丰富经验示例，并强调了肢体语言、声音、触觉、气味和氛围在创造共识时的重要性。我们意识到，成为更具人性的狗和成为更具狗性的人，这个过程对狗的要求比对人的要求更高。上述训练，即使是非强制性的，但也不是完全不具目的性的，人们常常希望对狗的敏捷性进行塑造，使它们更好地适应人的需求。然而，这也在提醒我们需要更具狗性，以不那么以人类为中心的视角看待世界。我们希望本文可以为多物种民族志的文献做出贡献，结合视觉、语言、感官和民族志材料使物种间的关系研究可以更少地以人类为中心。
【推文：油炸布丁】
【校对：石牌邓肯】
【编辑：三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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