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秋荷,也邂逅了美丽与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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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爱生命的繁盛,如春草离离,夏花灿灿,人面桃花,翩翩少年;但是对于生命的衰败,却常是敬而远之,如残荷,如枯叶,如落魄山川,生怕沾染了悲与衰的气象。
这情形总让人想起荧幕前那些失去了年龄感的姐姐们,她们每个人都以年轻或者看起来年轻而自喜,却几乎没有人愿意叹赏脸上新增的一条皱纹——这或许是观众的苛刻了。
不久前的夏日,人们对于荷花的爱慕几乎是呼之欲出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是娇羞的萌动;“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动人的高洁;“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是盛世的美艳与放肆的狂欢……
但是秋天,让它褪去了所有取悦的妆容。
王菲低低唱着,“时间是怎样爬过我皮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从风里最初的一丝凉意开始,它便嗅到了美丽的危机。先是叶绿素一点点消失,它感知着生命能量无可挽回的流逝,眼睁睁看着那些斑点、那些皱纹、那些干枯在身上蔓延;猝不及防地,它有了第一处的破损,还来不及隐藏,便有了第二处、第三处,像是摇摇欲坠的破屋;甚而,它再无力支撑高贵的头颅,如庄严大厦轰然崩塌……
生命的老去从来都不是一瞬间的,如果你愿意直视过程,那一定是一种残忍的美。
虽然不得不,秋荷终是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褪去世俗风华,只留孑孑风骨,在那简洁到纯粹的倒影里,它进入了生命的另一重境界:折损也好,破败也罢,它的优雅与狼狈都不再为别人,它只属于它自己。
但这破败初看是不讨喜的。宝玉看着园子中的枯荷,便忍不了:“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黛玉回:“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于是那些残荷是留下了。
其实不必非为着雨声,秋荷也是可爱的,勇敢的人总会偏爱独立的灵魂。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择一个秋日黄昏去寻访它吧,在秋水的澄澈里,在孤独的静默里,映照自己,也让它住进你的心里。
鲁迅说,悲剧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毁灭本身,便是一种或悲壮或哀婉的美。只是许多美在被成就的一刻就烟消云散了,只留人空自惆怅。
但秋荷却未止于此,它像一位勇士,走出了衰败,走出了时间,走向生命的涅槃。于是便有秋荷听雨的意境,便有万点秋荷的动人心魄。
这还不够,它又启迪着另一种艺术的诞生:
“花开花闭,秋风乍起,
残荷启迪画家们的笔飞墨舞。”
残荷以其简约,适合入画。残荷画家周宝麟说,“它不再是红红绿绿的彩色照片,更接近于中国画的简约与意境。”
“秋来犹有残花艳,留着年年纸上香”。白石绘秋荷,是一派独属于他的天真。是红藕凋残却欲语还休,是一枝莲蓬惹来蜻蜓……总归如果你肯走进这寂寞秋荷,便会发现一个无限生意的世界。这何尝不是画者的心境?
吴冠中笔下的秋荷,则呈现着另一种的生机。虽仍保留着简约的线条,却彩绘浓妆,水上水下彼此交汇,像是水的荡漾,也像是叶的蔓延。人呀,便恍惚了:“似乎我只是叶底的昆虫,迷途於花叶的迷宫。”当真可可爱爱。
残荷的美便在这里了,在它所承受的时间的哀伤里,在它所见证过的美丽的消亡里;也在于画纸上,画者的生命意志与它的彼此相融时,跃跃如新生。
忽就想起那位坐在石阶上的老人,她在夕阳里微微地笑着,肆无忌惮地坦露着她的老去,她的皱纹。就像石头生出青苔,就像旧碗生出裂痕,自然又动人。
所以,何苦对抗时间,亦无须执着绚烂,读懂了秋荷,也就了悟了寂与哀的高贵与从容。
更何况,荣即是枯,枯亦是荣。向死处,而有新生:
“谁能永远地靓丽呢?
几条鳅鱼,瞅见了深处的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