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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疫情时期不让涨价对不对”一文中,我主张在疫情等紧急时期,可以实行价格控制,这种控制虽然不符合市场经济的原则,影响了经济效率,但却可能有利于广义的社会效率。有的朋友表示,这个观点听上去好像有些道理,但论证不够,道理没说清。今天,我就继续谈谈价格控制这个话题。前几年,我曾就春运火车票是否应该涨价,和一些人有过激烈争论。在那个争论中,我自称“涨价党”,也就是主张用涨价的办法解决春运买火车票排大队的问题。几年过后,我这个“涨价党”怎么又转而反对涨价了呢?难道此前主张春运涨价的观点,是错误的?春运火车票应该涨价,我并没有改变这个观点,我仍然认为,解决春运买火车票排大队的问题,要靠价格的浮动。这几年铁路春运的变化,事实上也证明了涨价党的主张是正确的。现在,中国春运火车票的紧张程度已经大大缓解。虽然春节时买火车票还有些费劲,但相比以前,已经容易多了。这是怎么做到的呢?正是靠涨价。当然,这个涨价并不是简单地提升价格,而是通过修建高铁,在全面提升铁路乘坐体验的情况下做出的涨价。高铁嘛,各方面的档次,都比绿皮车高多了,票价提升,大家都能接受,但从经济的角度看,涨价就是涨价。事实上,高铁票价确实不便宜了,已经足以让一些人在春节期间改变行程。因此,大家春节时买车票容易多了——只要你买得起。
既然观点没变,还是涨价党,为什么又要反对疫情时期蔬菜、口罩等商品的大涨价呢?为什么主张政府实施价格控制呢?
在分析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不同时,人们深刻地认识到了价格的信号作用,价格携带的信息对于社会正常运转非常重要。无数企业、商家和消费者的供需情况,如果直接表达的话,将杂乱无比,且信息量过于巨大,完全无法操作。把这无数的信息抽象成价格,变成数字在人与人互相传递,只有这样,才能利用这些信息把企业、商家和消费者之间建立起协作关系。这是一个现代工商业复杂社会能够存续的唯一方式。价格信号,就好像路口的红绿灯。红绿灯如果坏了,路口很容易就会发生拥堵。如果是一个交通量很大的复杂路口,拥堵简直一定会出现。不过,虽然对社会来说,价格信号须臾不可离,我们也要意识到这个抽象过程中的信息损失。甲一整天没吃饭了,急需一个馒头充饥。乙差不多已经吃饱,但他还想再吃一个馒头。这两种需求,在现实中差别巨大,但抽象以后,就是市场需要两个馒头,背后的甲和乙,看不到了。对馒头铺子来说,他们无法知道馒头到底“应该”给谁吃,他们只管把馒头卖给按定价付费的人。指令性的计划经济被证明不成功,但其初衷是可以理解的。计划经济的问题在于忽视了社会的复杂性。他们不能忍受价格信号形成过程中必然的信息损失,他们想用“按需分配”取而代之,如果只有一个馒头的话,那就应该让让饥肠辘辘的甲去吃馒头,不应该让乙去吃。这种想法没什么错,可是在复杂社会中没办法做到。面对无数消费者,知道谁更需要馒头,然后按照各人的需要程度分配馒头,这个要求无异于幻想。也就是说,在复杂社会中,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接受这种信息损失,按照价格分配商品,也就是“价高者得”。这个方法当然不完美,但它顶用。正因为这种不完美,近距离看市场经济社会,会发现很多“不合理”之处。极有钢琴天赋的儿童,因为生在贫寒之家而无法接受音乐教育。那个毫无音乐细胞的富家子,却可以在顶级三角大钢琴上制造噪音;一个非常优秀的创新小企业,被区区几万十几万元钱困住,无法扩大业务。那些老迈的大企业,却能把无数钱浪费在已经过时的技术上;给国家做出重大贡献的科学家,收入却远远不如一个三四流的小明星……虽然有许多这种“不合理”,但价格毕竟给社会提供了须臾不可离的供需信息,让生产者可以决定生产什么、生产多少,让消费者可以决定买什么不买什么,买多少。这是最大的合理。理解了价格在信息上的重要作用,也就知道了什么时候可以不依靠价格。如果供需信息已经很明确,这时候就没必要还是教条地通过价格传递供需信息了——是的,市场经济也有教条主义者。
在家庭生活中,人们为什么不使用价格?比如在吃饭前来个拍卖,决定谁吃什么谁吃多少。或者在干家务活儿时来个招标,谁性价比高就让谁干。除了太麻烦以外,主要原因是,在家庭这个面对面的小环境中,人们各自的需求及其真实程度这些信息一望可知,用不着再抽象成价格来传递了。那么在家庭生活以外,是不是也有这种信息一望可知,不再需要价格信号的情况呢?有的,类似疫情等紧急情况就是如此。比如,在呼吸传染疫情时期,人人都需要口罩,这个信息就很明确,每个人需要的数量,也能简单确定。医护人员多一些,普通人少一些。并且可以确定,没有什么人有正当理由需要囤积几万、几十万个口罩。再比如,蔬菜、水果、调料等生活常用物资,在紧急情况下,也可以根据居民人数简单确定常见品种的需要量,然后相应组织运输即可。因此,在紧急情况下,人们往往会用直接指令取代商品的自由流动,并用价格控制、配给制等方法确保人人都能得到基本的生活物资。这种情况下的价格控制,就是合理的。相反,这时候任由价格自由浮动,把囤积居奇看作正常的市场经营,反而是不负责和不合理的。战争时期,各国往往实行配给制,原因也在于此。战时各种物资供应紧张,只能保障社会成员的基本生活物资,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再绕远通过价格来分配了,直接按照人头配给,才是最合理的。要知道,二战中,即使是生产能力极为强大,本土基本没有受到战争破坏的美国,也实行了配给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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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紧急状态或者战争结束以后,就应该结束价格控制和配给制,转向正常的市场经营。在正常情况下,人们的需求又要扩展到众多商品,而不是局限在少数基本生活物资,这样一来,供需信息又高度复杂起来,只能通过价格抽象简化以后才可以为人所用。之所以春运涨价的观点没变,就是因为春运客流暴涨是一种常规现象,年年都会出现,并不属于紧急情况。况且,春运的火车票,如果按照不同的出发到达地点来计算,品种极为繁复,其中包含着巨量的供需信息。如果再把旅客需求侧的信息加进来,任何计算机都无法对亿万旅客的需求进行排列。按需分配,完全不可行。在这里,只能价高者得。也就是说,由于价格在信息上极端重要的作用,正常情况下的社会,必须依赖价格来联结企业、商家和消费者。但是,在某些紧急状态或战争等情况下,相关供求信息会变得简单,这时,就不必再教条地通过价格分配物资了,可以采用指令性安排生产,采用配给制分配物资,同时,实施价格控制,也就是抑制价高者得,尽量做到按需分配。这里的重点在于,什么时候保持市场经营,什么时候实施价格控制,采取行政指令和配给制,这是一个政治性的决策,要根据社会当时的具体情况和预期的反应来确定。这种决策应该是高度现实性的,而不应受到无论是行政还是市场等各方面的教条式阻碍。实事求是,面对和解决具体问题,才是正常情况和紧急情况下一以贯之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