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吃烧烤最安全的时期

Original 李子旸李子旸 2024-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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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某地烧烤摊夜间发生恶性打人事件。暴行的视频发布在社交媒体以后，全国舆论大哗。公安机关迅速出手，把几个打人者抓获归案。现在，案件正在依法办理中。

不但打人者第一时间落入法网，事发以后，全国各地对夜间烧烤摊暴力斗殴事件高度重视，很多地方派出警力到当地烧烤摊集中的地方巡逻守卫，有的警察甚至挎着冲锋枪。以至于很多人半开玩笑地说：现在是有史以来吃烧烤最安全的时期。

一个地方出了意外事件，随后全国各地展开专项大检查、大动员，这种“一人得病，全家吃药”的做法，是很有中国特色的一种基层治理办法，在我国很常见。尤其是在发生安全生产事故、重大刑事案件之后，往往会出现这种全国范围的大检查、大排查、大动员。

其他国家好像没有这种做法。比如，今年5月底，美国得州爆发校园枪击案，20多名在校学生不幸遇难。当然，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国，我国对枪支管理很严格。假设，就是假设啊，这个事情发生在我国，随后势必开展一场雷厉风行的全国范围的校园安全大检查。所有的大中小学校都会动员起来。排查安全漏洞，展开安全培训。如果我国也有枪支问题，更是会彻底排查、没收流传在社会上的枪支弹药。总之，虽然自己没得病，但大家都得来一番大规模的“吃药”。

美国却不是这样。校园枪击案虽然在美国也引发舆论大哗，很多人上街游行示威，要求政府强化控枪。但并没有听到有消息说，美国政府在全国展开校园安全大检查等行动。美国人似乎也不要求他们的政府这么做。

从表面上看，中国这种“一人得病，全家吃药”的做法不太合理。很多意外事故，本身就是小概率事件，往往是偶然原因造成。出事以后，本应该“谁得病，谁吃药”，为什么要劳神费力地把大家都折腾一番呢？这不是蛮横不讲理么？

其实，“一人得病，全家吃药”的做法有其合理性，并且，中国的各项安全事故发生率很低，与长期坚持这种做法，有直接关系。

《县乡中国——县域治理现代化》中，作者专门分析了这个问题。分析得很全面、很精彩，我在这里转录摘抄一下。

可能和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样，中国基层“一人得病，全家吃药”的做法，往往并非中央或者上级命令、要求，而是基层主动采取的行动。某地发生意外大事故、大事件以后，其他地方的基层往往会自觉自愿地在辖区开展相应的大检查、大动员。这次“武装巡逻烧烤摊”基本也是如此。中央并没有专门下令要求各地强化烧烤摊的经营秩序，但各地“不待扬鞭自奋蹄”，主动强化了治安管理。

基层为什么会如此“不待扬鞭自奋蹄”呢？

原因在于各地要极力避免“二次事件”。

所谓“二次事件”，是指某地出现某个意外事件以后，在舆论关注期内，其他地方再次发生同样或者类似的事件。虽然是同样或者类似的事件，但在中国政治体系和舆论中，“二次事件”的性质要严重得多。

某地发生意外事件，虽然当地政府也会被问责，相关干部甚至会被处分、免职，但其实上级和群众都知道，意外事件总是难免的，即使是责任事故，也有各种偶然原因。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辖区永远不出意外事件。所以，对意外事故，处分即使有，一般也不会太严厉。干部就算被免职了，如果表现好，日后也可能东山再起。

但是，如果短期内发生“二次事件”，那性质可就大不一样了。

首先，意外事件发生以后，从中央到地方，大家都很重视，舆论高度关注，各界议论纷纷。这时，你的辖区却发生同样或类似事件，这充分证明，中央到地方，各地各级都重视，就你不重视。因此，“二次事件”往往被定性为政治事件——你这干部怎么当的！

其次，“二次事件”对舆论的影响特别大，甚至给人以一种局势失控、无可救药、国将不国的感觉。这种舆论反应，是中国政府要极力避免的。因此，某地发生“二次事件”，引发这种舆论反应，对当地干部，上面怎能不格外严厉整肃。正如俗话所说：不打馋不打懒，专打你这个不长眼。明明刚发生了意外事故，你这边却不长眼，来个火上浇油，给中央添堵。你们是不是不想干了！

第三，尤其是那些意外事件发生地的周边地区，会格外提高警惕，极力避免“二次事件”。这其中的原因在于，如果某省接连发生同类事件，该省的治理水平就会被中央怀疑，省领导在中央领导心目中的印象就会变差。省领导在中央眼里的形象被你搞砸了，你在省领导眼里的形象会怎样呢？

这就是中国基层政府极力避免“二次事件”的原因。

因为这些原因，所以，某地发生意外事件以后，其他地方“主动吃药”，极力避免“二次事件”，会有以下好处：

第一，通过“主动吃药”，显示和中央、上级保持高度一致。领导重视的事情，你也重视。起码表明，态度是端正的，有大局意识、看齐意识。这样的干部，起码是让人放心的干部。

第二，其他地方出了事情，你这里随后积极检查、排查了。这样一来，即使随后倒霉还是发生了“二次事件”，基层的责任也会因此小很多。对比一下，完全没有反应，没有准备，发生了“二次事件”，性质会多么恶劣。

第三，如前所述，某地发生意外事件以后，省市领导最担心的，就是辖区发生“二次事件”。这时，基层政府积极主动，为领导“分忧解难”，这样的干部，上级领导怎会不给以好评呢？相反，不为领导排忧解难，工作缺乏主动性积极性，这样的基层干部，有何政治前途可言呢？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在一次次“主动吃药”，一次次大检查、大排查中，确实很多事故隐患被发现、被排除了。看起来，“一人得病，全家吃药”有些不合理，是浪费，但这是对单次行动来说的。如果长期坚持这种做法，每次都主动检查问题，弥补漏洞，确实能避免很多意外事故。中国社会整体上安全事故很低的发生率，已经证明了这种看上去不合理的做法，其实很合理。

实际上，“一人得病，全家吃药”这种做法的合理性，重点不在于事件本身的处理和解决方案，而在于保持干部队伍的主动性和积极性。换句话说，要从组织的角度去理解这种做法。

很多意外事件，都有偶然因素。单独看事件本身，似乎很难预防，并且，各方都没有责任。谁赶上谁倒霉而已。但实际上，如果相关部门主动积极、不怕受累、不怕干冤枉活儿，把工作做到前头，很多意外事件是可以避免的。

而要想保持干部队伍的主动积极，可不容易。这要激发干部队伍内在的活力，靠干部发自内心的工作愿望，而不能靠僵硬固定的某个KPI。极力保持和领导的好关系，和上级保持一致，得到上级好评，对干部个人来说，有利于他的仕途成长，对国家来说，无异于是在激发干部的内在干劲。这比外在的被动督促要有效得多。

事实上，如果我们回顾多年来的社会治理过程，会发现，很多看上去无解的社会顽疾，正是通过一次次“运动式执法”“一人得病，全家吃药”而被缓解乃至彻底解决的。

就以枪支管理来说。我国虽然法律上是禁枪的国家，但实际上建国以后很长时间，民间有很多枪支，包括旧社会留下来的，也包括从军队警察等单位流出来的。后来，就是因为每次发生涉枪案件，都会有一番大检查、大清理，几次下来，民间的枪支就基本全被收缴了。到现在，甚至气枪都被查禁了。

在这种情况下，法律再明确严格禁枪，落实起来就很容易了。相比之下，美国那种枪支泛滥的情况，不管反对者如何抗议示威，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真正行动起来，指望国会颁布个法案就解决这个大难题，那就是妄想。于是，局面就是，很多人想改变现状，但多年以后，情况却没有丝毫改进。

中国基层这副这种“一人得病，全家吃药”做法，却是实实在在地行动了起来，即使当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长时间积累以后，必有很大幅度的进步。换句话说，“一人得病，全家吃药”恰恰暗合了社会治理中渐进改进、小步快跑的正确原则，因此，中国社会各方面的治理水平才会持续提高。

杨华：《县乡中国——县域治理现代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2年4月。

层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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