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以城市为中心的城乡论：通过星球化思维重新认识乡村
导言
基于对城乡二元长期争论的批判性反思，来自香港大学城市规划与设计系何深静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生态文明研究所张永生研究员近期在《Journal of Rural Studies》上发表的学术论文提倡超越空间边界和体积变化的行星思维，关注人类与自然互动的共同发展的多个轨迹，特别强调乡村的不断演变和多样性。对乡村的重新概念如何有助于促进良性的城乡互动，以应对国家和全球变化，从而通过可持续的复兴方法释放乡村的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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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 S., & Zhang, Y. (2022). Reconceptualising the rural through planetary thinking: A field experiment of sustainable approaches to rural revitalisation in China. Journal of Rural Studies, 96: 42-52. https://doi.org/10.1016/j.jrurstud.2022.10.008
1. 打破以城市为中心的思维格局
城乡关系的单向和二元认识论阻碍了乡村接受更大胆和更多样化的发展机会。城乡二分法虽然受到了广泛的挑战，但这种过时的认识论仍然在学术和政策叙事中明确或隐含地存在。乡村不可避免地沦为一个残余的、逐渐衰败的地方，几乎没有概念和实际价值，在必要时被牺牲和抛弃。世界范围内乡村的衰落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以城市为中心的增长模式，以及当代资本主义中农业的工业化和商品化。乡村的生存和发展一直严重依赖城市的工业和技术进步、补偿、汇款或财政转移，特别是在发展中国家。乡村学术的边缘化以及对各个领域的城乡关系的长期二元理解也加剧了这一问题。
总体而言，乡村边缘化的关键在于对乡村和乡村性的静态和整体理解。（1）揭示乡村的多样性和变异性。对乡村和乡村性的理解往往在时间上被冻结，与前工业化时代的农业活动、文化和社会有着紧密的联系。（2）将乡村被视为土地利用、经济活动、社会文化实践、文化意义和生活方式的集合，而不是被理解为一个空间或社会经济范畴。乡村转型过程中所涉及的行动者不断变化的地位和价值取向产生了异质的、多方面的和流动的乡村，乡村性随着当地和全球的动态而重新产生、展开、复杂和演变。
2. 通过星球化思维重新认识乡村：走向非城市中心的星球化思维
乡村和城市是相对辩证的。Lefebvre描绘了这样一幅景象：“城市继续无限增长；它会爆裂。随着社会城市化，乡村被城市化，城市同时也被乡村化”。现有的一些星球城市化的学术研究，强调了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推动的城市进程的无限延伸。因此，作者提出了超越对乡村转型和城乡关系的单向和二元解释的乡村星球化思维。乡村星球化思维的目的是推翻关于乡村是过时的、落后的和低劣的刻板说法，希望彻底打破城乡二分的束缚以及对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逻辑的狭隘关注，以接受乡村和城市的多元和非正统的认识论。最重要的是，星球化思维强调了人类与自然互动的共同演变的多个轨迹，无论是城市化还是乡村化，不是以牺牲另一个类别为代价关注一个类别的集聚和扩张。
乡村星球化思维在当下具备关键性：（1）作为星球系统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农村的可持续和公平发展具有全球意义。作为人类密集活动与自然环境之间的缓冲地带，农村实践中体现的和谐的人与自然关系是应对人为挑战的关键。（2）新的经济和社会文化实践和技术创新以及城市发展不断使乡村振兴和丰富，在此期间，乡村化和城市化在全球范围内相互交叉并共同发展。（3）农村社区是资源、人员、信息和知识的星球网络的重要节点，通过多方向流动连接起来，农村社区的作用日益得到认可和加强，以消除长期存在的城乡结构性不平等。
为探索符合全球目标和地方条件和需求的分散和多样化方法，作者进一步描绘了当代乡村转型的前景。在社会空间方面，乡村和城市的人为划分变得越来越过时和不必要。事实上，世界上许多地区已经形成了以模糊的城乡边界为特征的无边界人类居住区连续体，“当代都市区越来越是融合和分裂并行过程的结果”。在经济方面，世界各地的乡村社区在不同程度上参与各种类型的非农业经济活动。随着信息和通信技术的进步和基础设施的改善，乡村经济越来越不依赖城市环境，可以在乡村环境中蓬勃发展，吸引越来越多的数字游牧者。在社会文化方面，乡村的经济和社会文化活动和生活方式正日益多样化，不断加剧的城乡联系模糊了城乡的社会文化差距。通过文化、教育、卫生和生态服务，乡村不仅可以扩大其自身的经济潜力，而且还具有重塑城市文化和美学的潜力。从长远来看，重振的社会文化规范和价值观可能会推翻乡村作为城市经济和社会文化影响的被动接收端的边缘化和弱势地位。在政治方面，乡村转型具有内在的政治性。乡村转型意味着巨大的挑战以及可能扰乱长期不平等的权力关系：乡村和乡村景观的变化不仅是由外部力量施加的被动过程，也是由乡村社区内生需求驱动的当地乡村行为者与外来者之间互动和谈判的结果。
3. 中国农村发展的重点和叙事的转向
作为全球经济的后发者，农业生产力的最大化一直是中国农村发展的首要目标，直到2005年，中国的政策都侧重于农业机械化和现代化。2005年，中央政府宣布 “新农村建设”，该计划纳入了农村发展的多个目标，包括“先进的生产、改善的生计、干净整洁的村庄、文明的社会氛围和高效的管理”。“农村发展”的定义第一次超越了农业生产，拥抱了环境和社会目标。2017年以来，中央政府正式宣布乡村振兴战略以来，农村发展获得了更高的政策优先级，农村被描绘成一个自然的社会经济综合体，具有多种功能，包括生产、生计、生态和文化。尽管农业在中国农村从未失去其重要性，但中国中央政府现在更加重视绿色发展和生态价值，以及应对全球气候和环境挑战，并与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保持一致。因此，在设计可持续的振兴方法时需要星球化思维。
乡村的政策想象正在发生变化。例如，2005年提出的新农村建设使用了传统术语“农村”，表示基于产业逻辑的农村与农业之间的紧密联系，大量借鉴了城市化和工业化。2018年推出的乡村振兴运动使用“乡村”一词代替“农村”，它表明了对农村的传统理解的背离，并将农村与农业脱钩。“乡”一词，意为故乡、故乡或籍贯，也表达了一种怀旧的政策想象，旨在重新发现中华文明的根源。这种关于农村的新政策叙事扩大了农村发展的内涵和潜力。尽管如此，应该对乡村进行更根本的重新概念和重新想象，以重新思考农村与城市的关系，释放农村的巨大潜力，并在平等的基础上与城市建立有机和谐的关系，这也需要星球化视角。
4. 中国湖北石首可持续乡村振兴方法的实地试验
湖北省石首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一直是中国的天然水库和“粮仓”，拥有丰富的水资源、湿地等。这些自然资源不仅对石首和湖北省至关重要，而且对全国乃至其他地区都具有重要意义。更重要的是，传统农业文明中蕴含的古老智慧及其所代表的和谐的人性关系具有超越时空界限的全球重要性，并期待着被重新激活以应对人为挑战。中国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DRC）的绿色发展研究团队自2016年以来，在石首开展了一项实地试验，试验的主要重点是通过绿色发展实现农村地区的“跨越式发展”，即在不经历传统的农村工业化和城市化过程的情况下实现可持续发展和经济繁荣。最终目标是缩小城乡差距，促进城乡一体化。
首先，独特的自然禀赋和保留良好的社会文化传统为石首提供了巨大的潜力和丰富的机会。石首市与周边都市区之间紧密联系，农业和城市动态可以产生和谐的协同作用，以相互维持和交叉互惠。除了交通网络，互联网和社交媒体进一步促进了基于农村和城市之间顺畅交流和沟通的农业政治理念的实现，包括促进农产品销售、生态旅游和当地村庄组织的活动，更重要的是宣传和倡导更可持续的农村发展方法。
第二，为恢复石首的清洁和可持续环境，引入了污染防治综合计划，具有新的经济前景以及社会和文化意义，包括有机农业和生态牲畜养殖、生态建筑和互联网实践等。在绿色发展的总体概念下，乡村生产和乡村文化可以与现代技术和文明紧密结合，提供各种服务和产品。最重要的是，这些由新知识和技术推动的非农业活动丰富并更新了乡村的含义，这对于扭转乡村的边缘化至关重要。
第三，传统农业实践所附带的丰富的社会文化价值观可以在中国传统的水陆互动生态系统中得到最好的体现。用“真实的乡村”、平凡而琐碎的日常重塑城市文化、生活方式和美学，例如“鸭蛙稻一体农业”和“出口”传统手工艺和乡村美学等。值得注意的是，绿色经济以环保和当地文化遗产为特色，需要高水平的人力资本、知识和创造力。通过初期投资和适当的培训，可以有效地增强当地村民的能力，并提供大量新经济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外部引入的知识和技能可以被内化，以振兴和丰富乡村社会文化实践，最终更新乡村的含义。
最后，乡村振兴本质上是政治性的，但石首尚未发生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冲突，因为当地村民表达了希望提高自身技能和知识的愿望。赋予当地村民权力，并通过上级政府的必要政策干预，有望为农村过渡带来一种更具吸引力和更具协商性的方法，实现公平乡村振兴。这对于农村行动者实现新身份、实践替代的农村发展模式、产生新的乡村形式具有重要意义。其次，石首无法避免乡村振兴/绅士化的常见问题，但其举办的艺术和休闲活动融入当地村民在当地知识和乡村美学方面的大量贡献，旨在启发城市游客，而不是服从或疏远城市游客。
石首的案例说明重新定义的乡村能够在意识到城市和地方行为者之间潜在紧张关系的同时释放其空间经济和社会文化潜力。尽管石首的绿色发展实验远未达到理想，但该项目展示了城乡关系和多方面农村的两大突破。首先，借助于传统的鸭蛙稻生态系统，该实验试图通过重新发现长期被忽视的农村生态、经济和社会文化价值，在平等的基础上重建和加强有机和健康的城乡联系，挖掘中国文明在城市社会中早已消失的根源，并将其带到城市。源自城市的技术进步、现代营销和运营技能正在被引入，以升级和促进乡村社会经济和文化活动，促进和加速城乡互动，并产生新的乡村形式。用“乡村”取代“农村”，这也意味着对中国传统哲学和生态智慧的借鉴，以及在处理城乡关系时对人性和谐的古老追求的重新调整。第二，石首案例超越了传统的、静态的农村概念，以努力实现全面发展，满足当地在经济、环境、文化和社会方面的需求，同时积极应对全球挑战。这种乡村振兴的新方法不是被动地等待外部行动者和外来力量，而是通过赋予当地社区权力和满足当地需求来培育内生增长，最终可以扩大到更广泛的地区和更远的地方。从长远来看，乡村也有可能超越以物质消费主义为主导的城市社会和文化规范，实现更开放和多元的社会。
5.结论
对乡村的重新概念化，强调乡村的不断演变的意义和多方面性质，以通过非城市中心的星球化思维探索乡村发展和复兴的替代途径。首先，农村不再是向城市提供廉价产品、劳动力和（生态）服务的腹地，而是地球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乡村实践中蕴含的古老农业生态智慧，在面对全球环境威胁时，可以启发和重塑城市实践。在这方面，延伸到城市地区的“乡村化”并不局限于持续的传统农村社会和经济规范和实践。更重要的是，农村可以对人们对不可持续的城市生活方式的反思和对人性关系的反思产生更深远的影响。第二，城乡互动的增强以及全球范围内日益模糊和相互渗透的城乡边界不断更新和丰富了农村的内涵。广泛认识到农村在应对全球挑战中的生态和社会经济意义，从而实现了农村与区域、国家和全球行为者之间的多尺度互动。因此，农村应该被视为当代文明的有机组成部分，与城市共同发展。第三，由于农村在应对人为挑战和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方面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农村社区是通过动态和多方向流动连接起来的物质、人口、信息和知识的行星网络中不可或缺的节点，这需要进一步增强农村社区的权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