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判官阿利托:摧毁堕胎权
今天这篇是接着《现实纸牌屋:最高院的判决草稿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写的,还是关于万众瞩目的美国堕胎权的案子,美国最高院是否要在Dobbs案中推翻罗伊诉韦德案的结论,否定美国人的堕胎自由。本文是关于这场法律大战的第五篇文章。
参与泄密的POLITICO这两天发了一篇关于阿利托大法官的稿子,阿利托就是之前泄露出来的Dobbs案98页多数意见草稿的撰写者。
《现实纸牌屋:最高院的判决草稿是怎么泄露出去的》里我们说98页的草稿应该是大法官们第一次碰头会时散发的,文件泄露之时大法官们应该已经碰过第二回头了,同为保守派阵营的卡瓦诺大法官和巴雷特大法官可能在等罗伯茨大法官的另一份意见,这份意见有极其微弱的可能性,“在不推翻罗伊诉韦德案的前提下给出一个让保守派可以接受的判决”。但这段时间POLITICO的消息源确认,至少到目前为止,阿利托大法官的意见仍然是最高院内部流通的唯一一份意见。
在去年的第一篇《明年美国女性会失去堕胎自由吗?》里我们就讲过阿利托大法官上位的黑色幽默故事:
但这还不是完整的故事,当年局势复杂,发生了许多意外,比如虽然布什在最终的宣誓仪式上盛赞阿利托“充满尊严、学识渊博、精通法律、忠于宪法”,但实际上阿利托并不是小布什心目中的第一人选:
当然以上只是背景故事,说明阿利托上位道路的诡奇,说明保守派阵营对阿利托的喜欢。但关于为什么保守派阵营如此看重阿利托,为什么三十年以来,阿利托如此坚定地致力于推翻美国人的堕胎自由,我们还需要一个答案。POLITICO最新这篇稿子想回答的就是这个问题:在阿利托意见草稿的背后,藏着怎样的法律哲学和法律逻辑?或者说,藏着的是别的什么东西?
稿子的作者是芝加哥大学法学院的宪法学教授Aziz Huq。
他说:“阿利托不只是一名保守主义者,他也不是一个从一而终的宪法原教旨主义者,他是一个‘实际’的人。理解阿利托的关键不在于其法律哲学,或是保守主义热忱,而在于他的愤怒,那份呼应许多选民哀怨的愤怒,尤其那些感觉被最近的社会和文化变革所取代的白人男性选民的哀怨。”
Aziz Huq
Aziz Huq这个提法是很新颖的,因为一般认为现在美国最高院里的“怒火判官”应该是卡瓦诺。作为川普任内最重要的政绩之一,卡瓦诺的提名确认过程充满艰辛,遍布两党不余遗力的互相攻讦。提名过程中曝出来的“卡瓦诺性侵绯闻”一度将事件推向高潮。最终以微弱优势票通过任命的卡瓦诺是在一片叫骂声中宣誓任职的,他当时的公开声明被认为难掩怒气。
Aziz Huq说不,卡瓦诺并不是真正的“怒火判官”,重点在判决书怎么写,卡瓦诺的很多意见虽然极端,但仍能看出对法律技术的兴趣,不像阿利托,很多意见写的就是赤裸裸的情绪。
比如这次98页草稿中里最有名的那句:“罗伊诉韦德案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令人震惊的错误。”又比如在反对同性婚姻时阿利托写的:“(允许同性婚姻)将被用来诋毁美国。”这些判词读起来不像出自一位高度理性的法律专家之手,倒像是来自口不择言的固执大叔。
有很多别的场景可以佐证这种见解。比如在奥巴马的第一次国会演讲上,镜头拍到,当美国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哈佛法学院毕业生奥巴马提到一项关于竞选资金的判决时,坐在下面的阿利托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嘴里说道“不是真的”。比如当最高院的几位女性大法官宣读自己的意见书时,阿利托常常不断翻白眼,口中念念有词“不不不”。这些公开镜头似乎都在表明阿利托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大法官。
在白人出生率越来越低的美国(《在美国,谁算白人?》),阿利托表现出一种明显的对少数族裔和女性在美国生活中影响力上升的抵触和抱怨。Aziz Huq举例说,在支持某公司不用负担雇员避孕费用的Hobby Lobby案中,阿利托负责撰写多数意见,他在意见书中“颇为兴致勃勃地”说开公司做生意的人受他们的宗教信仰驱动。在审查华盛顿州关于药房的某项规定时,阿利托又“敏锐地”觉察到了一种对保守主义宗教信仰的“敌意”。而在一个否决纽黑文增加黑人消防员的案子中,阿利托翻出了曾经有一位是市长盟友的黑人牧师曾经发出过“种族暴动威胁”的历史。同样,这些例子里见不到阿利托精湛的法律解释技巧,更多的是抑制不住的情绪。
有意思的是,作为对比,Aziz Huq观察到如果控诉是针对少数族裔或者宗教上少数派做出的,阿利托往往表现得冷静很多。比如对就业市场在工资上歧视女性,阿利托会强调这是“事实”,意思它无奈但不得不接受。然而Aziz Huq进一步说阿利托笔下的“事实”让人很费解,因为读阿利托的意见书,会给人这样一种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歧视白人天主教信徒。
可以说阿利托是共和党内“白人身份政治”在美国司法界的投影,它不是唯一的一道,但却可能是最粗壮最显眼的那一道。
我们以前说过《联邦论》第78篇,从设计之初,美国的三权分立里司法权这一项完全就不是一个民主制的权力机构,最高院九名大法官不仅是任命制,而且任期终身。Aziz Huq这里开了一个可能并不那么好笑的玩笑:阿利托可能是最高院历史上最民主的大法官了。
阿利托的怒火是美国社会撕裂的写照,是“大熔炉”翻倒的挽歌。他的怒火也是白人男性天主教徒的怒火,堕胎权可能只是倒下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还有别的东西将被烧毁,或许这样问显得更实际:燎原大火之后,幸存下来的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