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方寻求真理的人”——太平天国的真相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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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文章讲到了反对偶像崇拜在文明发展进程中至关重要的作用。有的朋友可能会问，中国历史上好像没有反对偶像崇拜这个过程啊。这是不是说明我们中国文明始终没有跨上这个历史台阶，所以很落后啊？

恰恰相反。华夏文明跨上这个历史台阶的时间，在世界上是非常领先的，领先到那时候甚至还没有文字记载——可见华夏文明是多么早熟。那就是上古时代的“绝地天通”。“绝地天通”是上古“五帝”之一的颛顼帝实施的宗教改革，禁止民间混乱的巫术，将巫术仪式归由官方专行。

由于当时还没有文字，“绝地天通”只是作为传说流传了下来，但显然是历史的真实过程。

“绝地天通”实际上就是当时的反偶像崇拜，是对乱七八糟的泛神信仰的一次大清理、大整顿。也可以说，是华夏文明的一次基因突变。经过这次突变，华夏文明的整体性大大加强。原来黄河流域分散的诸多部落，第一次有了共同体意识。这个共同的信仰体系，为华夏文明最终成为政治共同体，奠定了坚实基础。

从“绝地天通”开始，华夏文明就走上了统一之路。后来经历了西周时期的理性化、春秋战国时期的“华夷之辨”、秦的大一统、汉武帝时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等重大历史环节，华夏文明的统一信仰体系建立起来，中国国家的结构也随之完善起来。

在其他文明还深陷乱七八糟的泛神信仰时，华夏文明已经有了统一的信仰体系。基督教、伊斯兰教对泛神信仰的清除，统一信仰体系的建立，要晚近得多。

但是，泛神信仰很难根除，它深植在人性深处。所以，各大文明在完成第一波整合以后，历经时间侵蚀，都出现了涣散甚至瓦解。统一的信仰体系被侵蚀得千疮百孔、残破不堪。社会的聚合力也因此大幅下降，有的文明甚至就此一蹶不振，永远消失。

为了回应这种涣散和瓦解，各大文明都有自己的“宗教改革”运动，只不过有的成功，有的不太成功。相比之下，欧洲的宗教改革最成功最彻底，把腐朽的天主教推到一边，在新的层面重新整合了欧洲人。对应的政治结果就是现代民族国家的出现。

民族国家这种国家形式，其能力之强，远超此前的其他国家形式。工业革命实际上是这种强大国家能力的结果——技术进步和政治变革是分不开的。欧洲人也因此拥有了强大的竞争优势，一度几乎控制了全世界。

阿拉伯人也有他们的宗教改革——事实上一直到今天，阿拉伯人仍在寻找他们的宗教改革之路，但效果显然远远不如欧洲。

我们中国也有“宗教改革”运动。从宋朝到明朝，儒家学说经历了深刻的改革。可以说，宋朝的朱熹、明朝的王阳明就是中国的马丁路德和加尔文。宋明之后的儒学，和之前的儒学，有了很大变化。

虽然儒学也在深刻改革，但并没能彻底突破。这种情况下，就像天主教在欧洲吸引力下降一样，到了明清两朝，儒学的吸引力也明显下降。主流意识形态衰落的结果，就是“怪力乱神”的兴旺，各种民间信仰大行其道。白莲教从宋元时期兴盛起来，这绝非偶然。

主流意识形态衰落，泛神信仰卷土重来，在政治上的结果就是国家涣散，人民形同一盘散沙。西方国家却刚好完成脱胎换骨，正是国力强盛、生气勃勃之时。两相碰撞，中国可不就败下阵来。

近代以来，让无数仁人志士痛心疾首的就是，中国虽然人口众多地域辽阔，但“如同一盘散沙”，无法形成合力。抵御外辱奋发自强，都做不到。

因此，近代中国亟待解决的重大历史课题，从政治的角度来说，是如何增强国家能力；从社会的角度来说，则是如何再造国民的共同信仰，如何让中国的主流意识形态重新恢复活力、焕发生机。

简单地复兴儒学，不足以完成这个历史课题。在建立中国共同观念上，需要突破，需要注入新的思想资源。

面对这个近代中国重大的历史课题，洪秀全提出了他的解决方案，那就是引入基督教，彻底清除各种“偶像崇拜”，把人们的信仰统一到基督教上来。这是又一次“绝地天通”，是在重建国家的主流意识形态，也是在重建国民的共同信仰和观念。

作为后人，我们看到了太平天国的现实表现，因此知道，基督教的解决方案行不通，不适合中国。原因在于：我们看到的西方基督教，是被希腊哲学和科学理性改造后的基督教，早已不是正统基督教。真实的、原教旨的、洪秀全引入的基督教，是从创立到中世纪的那种愚昧落后的原教旨基督教。中国引入这种基督教，不但不能同时引入西方国家的富强，反而会引入大量愚昧、迷信和落后。

但洪秀全毕竟是在寻找新的解决方案。理解了洪秀全的这个历史定位，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毛主席在1949年的《论人民民主专政》中有这样一段话：

自从1840年鸦片战争失败那时起，先进的中国人，经过千辛万苦，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洪秀全、康有为、严复和孙中山，代表了在中国共产党出世以前向西方寻找真理的一派人物。

主席把洪秀全成为“向西方寻找真理的人”之一。这其中的含义，非常深远。

相比之下，曾左胡李作为儒学的卫道士，他们对洪秀全基督教的反对是正确的，基督教确实不能救中国，但他们继续坚持原有的儒学，并不能完成那个历史课题，不能引领中国走出近代困境。后来的现实也果然如此。曾左胡李能打败太平天国，但他们并不能引领中国走上富强复兴之路。

写到这里，太平天国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我希望我已经说清楚了。以往对太平天国的无限拔高和彻底否定都是片面的。关键在于，对太平天国的基本定位是错误的。太平天国运动不是为了改朝换代的农民起义战争，而是一场重新国家统一信仰的努力。

太平天国拿来的基督教解决方案，是错误的，是不可行的。但他们想要解决的问题：统一信仰体系的崩溃、泛神信仰卷土重来、相应的国家涣散、意识形态衰落、国家能力缺失等等，是急需解决的。

曾左胡李对太平天国的镇压，非常有必要，他们立下不世之功，阻止中国成为一个灾难性的基督教国家。但对更大的历史课题：中国如何重建国家主流意识形态，如果走出近代困境，如何实现民族复兴，他们既没有意识到，更没能解决。他们看到社会危机，但不知原因是什么，更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解决方案。

分析太平天国问题，真正的用意在于理解中国近代以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中国最终的复兴之路，是怎样走出来的。关于这个，下篇文章继续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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