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列夫零【一】
“Zadkiel,赶紧穿好鞋,跟我去实验楼。”
“为什么?”
“我们去放火。”
Zadkiel仿佛看到某种滑稽剧情似的,捂着眼哑然失笑。这男孩留着两侧剃短、顶端蓬松波浪发染成奶奶灰的莫西干发型,还戴着一只黑金耳环。
“这是什么表情?你不应该感到……血脉贲张吗?”
“我们昨天已经放过了,老妈,你不记得了?”
“什么?我们已经烧掉了实验楼?”
“Not exactly.” Zadkiel递过来一个黑色会议板夹,上面别着一张打印的量表,多个项目已经用钢笔打上了对勾,每一栏都附有Aleph的亲笔签名:
起始端点:放火中止/未遂后1小时
终止端点:再次实施放火行为之前1小时
请选择相关因由(可补充):
A.中止:Zadkiel父亲、摩根士丹利投资经理因内幕交易行为败露被批捕,Shin与Zadkiel接到警方电话中途折返。
B. 中止:Zadkiel前一日与校橄榄球教练发生争执,独自留至傍晚,趁其在游泳馆游泳时潜入更衣室撬开柜门剪碎其衣物,因而错过校车。未能与Shin如期实施放火行为。
C.中止:暴风雨导致路边大型灯箱掉落,撞击Shin住宅西南侧,导致窗玻璃破碎、屋檐及墙体不同程度损坏,并发生漏电。故Shin当日全天监督工人修缮,未曾离开住宅。
D.未遂:为规避大楼安检系统,Shin唆使Zadkiel拆分打火机,丢弃火石(实验室仪器中有可拆卸火石),外壳与内胆由母子二人分别携带。其部件通过X光机时引起安检员注意,在进一步手检中被查出。
E.未遂:二人黑入监控系统并破坏烟感器后,将金属屑及铝箔放入微波炉加热,起火后试图引燃纸品仓库时,被返回取物的保洁员撞见,由于其报警而未遂。
F.未遂:值班员半夜多次被恶作剧骚扰电话惊醒,无法入睡,遂出门巡逻,发现火情后第一时间报警同时组织扑救。
G.未遂:Aleph通过精确计算Shin放火可能发生的时间段、位置坐标和实施方式,预先安排安保人员蹲守,同时制作了本表,以便在事后向Shin证明放火企图的不智与徒劳,及“脚本前定主义”之不可变更性。
“那一小时是什么意思?”第二天一早,Shin把量表拍在Aleph面前桌子上。
“很简单,人的意识空间并不是连续的,因为我们需要睡眠。我们可以把人的意识线看作存在等距间隙的思维与感受的集合。事件的原理完全相同,只是它们的间隙要小得多,像康托尔集可以不断细分,直到小到你可以忽略它们,或者用格式塔心理学所谓的‘完形法则’弭合它们。为什么你毫无可能实施放火?因为你有意识的‘现时’总是介于两次放火企图之间,这正是我们的强项——合理设置脚本端点。”
“虽然被你卡在了放火的肇端和终结之间,但仍不难看出个体对于事件留下的的痕迹,比如A、B和D等选项中,都出现了不利于放火的随机参数,它们和我的丈夫和儿子有关,而男性的Shin则不具有这些。这就是‘我’存在的证据。”
“它们的关键帧往往位于更小的间隙。”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这个故事是你写过的最自作聪明的蹩脚寓言,你洋洋自得地向读者‘揭秘’:奚伯其实是孤独的哑巴小时候看过岑先生的小说后幻想出来的朋友和守护者。这远远超过了‘完形’的范畴,他的幻想在毫无现实支点的情况下整整延伸了十几年。”
“你是不是没有看过《美丽心灵》?”
“你真行,竟然写了一个‘全军覆没’的脚本。”万人体育场观众席上,Aleph和Shin一人一听San Pellegrino苏打水,正在观看有Aleph女儿参加的板球大赛。这可能是这座城里灯火最集中的地方,沸泉中带着白雾裂开的水泡。
“Loke还活着——当然也是暂时的。不是吗?每个人都要死。”Aleph盯着那些从身旁过道走过、手里拿着士力架或袋装坚果的人说。所有人都是半透明的,乳白色数据绷带般缠绕他们头部以下每一寸裸露的肌肤并持续流动着——这些都是他和Shin创造出的人物,除了他的女儿。“瞧那边,有个酷似拉丁舞男的小伙子正含情脉脉盯着你。”
“得了吧。”Shin摆弄着手上巨大的拜占庭古董戒指说,“按照辈分,他们都是我的儿孙后裔……我不理解,女儿最重要的毕业赛,伽玛为什么不陪你来?”
“她说,两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体育馆里,看着孩子和一群脚本写出来的虚拟人物过招,不能再悲哀了。”Aleph尴尬地喝了一口汽水,“聊些有趣的吧,比如我来猜猜,那边穿白夹克的长发倜傥男是你哪部脚本里的角色……《圣·帕特里克节过客》?《五月勃朗宁》还是《南迦巴瓦》?”
“他不是我脚本里的角色,是你的。你忘了?前年冬天你写的《质谱仪》里的猎艳高手,冒充科学刊物主编、风投商和领事官员的超级骗子。”
“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因为你创作他这段故事,是我写出来的。那个脚本叫《阿列夫零》。”
“脚本里还发生什么其它事情了?”
“你死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