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 | 村庄垃圾去了哪里?
生活垃圾经历了漫长而遥远的变身之旅,在此过程中伴随着垃圾外在形态的直观变化,以及物质本身的能量转换。每个环节变化的背后都离不开人类行为的塑造力量。
原文 :《村庄垃圾去了哪里》
作者 | 李凤(四川)
图片 | 网络
我的家乡位于成都平原东南方向的浅丘地带,整个村庄按照浅丘、山坳的地形起伏划分为14个小组,翻过一座浅丘或山坳又是一个小组(小组即为大集体时期的生产小队,至今村民仍习惯用小队相互确认各自的身份归属),每个小组有一百多人,全村有两千四百多人。一条七公里长的乡村水泥公路弯曲蔓延着将各个小组串联在一起,通向场镇和市区。
收垃圾费
2021年1月31日,上午8点多,家门前的公路上多次传来“开会了,交垃圾费了”的大嗓门儿声,仔细一听像是小队长的声音,我走出家门一看,邻居家的坝子上(小队会议的固定场所)集中了好多熟悉的面孔,不一会儿工夫大部分村民都到坝子上来了,小队长开始组织大家就地召开小队会议。会议主要有两项议程,第一项是本村防控疫情工作的安排,第二项是收取2021年的垃圾费。队长拿出了本小队的户籍名单和一个笔记本,村民按照名单上自家的户籍人口数现场缴纳垃圾费,每个人每年缴纳24元,平均每人每月缴纳2元。
村民们告诉我,这是村里第二次收垃圾费。每个小队收齐垃圾费之后交到村集体汇总,村集体再交给镇财政所,村里集资的垃圾费同各村集体的部分工作经费,作为村集体开展农村人居环境整治工作的费用。这项政策由区政府牵头,在全区范围的乡村实行。
村头村尾各放置了一个垃圾桶,绿色垃圾桶上标记着“可回收垃圾”,红色垃圾桶上标记着“不可回收垃圾”。村上规定,村民只能将可燃的生活垃圾以及部分厨余垃圾扔进垃圾桶,家具、砖块、泥土、杂草等垃圾一律不得投入桶内,投放垃圾之前还需用袋子将其打包系好,不能直接将零散垃圾扔进桶内。
那么这些垃圾由谁来运走?它们最终会被运往何处呢?
从村支书那里得知,每个村集体需聘请一名清理垃圾的环卫工人,先是进行村内自荐,其次由村民和小队长推荐,最后是招募外村村民及外地人,村集体每月需付工人3200元工资,有能力的环卫工人还可以承担多个村庄的垃圾清理工作。村集体为工人购买了意外保险,不提供社保,每到月底,工人可持村支书签字的工资单前往镇上财政所领取当月工资。
经场镇卫生管理小组长介绍,2020年4月初,镇政府开始将场镇上的骨粉厂改造成垃圾中转站,政府购置了一批垃圾打包机器,并招标了第三方服务机构——川能环卫责任有限公司,卫生服务费用由场镇居民集资和镇政府工作经费共同承担。垃圾中转站所在乡镇及其附近的四个乡镇,都将垃圾运送到这里中转处理之后再运走。在垃圾中转站打包之后的垃圾,由川能环卫公司提供的对接车运送至垃圾填埋地——市区附近的南市垃圾填埋地。2019年2月初,雁江区政府开始着手在清水镇建设大型火力发电站,目前该火力发电厂已接过南市的垃圾处理任务,将全区的生活垃圾焚烧之后用于火力发电,火力发电厂的电力最终归国家电网所有。
探索出具有地方特色的组织模式
从乡村到火力发电厂,前前后后约有四十多公里的路程,生活垃圾经历了漫长而遥远的变身之旅,在此过程中伴随着垃圾外在形态的直观变化,以及物质本身的能量转换。每个环节变化的背后都离不开人类行为的塑造力量。
在此过程中,乡村在公共卫生事务治理中探索出了具有地方特色的自组织模式。首先,村民低成本集资与村集体经济补贴相结合,充分调动了村民参与其中的积极性,村民们常常表示“交了钱就要享受服务,懒得背到后山的深坑里,焚烧垃圾还要罚款,不如都放进垃圾桶”。
另外,由村民推荐乡村环卫工人,最终选出的工人对村庄具有较强的责任感和认同感,并通过直接以身作则和间接提醒的方式影响村民的卫生观念,既能够清扫看得见的垃圾,又能够逐渐清除观念中的“垃圾”,充分发挥了乡村社会性力量在政策转化中的中介作用。
同时,环卫工人本身生活于村庄社会中,熟人社会的舆论力量自动降低了对工人的监督成本。镇政府在人居环境整治工作中也充分调动了潜在的政府力量,将旧有的清洁员工和退休管理人员重新编入第三方服务机构,嵌套在环卫公司的组织架构中,他们不仅对本镇的环卫工作具有一份职业责任感,更对本地区的良好发展有一份使命感和奉献热情。如此一来,整个乡镇、村庄的人居环境整治工作就被激活了。
垃圾桶及其周边区域在成为村庄公共卫生空间的同时,也正在逐渐成为村民们社会交往的公共场所。各家各户常常在扔垃圾的时候碰上面,一起闲聊唠家常,从垃圾袋里的垃圾成分聊到最近的生活消费,再到家长里短。不过,目前也存在一些问题,村镇交界地带的村民应该纳入场镇还是乡村的管理系统?有些村民以“将垃圾倒进场镇垃圾桶”为由拒缴村庄垃圾费,但较多村民既没有按照乡村规定缴纳垃圾费,也没有按照场镇规定缴纳垃圾费。另外,乡村按照户籍人口收取垃圾费,进城多年但户口还在村或土地在村的农户不愿缴纳垃圾费,部分空巢老人、独居户自称垃圾少而不愿缴纳垃圾费。村、镇的管理边界问题,以及缴费的人员界定问题,这些细节都需要继续完善。
据悉,陕西南部山区的部分农村,村里的垃圾清理工作实行村民自愿运送,每运送一次垃圾可在村里的爱心超市积分,并用积分换取超市中的实物。而华北和东南沿海地区的部分集中规划的行政村,则将环境卫生服务外包给清洁公司,费用由村民集资和村集体经济承担。全国不同的农村地区,村庄的公共卫生事务治理逻辑也不同,依据村庄结构和经济实力的差异,有的已经完全市场化,有的完全依靠自治和激励的方式,有的将市场与社会性力量充分结合。我们所需要的,的确是一个因地制宜发展起来的美丽乡村。
文章为社会科学报“思想工坊”融媒体原创出品,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747期第8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拓展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