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批评 | 毛尖：生而为人的豪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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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权力的游戏》将我们带到绝望也带到永生，任何个体的存在都是如此微茫，一群人走向盛大的覆灭，像一场狂欢，又像是一场炼狱，裹挟着所有人，这种超脱带来真实的情感体验的升华，为死生标注了我们从来不曾具备却又如此蒸腾的生命体验。我们生过，我们也死过，在冰与火的世界里，在权力的游戏里，我们天生就有一种生而为人的豪华感。《权游》在其宏大的历史叙事面前，反映真实世界的运行规则，这个规则就是：谁也不是钦定的主角，谁也不是世界的中心。那么聚散有时，即将终场，就无惧命运的重新洗牌，也无惧重新开始，置身《权游》，每个人都不会是永恒的赢家。《权力的游戏》于2019年4月14日（北美时间）将迎来最终季，让我们好好的对这部剧做一次最后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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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誓言，作吾见证：

Hear my words, and bear witness to my vow.

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

Night gathers, and now my watch begins.

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

I shall take no wife, hold no lands, father no children.

我将不戴王冠，不争荣宠。

I shall wear no crowns and win no glory.

我将尽忠职守，生死于斯。

I shall live and die at my post.

我是黑暗中的利剑，

I am the sword in the darkness,

长城上的守卫，

I am the watcher on the walls.

抵御寒冷的烈焰，

I am the fire that burns against the cold,

破晓时分的光线，

the light that brings the dawn,

唤醒眠者的号角，

the horn that wakes the sleepers,

守护王国的坚盾。

the shield that guards the realms of men.

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守夜人，

I pledge my life and honor to the Night's Watch,

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for this night, and all the nights to come.

大时代呼唤真的批评家

毛尖

《权力的游戏》：生而为人

的豪华感

2011年开始，《权力的游戏》成为我们文艺生活的头等大事。维斯特洛大陆，狼家，狮家，鹿家，鹰家，玫瑰家，铁王座，九大家族，七国争雄，五王之战，三足鼎立，雪诺龙妈小恶魔，虚拟世界持续篡夺人心，既天崩地裂又山河一新。

《权游》原著小说作者：乔治·R·R·马丁

权游开季，异鬼出没，“凛冬将至”（WINTER IS COMING）就是全剧的剧眼。这句话，在第一季，是凛冬城城主史塔克家族的族语，等到雪诺位置上升，“凛冬将至”就成了剧情主线。长夏之后，星辰泣血，世界一片冰黑，至此，我们明白，为什么兰尼斯特家族的族语是“听我怒吼”，葛雷乔伊家族是“强取胜于苦耕”，塔格利安家族是“血火同源”，史塔克家族却是如此奇怪的一句季节阐述。到第六季序幕拉开，冰与火势力范围划定，“凛冬将至”的命运密码哗然解锁。

九大家族图

凛冬将至，就是命运洗礼，它是剧集的起点，也是终点。在冰与火的世界里，季节的更替不是今天这般理性温情，长短不定频次不确，春天有瘟疫，秋天有洪灾，《权游》开始，维斯特洛大陆已经度过十年长夏，大家对异鬼多少有点淡忘，但是一片雪花飘落临冬城上，以冰原狼为族徽的史塔克家开始接受命运杀伐。第一季北境之主奈德被砍头，第三季奈德妻子凯瑟琳和少狼主夫妇一起殁于血色婚礼，三傻被迫勘透人生经历黑化，二丫流落江湖成为杀手，布兰高位截瘫成为三眼乌鸦，瑞肯逃命之际被箭射穿，雪诺的亲朋好友天涯凋零，让人想起《贝奥武夫》遗言中最悲怆的那句，“你是我们威格蒙丁族最后一位，命运席卷了我的全部宗亲”，不过，既然凛冬将至，死后复活的雪诺必将带领狼家史塔克重踏命运峰顶。

血肉横飞的《权游》，观众平均年龄超过四十岁，也是最受全球政要青睐的一部史诗剧，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凛冬之凛，童叟无欺地降落在贵胄和贫民身上，彻底贯彻“凡人皆有一死”箴言。《权游》前六季，据统计，有名有姓角色215位，最后只剩78位活下来，其他死掉的无名人氏和动物，大概是六倍，这种耗比，在之前的电视剧中没有出现过。比如我们拍《三国演义》或者金庸武侠小说，角色和路人甲的死亡率至少在一比二十以上，《射雕英雄传》出场，郭靖之父被杀，陪衬的群众演员得死二三十个。《权力的游戏》的寒光锋刃却劈向所有人，三好君王奈德没有得到主角光环的庇佑，以混乱为阶梯的小指头也没有得到坏人长寿的指令，塔利父子和普通士兵一样，葬身龙焰，主角如此迅速地领取命运的便当，这是《权游》的史观。

《权力的游戏》第八季剧照

史观既定，但是凛冬将至，更重要的还是这个时态，IS，COMING。《权游》一边泯灭我们的往日期待，一边也沸腾我们的未来希冀，电视剧的语态设定既奇幻又当下，就像导演为维斯特洛大陆设定的族群板块，北方史塔克家族说的是英格兰北部或苏格兰地区口音，塔格利安家族是纯正南方口音，兰尼斯特家族则是西部口音，虚构的国族获得肉身的时候，观众对活跃在不同板块上的人物产生更真切的认同。雪诺和小恶魔是全剧牵扯最多线索的核心人物，而他们裹挟人物推进剧情的方式，基本遵循IS COMING的直线开挂模式，像小恶魔，人物来历和出身都很扎实，但他跟随黄金般耀眼的詹姆瑟曦来到临冬城开始，一路掌括外甥，朋友雪诺，干掉父亲，决裂姐姐，投靠龙妈，睡遍天下，他的行为方式一直是进行时，目标是未来态，至今七季，我们还是不确定他最后会脚踩哪个阵营，就像我们始终不能确定《权游》中的头号情报贩子太监瓦力斯到底图谋何方，一整个世界既像一场壮丽的爱情，又像一桌豪华的赌宴，没有一个当事人能分辨结局，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谁好谁坏。

权游人物关系图

这是《权游》的莎士比亚性。政治领袖和宗教领袖不是因为缺乏一贯性被观众抛弃，像大麻雀，简直是全剧中最纯洁最有政治理想和宗教理想的人物，他在剧里一直穿着麻袋布，反对腐败的王权，但是他被瑟曦用疯狂的野火干掉时，我们由衷地被爽到。过于新闻联播的，在剧里活不过一集，如同莎士比亚的原则，政治正确的，活不过政治不正确的；讲人性的，活不过没人性的；没人性的，活不过狂欢型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没有爱情主线的《权游》，却天南地北激扬观众荷尔蒙。实在是，全剧完美执行了莎氏暴风雨原则。龙妈和马王卓戈开始享受生命欢愉开始，龙妈就启航了勇往直前的进行时态人生，每一次观众对她的好感增值，并不是她那个越来越长的伟光正头衔所显示的解放奴隶或者打倒贵族的革命作为，而是她一丝不挂地从火场里走出来，是她霸气四射地骑龙喷火力挽狂澜，因此，尽管她和黑化瑟曦的治国理念和政治道路截然不同，但最后，她们却平分了《权游》的粉丝，因为她们都是狂欢型人格，她们都是莎剧里的子民，相信这个世界不是被理性支配，也不是被人性支配，她们秉持莎氏爱欲原则：不顾一切。

瑟曦不顾一切地毁掉了整个君临城的上层建筑，包括自己的孩子，龙妈不顾一切地焚烧詹姆的军队，不惜累及平民，屏幕上的她们虽然是三足鼎立里的女王，但是容貌、语言和行为都是仲夏夜里的仙后，她们活在自己横扫千军的气场里，凭此，她们会在第八季里，联手雪诺，对抗将至的凛冬。

《权力的游戏》截图

这是凛冬将至，这是我们苦苦等待《权力的游戏》的原因，我们在这个剧集里，一瞥生而为人的豪华感，一瞥生命被挥霍时刻的尽兴。每次，听到《权游》主题曲，我就有一种活在文艺复兴时代的错觉，或者说，凛冬将至，本质上，其实是对生命最丰饶时刻的一次回眸，一次告别。

本文首发于“雅理读书”2019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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