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杰｜网络黑产治理的基本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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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哨按语

近期“网约车司机直播性侵女乘客”等事件引发社会广泛，其背后的网络黑产治理值得高度重视。以下是中国传媒大学刘文杰教授关于网络黑产治理基本原则的思考，感谢刘教授授权前哨首发。

网络黑产治理的基本原则

刘文杰 

中国传媒大学教授

　　刚刚过去的六月，“网约车司机直播性侵女乘客”事件引发社会广泛关注。就此事发帖的网友提及“滴滴司机”，导致滴滴公司迅即报案。警方调查后认定，“司机”与“女乘客”实为夫妻关系，所谓“性侵”是二人制造噱头，通过网络色情表演吸引他人围观，旨在获得打赏，与滴滴平台毫无关系。[1] 该调查揭开了地下网络色情产业的一角。

　　随着互联网发展进入移动时代，网络色情、赌博等黑产也在同步进行升级换代。当前，网络黑产已形成成熟的商业运作模式，上、中、下游参与者分工明确，紧密合作，既有技术提供商架设服务器、开发软件，也有宣传推广服务商提供大量社交账号，为黑产从业者提供从推广到支付的全流程服务。据媒体调查，从事色情黑产的商家并不在微博、微信或其他合法社交主页上传播色情内容，而是在这些社交平台上招揽用户，将其引向地下直播平台。[2] 哪里有庞大的用户群，网络黑产的触角就伸向哪里。随着短视频日益成为受到网络用户青睐的交流媒介，网络黑产也出现了向新平台延伸的趋势。6月26日，针对有不法分子通过昵称、评论、个性签名等形式发布网络招嫖暗语，诱导用户添加其他平台社交账号，最终实现色情、招嫖交易的违法犯罪活动，抖音发布《对近期网络色情、黑产行为的打击公告》，宣布近期共封禁52000多个传播色情、黑产信息的账号，并呼吁业界齐心协力，共同参与打击网络黑产的行动。

　　在禁止网络色情淫秽信息传播、打击网络黑产领域，我国已经织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法网。早在2000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维护互联网安全的决定》就以法律形式规定，在互联网上建立淫秽网站、网页、提供淫秽站点链接服务或者传播淫秽书刊、影片、音像、图片，构成犯罪的，依照刑法有关规定追究刑事责任。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先后于2004年和2010年联合发布《关于办理利用互联网、移动通讯终端、声讯台制作、复制、出版、贩卖、传播淫秽电子信息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之（一）和（二），就传播淫秽电子信息行为的定罪量刑标准作出具体规定。在传统的非法侵入计算机信息系统罪、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非法控制计算机信息系统罪，提供侵入、非法控制计算机信息系统程序、工具罪，破坏计算机系统罪等罪名之外，2019年，两高再次联合发布《关于办理非法利用信息网络、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等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就拒不履行信息网络安全管理义务罪、非法利用信息网络罪、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的定罪量刑作出规定。《治安管理处罚法》第68条规定，利用计算机信息网络、电话以及其他通讯工具传播淫秽信息的，科以拘留、罚款等处罚。《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办法》第15条亦明确规定，互联网信息服务提供者不得制作、复制、发布、传播淫秽色情、赌博、暴力、凶杀、恐怖或者教唆犯罪的信息。

　　为了维护网络清朗空间，保护公众合法权益，网络服务商无疑应当切实担起社会责任。另一方面，网络黑产治理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亦不能由某一家或某几家网络平台承担，而是需要主管部门、企业、社会组织及公众各司其责，共同参与。在网络黑产的平台治理方面，应当坚持以下三项基本原则。

　　其一，过错责任原则。网络平台应当就其核查不力造成网络黑产危害负责，所谓核查不力，是指平台忽视网络黑产的治理，任由其滋生泛滥，甚至主动协助，推波助澜，相反，如果平台采取了与当下技术水平相称的合理审核措施，那么即便有漏查情况存在，也不应要求平台担责。例如，色情黑产从业者为防止平台过滤，将联络信息放在图片中加以发布，如当前技术对图片上的文字难以屏蔽，就不宜追究平台许可图片发布的责任。[3 ]再如，对色情直播QQ交流群，如果群内实行全员禁言，只有管理员向群里发布色情直播APP（不下载并运行该APP难以了解其内容）和办理群会员的消息，则单凭外观无从判断此类QQ群的属性。[4] 据实地调查，色情直播平台的界面上通常找不到任何运营方信息，电脑端域名也无注册信息，甚至连执法者也很难找到源头。[5] 实际上，对于那些寄生在平台上的网络黑产，例如通过社交账号将用户引流至地下直播平台的色情经营以及网络游戏外挂等，平台有足够的动力消除其存在，故对其不宜作有罪推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随着非法内容审核技术的改进，违法犯罪分子的反制技术也在升级。[6] 监管部门应当重点打击专以网络黑产为业的上、中、下游参与者，对于运行合法商业模式的网络平台开发完善技术模型的行为应当予以鼓励，对技术产品中不可避免的局限应当予以包容。

　　其二，协同自律原则。近来前，国内互联网领导企业纷纷推出打击网络黑产举措，例如百度“光明行动计划”、京东“天盾”系统、淘票票“评分反作弊”系统、腾讯“守护者计划”等。但应看到，当前网络黑产已经形成完整产业链，其传播链条往往跨越多个平台，单凭一家平台的力量，往往起到治标不治本的效果。不同平台之间的协同配合是治理网络色情、黑产的有效途径。这种协同包括网络黑产信息共享、治理措施交流和治理行动中的联动机制等。需要指出的是，平台间的治理协同应当基于协议，属于行业自律的一部分，不宜搞行政捆绑。

　　其三，平衡与合比例原则。对网络黑产的治理涉及对网络信息的管控，需要平衡打击违法犯罪维护网络空间秩序与保护用户通信秘密、正当信息交流和言论表达等利益诉求，在具体实施治理时需注意遵守比例原则，即不能为打击色情黑产之目的而将合法信息一并筛除。例如，据媒体报道，近来色情黑产从业者将“喝茶”作为网络招嫖暗语，该词本无此含义，如果把一切含有“喝茶”一词的网络信息予以自动过滤，必将导致大量合法信息遭到删除或者屏蔽，造成一切关于中国饮茶文化的讨论都无法在网络上进行，严重影响社会公众的正常交流。早在韩寒诉百度案中，我国法院即指出，无论采取作者名、作品名单独作为屏蔽关键词，还是采取“作者名+作品名”为屏蔽关键词，均易造成误删合法内容，并非制止侵权的合理方式。[7] 这一观点值得参考。

参考文献

[1] 参见2020年6月12日郑州市公安局“平安郑州”官方微博。  

[2] 暗访地下网络色情直播业：各种“剧情”应有尽有，用户定制表演场景，作者：李游，凤凰WEEKLY财经授权腾讯财经 6月15日转载。

[3] 出处同上。

[4] 起底色情直播产业链：禁忌的生意，原创 张惠芳、张靖超，中经e商圈 2018-10-20。

[5] 出处同[2]。

[6] 参见：色情直播类黑色产业链背后黑幕分析，暗影安全实验室， Py知识库 ，2019-10-30，转自嘶吼RoarTalk 4hou.com。

[7] 参见北京市海淀区人民法院( 2012 )海民初字第 5558 号判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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