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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批评 | 韩炳哲作品(第二辑)新书选读

文艺批评
2024-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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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文化:

文化与全球化》

[德]韩炳哲 著

中信出版集团2022-11

《山寨:

中国式解构》

[德]韩炳哲 著

中信出版集团2022-11

《妥协社会:

今日之痛》

[德]韩炳哲 著

中信出版集团2022-11



编者按


韩炳哲(Byung-Chul Han),德国新生代思想家,1959年生于韩国首尔。1994年,以研究海德格尔的论文获得弗莱堡大学博士学位,2000年任教于瑞士巴塞尔大学,2010年任教于卡尔斯鲁厄建筑与艺术大学,2012年任教于德国柏林艺术大学。西班牙《国家报》(El País)誉其为“德国哲学界的一颗新星”。作品被译成十几种语言,在世界范围内引起广泛关注。韩炳哲作品(第二辑)将于2023年陆续由中信出版集团出版。

文艺批评今日推送第二辑的前三部新书(《超文化:文化与全球化》《山寨:中国式解构》《妥协社会:今日之痛》)节选,以飨读者。在全球化时代,文化失去了源初意义上的家园之感。它没有边界,没有限制,没有头绪,却有强烈的杂交、融合和公共性质,人们成为了超文化旅行者。如何理解超文化?如何实现超文化个体和谐共存?韩炳哲在《超文化:文化与全球化》中回归古典希腊哲学传统,揭示出一种更有价值、更具开放性和创造性的情感——友善,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通向他人、通向世界的窗。《山寨:中国式解构》一书考察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仿制现象,作者站在东方文化立场,批判了西方“绝对”“真理”概念的独断性,弘扬了东方式的连续性、过程性思维,为当代艺术领域的创作和阐释建立了新的准则和尺度。《妥协社会:今日之痛》凝聚着韩炳哲在大流行时代对全球政治生态和社会问题的最新思考,揭示出痛苦之于人的存在论意义和伦理学、美学意义,引导读者在过度注重自我、过度追求幸福,而现实又远远不能满足、甚至称得上是残酷的当今时代,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避免被抽空意义的为生存而生存。


本文节选自韩炳哲作品(第二辑),感谢中信出版集团授权文艺批评推送!




韩炳哲




韩炳哲作品(第二辑)

新书选读



超文本和超文化


文/韩炳哲

译/关玉红


作为超文本的创造者,泰德·尼尔森(Ted Nelson)不认为它将被局限于数字文本层面。世界本身就像超文本。超文本性是“事物的真正结构”,用尼尔森的一句名言来说就是“一切都紧密交缠”。换言之,世间万物都彼此缠结联系,没有孤立的存在。尼尔森进一步认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主体压根儿不存在。”


泰德·尼尔森(Ted Nelson)


无论身体还是思想,都不会遵循线性模式:“遗憾的是,数千年来,我们对序列关注过多……思维结构从来不是按序排列的;实际上,我们的思维过程也不是依次进行的。”思维结构是一个“交织的思维系统(我喜欢称之为缠绕团,structangle)”。Tangle 指纠缠、打结。现实网络结构尽管错综复杂,却不同于混沌,它是具有一定结构性的缠结(struc-tangle)。线性层级结构抑或封闭不变的识别方式都是强加的结果:“层级结构和顺序结构通常是人为强加的……”超文本则承诺不接受任何强加。尼尔森面前呈现的是一个超文本的宇宙,一个没有中心的网络,一种“可以举行集体婚礼的地方”:“真正的梦想是让一切尽在超文本中。”


尼尔森将自己的超文本系统称为“上都”(Xanadu,音译“仙那度”)。上都是亚洲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地方,在那里,强大的统治者忽必烈命人在一个绚丽的花园中建造了一座宏伟的行宫。英国诗人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在他未完成的诗歌《忽必烈汗》中赞美了这个传奇的地方。尼尔森一定曾被柯勒律治的梦中幻境吸引,并根据他的梦境片段创作了《梦想机器》。他的超文本,他的“上都”,也因而如梦如幻。


尼尔森还为自己的上都宫殿绘制了草图。在名为“上都台”的巨大城堡式建筑入口前,矗立着一个超大的 X 标志。这一金色 X 标志立放于每一家上都授权门店前,如同麦当劳的金色 M 一样。进入门店的用户被称为“旅行者”,他们想在此消除饥饿感,金色 X 的寓意即为“欢迎心灵饥饿的旅行者”。饥肠辘辘的旅行者在知识和信息的超卖场里受到了超欢迎(Hyperwelcome)。


元上都遗址


交织性(intertwingularity)或结构性缠结也是当今文化的特点。文化正在逐渐失去类似于传统文本或书籍的结构。任何历史、神学、目的论都已不再将文化视作有机同质体。印有文化本真性(Authentizität)或源始性(Ursprünglichkeit)表象的边界或围墙正在消失。文化仿佛从每一个接缝(Naht)中迸发出来,冲破了所有的界限或缝隙(Fuge)。它被去除了边界,去除了限制,去除了接缝,变为一种“超文化”。不是边界,而是链接和联网组建了文化的超空间。


因新技术而加速的全球化进程,正在“去远”(entfernen)文化空间。由此产生的“切近”(Nähe)创造了丰富的文化生活实践和表达形式。全球化进程起到了积累和集聚的作用,异质的文化内容簇拥到一起。不同文化空间相互叠加,相互渗透。时间同样失去边界。簇拥起来的林林总总,不仅让不同地域,也让不同时段失去了遥远性。更准确地反映当今文化之空间性的,不是感知上的跨(Trans-)、间(Inter-)、多(Multi-),而是超(Hyper-)。文化发生了内爆,也就是说,文化被去除了遥远性,成为超文化。


从某种意义上说,超文化意味着更多的文化。文化通过去除自然性,摆脱其血缘和土壤,即其生物或人族代码的束缚,成为真正的文化,也就是超文化。去除自然性的做法加剧了“文化化”(Kulturalisierung)。如果居处构成了文化的实事性(Faktizität),那么“超文化化”(Hyperkulturalisierung)就意味着文化的去实事化(Defaktifizierung)。


超文化是否会像柯勒律治的上都一样,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表象,一个梦中幻象?忽必烈的避暑行宫建在那片无尽动荡、波澜四起的大地上。流经这世外桃源的圣河阿尔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入黑暗大海:


忽必烈大汗驾临上都,修起富丽的逍遥宫:那儿有圣河阿尔浮,流经深不可测的岩洞,注入不见太阳的海中。


从河水的咆哮中,忽必烈听到了祖先的声音。他们预言了战争:


忽必烈汗远远谛听,在骚动中,听到祖先的声音在预言战争!


是“文明之战”吗?没有中心、没有神祇、没有居处的超文化将继续遭到抵抗,并让很多人经受失去的痛苦。文化的再神学化、再神话化和再国家化是反对世界性超文化化的常用语。鉴于此,超文化的去居处化还会遭遇地方原教旨主义。预言灾祸的“祖先的声音”会是真的吗?或者只是很快就会消逝的亡魂之音?



本文整理摘编自《超文化:文化与全球化》

( [德]韩炳哲 著,中信出版集团2022-11)





山寨


文/韩炳哲

译/程巍


山寨(Shanzhai)是现代中文的新词,意指假货。诸如山寨主义、山寨文化或山寨精神等表达方式,遍及中国各行各业。人们可以看到山寨图书、山寨诺贝尔奖、山寨电影和山寨明星,诸如此类。最初,这个词仅限于手机行业。山寨手机是指对诺基亚或三星等品牌产品的仿冒品,它们被冠以Nokir、Samsing或Anycat等商标销售。实际上,它们并不只是粗制滥造的假货。就设计和功能而言,它们几乎不逊色于原版。技术或审美方面的修改赋予它们自己的身份(Identität)。它们是多功能的、时尚的。山寨产品最重要的特点是具有高度的灵活性。它们可以很快地适应特殊的需求和情境,这样的产品对于大公司来说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大公司里的生产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山寨充分地利用了情境带来的潜力(Situationspotential)。仅仅凭借这个理由,它就是一个当之无愧的中国现象。


山寨产品的创造性往往优于原作。例如,一种山寨手机增设了一项检测假币的功能,这就使其具有了原创产品的地位。在这里,出其不意的变化和组合带来了创新。山寨诠释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创造力。山寨产品渐渐偏离原作,直至其自身最终突变为原作。已经拥有稳固市场地位的商标不断被修改。阿迪达斯(Adidas)变成了阿迪多斯(Adidos)、阿达达斯(Adadas)、阿达迪斯(Adadis)、阿迪斯(Adis)、达斯达(Dasida),凡此种种。换句话说,人们在用商标玩着一个彻头彻尾的达达主义游戏,这不仅使创造力得以发挥,同时也对经济权力和垄断地位产生了或是戏谑模仿、或是颠覆的效果。颠覆与创造在这里合二为一。


当人类长出翅膀、美洲狮学会抽烟,或苹果突变成闻所未闻的形状时,它们还是假货吗?

照片来源:尼古拉斯·斯图本哈根,2010年。


山寨一词,原指山林营寨。在著名的小说《水浒传》中,宋代起义军(包括农民、官吏、商贾、渔夫、僧侣)在山林中安营扎寨,反抗腐败的朝廷统治。单是小说里的这一文学语境,就赋予山寨一层颠覆性的含义。因此,网络上那些模仿官方媒体的山寨表演被解读为针对舆论霸权和权力垄断的颠覆性行为。这一现象表明,人们希望山寨运动能够在政治层面上解构国家权威,释放民主能量。但是,如果将山寨片面地归结为其无政府主义的颠覆性一面,人们就会忽视它作为游戏的创新潜力。至于小说《水浒传》,使其自身接近于山寨的,并不是其反抗的情节,而是其创作和产生的方式。首先,这部小说的作者身份非常不明确。据猜测,构成小说核心的故事是由多位作者撰写的。其次,这部小说有着多个版本。其中一个版本包括70回,而其他的版本则包括100回,甚至120回。在中国,文化产品往往不与作者个人绑定,它们通常来源于集体,而并非某一个才华横溢、富有创造力的个人的表达。它们无法清楚地归属于某一个艺术家主体,并将这个艺术家主体认定为它们的所有者,甚至是创造者。其他的中文经典文学作品,如《红楼梦》,或《三国演义》,也是一再被改写。这些经典都有来自不同作者的不同版本,有些结局完美,有些则不然。


中国当代文坛也能看到类似的情况。如果一部小说取得了成功,它的仿制品就会立刻涌现。这些赝品并不总是无效地伪装或竭力接近原作的劣质模仿品。除了明目张胆的商标篡改之外,也有一些赝品通过将原作嵌入新的背景,或赋予惊人的转折来改变原作。这类赝品的创造力基于其主动的转化和改变。例如,《哈利·波特》的成功就推动了这一态势的发展。现在有许多《哈利·波特》的仿写本,以一种变形的方式续写原作。《哈利·波特与瓷娃娃》就对故事进行了中国化处理。书中,哈利·波特与他的中国朋友龙龙和星星一起,在雄伟的泰山上打败了他的东方克星厣道魔,即中国版的伏地魔。哈利·波特在这个故事里能说流利的中国话,但是用筷子吃饭有点费劲。


山寨产品并非意在欺骗。它们的引人之处恰恰在于,它们特别提示了自己并非原作,而只是在与原作游戏。藏于山寨中的赝品以游戏的形式产生了解构的能量。山寨商标的设计也是幽默风趣的。在山寨手机iPncne上,它的商标看起来就像磨损了的iPhone。山寨产品往往有其自身的魅力。其创新性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决定这种创新性的并非破除旧有、创造新生时表现出的非连续性和突兀性,而是对修改、变形、组合和转换的游戏兴致。


过程和变化也主宰着中国的艺术史。那些不断改变着大师作品集,并使其不断适应新环境的再造或续作,本身就是大师级的山寨作品。在中国,不断的转化即是一种创造和创新的方法。山寨运动将创新解构为“从虚无中创造”(拉丁语:creatio ex nihilo,或译“无中生有”),那么山寨就是“去—创造”。它把同一性与变化的差异,即把同一性与主动的、积极的差异化对立起来,把存在与过程对立起来,把本质与道路对立起来。以这种方式,山寨体现着真正的中国精神。


自然虽不具备创造性的天赋,但实际上它比最聪明的人类更具创造力。高科技产品往往是自然造物的山寨。自然的创造力源于不断变化、组合和变异的过程。进化遵循的也是不断转化和不断适应的模式。如果西方世界认为山寨不过是欺诈、剽窃和侵犯知识产权的行为,那么它将永远无法企及山寨中所固有的创造力。


本文整理摘编自《山寨:中国式解构》

( [德]韩炳哲 著,中信出版集团2022-11)





痛苦恐惧症


文/韩炳哲

译/吴琼


“告诉我你和痛苦的关系,我就会说出你是谁!”恩斯特·云格尔(Ernst Jünger)这句话完全适用于整个社会。我们与痛苦的关系透露出我们生活在一个怎样的社会。痛苦即密码,它藏有解读当时社会的关键信息。因此,所有社会批判都必须完成对痛苦的一种诠释。如果仅将痛苦归于医学领域,那我们就错失其象征意义了。


如今,随处可见一种痛苦恐惧症,一种普遍的对痛苦的恐惧。人们对痛苦的忍受度也在迅速下降。痛苦恐惧症导致一种长效麻醉。人们对所有痛苦状况避之不及,甚至连爱情的痛苦也渐渐变得可疑起来。这种痛苦恐惧症也蔓延至社会性事物。冲突和分歧越来越没有立足之地,因为它们很可能导致令人痛苦的争论。痛苦恐惧症也席卷政治领域。一致之强制和共识之压力与日俱增。政治安守在一个妥协区域,失去一切生机与活力。别无选择成为一剂政治止痛药。弥漫的中庸之气治标而不治本。人们不再争辩,不再奋力寻求更好的理据,而屈服于制度强制。一种后民主蔓延开来,这是一种妥协的民主。因此,英国政治哲学家尚塔尔·墨菲(Chantal Mouffe)呼唤一种“激进的政治”(agonistische Politik),一种不畏惧令人痛苦之争论的政治。妥协的民主无力锐意改革、实现愿景,这些都可能引发痛苦。它宁愿选择短期有效的止痛药,掩盖掉系统性机能障碍与扭曲。这样的政治没有直面痛苦的勇气。如此一来,同者(das Gleiche)便大行其道了。


如今的痛苦恐惧症基于一种范式转变。我们生活在一个试图消除一切否定性的肯定社会。痛苦之否定性却不容置疑。然而,就连心理学也附和这一范式转变,从“苦难心理学”这种消极的心理学,转向研究健康、幸福与乐观主义的“积极心理学”。负面的想法是要避免的,它们必须即刻被正面的想法取代。这种积极心理学甚至让痛苦也臣服于绩效逻辑。新自由主义思想极具复原力,它从创伤经验中为绩效升级制造催化剂。人们甚至谈及“后创伤性增长”。这种复原力训练是一种心灵上的力量训练,企图将人类塑造成对痛苦极不敏感的、永远感到幸福的功绩主体。


积极心理学的幸福使命与承诺用药物创造永乐之地,二者亲如手足。美国的阿片类药物危机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牵涉其中的绝不仅仅是制药企业物质上的贪婪而已,它更多地是基于一种十分危险的对于人类存在的看法。单凭追求永远健康的意识形态就能导致将原本用于镇痛的药物大量应用于健康人群。美国疼痛学专家大卫·莫里斯(David B.Morris)早在几十年前便洞察此事,这绝非偶然:“如今的美国人或许是地球上第一代将一种无痛的存在奉为金科玉律的人。疼痛即丑闻。”


妥协社会与功绩社会相伴而生。痛苦被看作虚弱的象征,它是要被掩盖或优化的东西,无法与功绩和谐共存。苦难的被动性在“能”(Können)所支配的主动社会中没有立足之地。如今,痛苦被剥夺了所有表达的机会,它被判缄默。妥协社会不允许人们化痛苦为激情,诉痛苦于语言。


此外,妥协社会也是一个点赞的社会。它沉溺于讨喜的妄想中。一切都被磨光、理平,直至称心如意。赞是表征,是针对当下的止痛药。它不仅掌控社交媒体,也席卷所有文化领域。任何事物都不该带来痛苦。不仅艺术,就连生活本身也要够得上在Instagram晒一晒的标准,去除可能引发痛苦的边缘和棱角、冲突与矛盾。人们忘记了,痛苦有清洁之能、净化之功。讨喜文化则缺少净化的可能。在讨喜文化的表面下积聚着肯定性之渣滓,人们在这些渣滓中窒息而死。


一篇针对现当代艺术品拍卖的评论这样说道:“很显然,无论莫奈还是杰夫·昆斯(Jeff Koons),无论莫迪利亚尼(Modigliani)那些大受欢迎的裸女卧像、毕加索的女性画像,还是罗斯科(Rothko)匠心独运的色域作品,甚至那些卖出天价的超精修复版伪达·芬奇圣杯,都必须第一眼看上去即出自一位(男性)艺术家之手,且媚俗讨喜以至于平庸乏味。后来,至少有一位女性艺术家也跻身此列:路易丝·布尔乔亚(Louise Bourgeois)创下巨型雕塑作品的拍卖纪录。她创作的《蜘蛛》(20世纪90年代版本)售价3200万美元。然而,就算巨型蜘蛛也少了些危险的意味,仅仅是非同寻常的装饰而已。”艾未未甚至把道德包装一番,以期获赞。道德与讨喜一见如故,和谐共生。异见(Dissidenz)堕落为设计(Design)。与之相反,杰夫·昆斯展现的是一种无道德内涵的、纯装饰性的点赞艺术。正如他自己强调的那样,面对他的艺术,唯一有意义的反应就是一声“哇哦”。


路易丝·布尔乔亚与《蜘蛛IV》的合照,1996年


如今,人们倾尽全力把艺术硬塞进名为点赞的紧身衣里。这种对艺术的麻痹连古代巨匠都不放过。有人甚至强行将它们与时装设计联系在一起:“展出精选的肖像画作时,旁边还播放着一段视频,用来演示当代设计师设计的服装在色彩上可以多么契合古代油画,比如老卢卡斯·克拉纳赫(Lucas Cranach derÄltere)或彼得·保罗·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的作品。当然,展出方还不忘指出,古时候的肖像画就是如今自拍照的雏形。”


讨喜文化的成因多种多样。首先,它源自文化的经济化和商品化。文化产品越来越陷入消费强制之中。它们必须具备可消费的形式,即讨人喜欢的形式。文化的经济化与经济的文化化相伴而行。消费品被赋予文化剩余价值,向消费者承诺文化与美学体验。因而,样式便重于使用价值。消费领域挤压文化领域,消费品呈现出艺术品的姿态。如此一来,艺术领域与消费领域便混为一谈。这就导致现在的艺术利用消费美学,从而变得讨喜。文化的经济化与经济的文化化相辅相成。文化与商业之间、艺术与消费之间,以及艺术与广告之间的区隔被撕碎。艺术家自身不得不沦为品牌,以适应市场,讨人喜爱。经济的文化化亦波及生产领域。后工业的、非物质的生产掌握了艺术实践的形式。它必须有创造性。然而,这样的创造性只是经济策略罢了,它只允许百变不离其宗的同者存在,却无法通向全然他者。与裂隙(Bruch)相比,它缺乏能带给人痛苦的否定性。痛苦(Schmerz)与商业(Kommerz)彼此排斥。


当艺术领域尚遵从自己的逻辑行事,与消费领域泾渭分明之时,人们还不期待它能讨喜。艺术家们亦与商业保持着距离。那时人们还认同阿多诺的名言:艺术是“对世界的陌生化”。按照这种逻辑,舒适艺术(Wohlfühlkunst)就是矛盾的。艺术须得使人诧异、扰人不安、惹人心乱,它要能令人感到痛苦才行。艺术在他处逗留,于陌生之中“在家”(zu Hause)。恰恰是这种陌生性,使艺术品身披光晕(Aura)。痛苦是一道裂隙,那是全然他者得以进来的地方。正是全然他者的否定性使艺术有能力与主流秩序进行“反叙事”(Gegennarrativ),而讨喜则让同者大行其道。


阿多诺曾说,鸡皮疙瘩是“最初的美学画面”,它将他者的侵入表达出来。无法战栗的意识是被物化了的意识,它没有能力产生经验,因为经验“就其本质而言是一种痛苦,在这种痛苦中存在者本质性的他在(Anderssein)相对于惯常的东西而揭示出自身”。拒绝一切痛苦的生命,也就是被物化了的生命。唯有“被他者触动之感”才能使生命鲜活起来,否则它就会被囚禁于同质化的地狱中。


本文整理摘编自《妥协社会:今日之痛》

([德]韩炳哲 著,中信出版集团2022-11)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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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夏威夷衫的游客 1

文化为家 3

超文本和超文化 9

联网的爱欲 15

融合食物 19

杂交文化 23

文化的连字符化 31

比照的时代 37

文化的去光晕化 41

朝圣者与旅行者 47

窗口与单子 53

奥德拉岱克 57

超文化身份 61

文化间性、多元文化性和跨文化性 65

据为己有 71

论长期和平 75

友善的文化 81

超日志 87

漫游者 91

门槛 93

注释 101

附录 韩炳哲著作年谱 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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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 1

真迹 7

闲章 33

复制 47

山寨 59

注释 65

附录 韩炳哲著作年谱 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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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恐惧症 1

幸福强制 9

生 存 17

痛苦之无意义 23

痛苦之狡计 31

痛苦之为真理 37

痛苦之诗学 41

痛苦之辩证法 47

痛苦之存在论 53

痛苦之伦理学 63

最后之人 69

注释 77

附录 韩炳哲著作年谱 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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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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