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化难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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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六年,庚子年,也就是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中国,攻占北京。这八个国家是:英国、美国、俄国、德国、法国、日本、意大利、奥匈帝国。这八个国家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八个工业国。
前些年,有个七国集团,又称为“富国俱乐部”。后来加上俄罗斯,成为八国集团。这八个国家是:美国、日本、德国、法国、英国、意大利、加拿大、俄罗斯。
比较这两个名单,会发现,时间过去了一百多年,世界上的工业国,也就是成功实现了工业化的国家,基本上还是那老几位。除了他们以外,新增加的工业国家只有中国、韩国、加拿大等寥寥几个。虽然很多国家先后发起了对工业化的冲锋,但绝大多数国家的工业化,都不成功。
工业化的成功率为什么这么低?工业化难在何处?
中国的工业化,应该从近代的洋务运动算起,但新中国建立以前,工业化的速度实在太慢。1949年的中国,仍然是一个农业国。1949年以后,工业化大幅提速,改革开放以后更是一飞冲天。没有争议的是,后四十年的工业化,成就辉煌。有争议的是,前三十年的作用是什么?
常见的说法有两种。
一是认为前三十年建成了较为完整的工业体系,虽然水平不高,但为后来的发展打下了重要基础。
这种说法的问题在于,前三十年的工业生产指标,相比后四十年,差距很大,大到“基础说”很难让人信服。
以钢产量为例,1978年,中国钢产量3000万吨。到了1989年,仅仅过了十年多一点,钢产量就达到6000万吨,翻了一番。而到了2018年,中国钢产量达到9.28亿吨。算起来,1978年全年的产量还不到2018年两个星期的产量。
一年相当于两个星期。这个差距实在太大。虽然可以继续坚持说,差距固然很大,但那就是基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可是如果有人问:如果前三十年不搞那么多政治运动,不搞计划经济,而是从建国开始就发展市场经济,就不用等三十年到1978年才有3000万吨产量吧。可能在1950年代就过亿了吧。
其他领域的情况类似。在后四十年高速发展的对照下,虽然前三十年也有长足的发展,但总会让人有“耽误了三十年”的想法,也就是认为,前三十年实际上没什么作用。
这种想法的错误在于见物不见人,只看到工业发展指标的变化,而没有看到更重要的人的变化。
另一种说法就比较“恶毒”一些。他们认为,前三十年最大的作用就是做足了反面教材,把可能犯的错误都犯遍了、犯透了、犯到底了,国家的情况已经糟糕到谷底,不能再糟了,以至于后来人得到了大量教训,因而不会再犯错误了。
这种说法其实不太严肃,不值一驳。错误犯得越多越严重,未来的前途越光明,这就是在说胡话。那些工业化没有成功的国家,都犯了很多错误。他们为什么没有因此走上工业化的光明大道呢?
不过,我怀疑,很多人即使不说出来,但对前三十年的作用,心里认可的就是这第二种说法。在一本官方编写的党史中,关于前三十年,除了强调第一点“打下工业基础以外”,就是强调“是党自己改正了错误”。也就是说,确实犯了大错误,但好在是自己纠正了错误。
这种说法错就错在,他们没有充分认识到工业化的难度。
前面文章中讲到,工业化是学会制造机器,从而可以把化石能量转化为人们所需的种种运动和力。从这个角度看,工业化好像就是一个学习、建设的过程。
既然如此,工业化所需的条件无非是国家和平稳定、有法治有秩序、充分保护私有财产权、对外开放、人们自由选择等等,概括来说就是“大社会、小政府”。只要政府当好守夜人看门狗,让市场经济的价格规律发挥作用,人们刻苦学习努力工作,工业化就会实现。
如果工业化真是如此简单,那世界各国早就应该实现工业化了,至少应该有比现在多得多的工业国家,而不是一百多年过去了,只是“八国联军”变成了“八国集团”。
更加解释不清的就是我们中国。前三十年,我们怎么说也算不上“大社会、小政府”。不但不是小政府,政府在这三十年里可是“活跃”得很。按说,这种国家只能离工业化越来越远,直至彻底崩溃。
确实,很多年前就有人预言中国即将“崩溃”。他们期盼了一年又一年,中国却一年比一年繁荣兴旺,直至成功实现了工业化。
理论和现实出现了不一致,现实把理论证伪了、推翻了。那么,上述理论错在哪里?
错就错在忽略了工业化对社会的撕裂效应。
前面文章专门介绍了工业化对社会的撕裂,也就是说,工业化绝不是一个平滑的发展曲线。从农业国家发展到工业国家,这是一个跳跃-断裂的过程,其间往往伴随着对社会的撕裂。
先行一步实现了工业化的人群,和其他人之间的关系,是很大的难题。工业人要么居高临下地剥削、奴役其他人,要么放弃抛弃其他人。
打个比方说,某家有兄弟多人,本来都在家务农,彼此差距不大。后来,其中一人去城里经商,发了大财,富甲一方。发财是好事,可是这样一来,发财者和其他继续务农的兄弟之间,关系就有了问题。
发财者带着几个兄弟一起进城经商赚钱吧。他看不上兄弟们,觉得他们太笨,是泥腿子庄稼汉,很难教会他们经商,不但教不会,还会拖累了自己。
发财者继续自己发财,“不带其他人玩儿”吧,其他兄弟势必心生不满,就算不说出来,心里也会很别扭。甚至会有人羡慕嫉妒恨,就此大家不再往来,各过各的——眼不见心不烦。
或许,发财者过年过节慷慨地大发红包,家里的事情他尽量多出钱,务农的兄弟们谁家有事,他也出钱帮忙。被帮助的那些农民兄弟,一方面口头上会感谢,但仍然会因此心生芥蒂。“你臭显摆什么,就你能。你那钱,还不知道咋来的呢!”
一个人发财,都会造成家庭关系的“破裂”。在国家里,一个地区——比如沿海地区,率先实现了工业化,变富裕变强大了,这个地区和其他地区之间的关系,同样很难处,会有种种矛盾——三大差别。
对于家庭来说,不必要求发财者一定带着兄弟们一起去城里经商,但对一个国家尤其是中国这样大国穷国来说,却必须要求消除三大矛盾,实现全国协同发展。只有集中全国的力量,发挥全体人民的积极性和聪明才智,实现共同富裕,国家才既避免分裂和对立,又实现工业化。
集中全国力量发展工业化,这不仅是因为集中起来的全国力量,要大于任何局部力量,更重要的是,集中力量,也就是整合国家,让人们齐心协力,向同一个方向去努力,而不是彼此对立、互相抵消。
如果没有集中全国的力量,那些没有被“集中”的力量,并不只是被放弃被浪费了,而是很可能会成为反方向的消耗力。他们不但不是工业化的推动者,反而会成为阻碍者和破坏者。这是很多资源丰富、人口众多的发展中国家一直难以实现工业化的根本原因。在他们国家里,大量聪明智慧、能力强大的人,把力气花在了破坏、阻碍而不是携手进步上。
旧中国就是如此。虽然沿海沿江地区的工业颇有发展,但这些地区完全不理会、不在乎广大内陆地区的发展。广大内陆地区深陷在普遍贫困、人口素质低下、遍地匪患、动乱战乱频繁的泥坑里爬不出来。沿海沿江工业地区很难从广大内陆得到原料、能源、劳动力的支持,也很难拥有广大的内销市场。不但没有这些好东西,沿海沿江反而从内陆得到了不少乱子——一言以蔽之,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旧中国的确是个高度开放的“自由市场”,以至于海关一度被外国人控制,关税都不能自主——没办法比这更开放了。结果是,中国虽然是一个人口众多、地域辽阔的大国,但因为国家政治、经济层面的深度撕裂,局限于沿海沿江的工业,其体量和发展潜力,顶多相当于一个中型乃至中小型国家。这种情况下,谈什么工业化呢?没有工业化,遭到日本这样的工业国家入侵,就只能用血肉去对抗钢铁了。
新中国接手的,就是这样一个分裂涣散、矛盾重重的国家、
新中国建立以后,在政权层面完成了更替,从政治上结束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状况,但在经济上,还有很多功课要做。
首要的功课,就是弥合国家的深度撕裂。不弥合这些撕裂,就无法集中全国资源推进工业化。中国的政治、经济格局,就仍然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革命只有表面的成功,而没有真正扭转国家的命运。
很大程度上可以说,国民党就是如此。辛亥革命以来,中国建立了亚洲第一个共和国,在中央层面,建立起了种种现代化的政治机构。国民党起初也是革命党,以振兴国家、强国富民为己任。但他们的作为,仅限于改变政治的表面,而根本无力彻底改变中国的经济格局,无力弥合工业化造成的巨大社会撕裂。
结果就是,国民党不但没有完成国家的工业化,自身也迅速堕落为一个腐败、无能、落后的“类封建势力”。蒋委员长实现的所谓国家统一,就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从1911年到1949年,他们干了三十八年,泛善可陈。
新中国建立以后,如果像国民党这样,只满足于“打了天下坐天下”,而不彻底改变国家的政治、经济格局,那么,毫无疑问,用不了多少年,共产党就会变成又一个国民党。中国这个国家,也只能继续积贫积弱任人欺凌。
目光远大的毛主席,准确抓住了这个主要矛盾。老人家宁可“重上井冈山”,也决不允许新中国变成又一个旧中国,决不允许共产党变成又一个国民党。而这个主要矛盾的核心,就是两个字——“群众”。
道理是明摆着的:在旧中国被深度撕裂,三大差别深如鸿沟的情况下,如果继续依靠少数精英——不管是留美的还是留苏的——治理国家,那完全不可能走出这个死局和怪圈。不但走不出来,还必然进一步加深国家的撕裂和鸿沟。到那时,特权阶层在上作威作福,广大人民继续无权无利,任人摆布。国家,只是少数人的国家,而不可能成为人民的国家。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唤醒群众、发动群众、依靠群众,也就是坚定地站在最广大人民那一边,激发人民群众中蕴含的无穷主动性、积极性和聪明才智,让“被遗忘的人”成为舞台上的主角。
在这个过程中,党的作用至关重要。党从群众来,到群众中去,密切联系群众,带领群众走向解放——是带领,而不是恩赐。所有的解放,都应该也必然是自我的解放,否则就是另一种奴役。
不过,这样一来,就有一个深刻难解的矛盾:作为无产阶级先锋队和带头人的党,在和平的环境中,会发生蜕化变质,成为又一种精英——新阶级。这个新阶级,会利用各种“建制”化的制度和机构,打造自己的特权地位,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中央集权的苏式计划经济体制。这种体制,带有精英化、封闭化、特权化的基因,无药可治。要想解决这个矛盾,只有坚持不懈地斗争——群众路线和苏式计划经济之间的路线斗争。
三十年坚持不懈的唤醒群众、发动群众、依靠群众,成就伟大。虽然群众直接掌权的“大民主”在现实中不成功,但正因为全国范围内持续的群众运动,亿万人民反复被教育、被号召、被激励去掌握自己的命运,发挥自己的主动性和积极性,去做国家的主人,曾经被深度撕裂的国家,实现了真正的统一和完整。旧中国这个四分五裂、互相隔离的大酱缸,被三十年风风雨雨搅弄得天翻地覆、浑然一体,锻造成为坚强的整体。
改革开放之初的中国,虽然经济指标非常落后,但在国家一体化、整合水平、人民的思考能力等多方面,在世界范围内已经遥遥领先。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几千公里范围内的数亿人,高度认同自己属于同一个国家;人们的政治意识、国家观念大大强化;交通网、信息网、国家治理能力和三十年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有了维度上的跃升。统一的国内大市场,只是这个维度跃升的表现之一,并且不是最重要的表现。
十亿级别的人口,实现了根本利益的一致化。新中国,把数亿浑浑噩噩、麻木呆滞的祥林嫂、闰土、阿Q,变成了不驯服的、敢于战天斗地的社会主义新人。
这是人类有史以来社会整合上从未有过的壮观伟业。这才是前三十年创造出来的最大成果。后四十年经济的腾飞,正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
不过,前三十年的成果,还有另外一个同样重要的方面。关于这个,下篇文章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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