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翻阅木心诗集《云雀叫了一整天》。我在154-155页,读到《荷兰》一诗——这不就是小学语文课本里的《牧场之国》吗?难道,这篇文章是根据木心的诗改写的?于是,找来语文书,逐句对比。没错!就是《牧场之国》——意象、修辞、结构、情感,一模一样。只不过,诗的字数少很多,题目不一样。除此,没有任何不同。恰佩克去世那年,木心才11岁。常理推断,十一岁的木心,不太可能去荷兰。即便去荷兰,写了这样一首诗,也不会有人翻译出来,让捷克作家恰佩克改成散文。很快,大连的晋彪老师帮我联系上了西南大学新诗研究所的吕进老师。诗人在阅读外国作家(诗人)作品时,情感与原作者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以至于他们认为原诗人所表达的情感即是他自己的所想表达的情感,于是在潜翻译的基础上创作了自己的作品。徐志摩的《威尼市》,就是翻译自尼采的《威尼斯》。同时,吕进老师就散文《牧场之国》与《荷兰》的相似度,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当晚就寝前,我的朋友作家陆生作,给我发来了一些资料。他找到了恰佩克的原作。恰佩克的这篇文章,原题是《田园诗情》,选自他写的《海国风情》一书。翻译者万世荣介绍,这本书,创作于1923年—1932年。
1932年,木心5岁。5岁的木心,几乎不太可能写出这样的一首诗。一首一首地读,一首一首地寻找线索。我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木心在这本《云雀叫了一整天》,至少在12首诗里,藏着一些密码。如第5页的《哭》,诗的末尾注着“(哈代)”。考证相关资料,方知,这首《哭》不是抒发木心自己的情感,而以哈代的身份,书写他对妻子Emma的怀念。
有时,木心直接在诗题目下方写着“尼采”“施笃姆”“永井荷风”等字样。经了解,这些诗,直接改写自作者的某篇文章。其中《浮世绘》,就是改写于日本的永井荷风。
有候,木心直接在诗题目下方写着某一本书的题目,如“知堂回想录”,一共出现了5次。显然,这是木心在读了周作人的《知堂回想录》后,写下诗体读后感。
有时,木心直接在文题下方或末尾,注明这是集句式写作——亦即读到一篇喜欢的文章,把最精华的句子直接写进或稍修改,写成一首新的诗。最典型的是89页的《西湖》 和143页的《浣花溪归》。
在《西湖》 一诗标题下方,作者干脆写着“掠明末王思任句”——这个“掠”字,何等坦荡也。细读该诗,发现最精彩奇崛的几句话,确就是王思任的原句。
第143页,《浣花溪归》,更是直接从明末钟惺的《浣花溪记》脱胎而来。
按我的推理,木心某日读到恰佩克《田园情诗》,激起自己的诗情,随手将之“潜翻译”过来。可能是他自己疏忽,也可能是编辑疏忽,忘记了在题目下方署“恰佩克”名字,或忘了在诗的末尾,作必要的交代。平心而论,木心的这首改写的诗,水平确是一般。以至于我好几个朋友都认为这不是木心的风格。这首诗,在整本书中,应该是水平比较靠后的作品,和原文相比,味道差多了。 我欣赏木心。但是,客观地讲,我以为木心的诗,在他的创作版图中,总体成就并不是最高。其散文《上海赋》有极高的水准。他的《文学回忆录》,妙语迭出,可以读读。而这本《云雀叫了一整天》,间接或直接引用那么多自其他作家、诗人的作品,削弱了其整体水准。我就这个问题向知名学者江弱水先生请教时,他讲到,木心的诗,总体很一般——当然,不排除《从前慢》这样一些流传很广的作品——当然,流传广,也不一定杰出。借此机会,我建议广西师大出版社相关责任编辑,再版时,至少在《荷兰》一诗题目下方或末尾署上“卡雷尔・恰佩克”的名字。一者,是对作者的尊重;二者,也避免读者疑惑。由于他(或者编辑)的疏忽,让我对恰佩克有了更多的了解。恰佩克这本《海国风情》,是成就极高的散文。我一定会买来细读,并会把此书推荐给更多语文教师和小学高年级的孩子们。而且,木心的改写,也给了我一个灵感:有机会上这篇课文,我会出示木心的诗作其中一段,让孩子们尝试着将这篇有味儿的散文,改写成一首小诗,挑战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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