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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印度,我和达鲁阿族一起过日子

蓝澜 看世界杂志 2021-03-17

印度,奥里萨邦


达鲁阿族与热带雨林相依为命,没有森林就没有他们,没有他们在森林里维护大自然,大自然久而久之便会随之消失。



1990年代初,因缘巧合之下我来到印度东部旅游,探访一名印度籍的好友苏里岚。他是泰米尔族(Tamil),身材瘦削,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深棕色的皮肤发亮。他的老婆艾莉,是位金发碧眼的荷兰美女。


苏里岚是人类学家,也研究大自然生物。艾莉是阿姆斯特丹一家医院的护士,平常喜欢画画,也弄点手工艺。快30年了,我依旧保存着她巧手设计的小火柴盒,盒子内外以丝绸包裹着,紫色的丝绸巾上有艾莉亲手画的画。


论兴都教(Hinduism)的种姓制度,苏里岚属于种姓制度中最高层的族群——婆罗门种姓。他出身优越,聪慧有教养,生活无忧无虑。但偏偏小伙子性子有点叛逆,执意娶了个洋老婆,打破了种姓制度下严厉的家规。


老婆艾莉也叛逆,挑战欧洲社会根深蒂固的白种人优越感。对主流荷兰人来说,看似艾莉委屈下嫁给一个来自贫穷落后国家的小伙子,实际上,也可以说她是“高攀”了一个文化丰富、历史悠久的古老大国的精英。


“铃铃”作响的达鲁阿族


我托苏里岚的福,得以走进位于印度东北部的神秘热带雨林,并与当地的达鲁阿族人(Dharua)生活了一段时间。


苏里岚一心想研究正在迅速消失、位于东部沿海奥里萨(现名为“奥迪沙”)邦的一处茂密丛林,同时采集丛林里花草树木的样本。因此他远离家乡,独自闯入密林深处。


林里居住着印度700多个少数民族之一的原住民族——达鲁阿族。达鲁阿族男人打猎,女人采集蔬菜水果,也在自家周边种些根类植物。


达鲁阿族女子在采集掉落地上的干花


苏里岚经过好几年的努力,终于得到这处丛林里达鲁阿族人的信赖,在他们的小村落住了下来。长久以来,印度的原住民饱受外来民族,尤其是兴都教教徒的歧视、欺骗和迫害。苏里岚身为兴都教的贵族,得以和他们“相依为命”,来之不易。


他也改头换面,完全融入达鲁阿族简朴、与大自然合为一体的生活。族里的一位老奶奶还收苏里岚为义子,两人一同生活,形同祖孙。我以苏里岚朋友的身份进村,也顺理成章地在老奶奶的茅屋里住下。


村里的男女老少穿得少,男人们光着上身,下体只包裹着一小块白色棉质“遮羞布”。女人们用一块足有两码长、同样是白色的棉布,包裹着身体;一根细细的红线绑在腰间,很有技巧地把长布牢牢扣在身上,露出双肩,裙脚及膝。


跳着传统舞蹈的达鲁阿族村民


在闷热的丛林里,其实根本不需要穿内衣裤,省钱又省事。男女也都不穿鞋,赤脚在长满矮芭绿草、藤树盘根的深林里矫健地奔跑。女人们双手戴着一环环彩色的手镯,多数是看似玻璃实则廉价的塑胶手环,一举手一投足,手环铃铛作响,像风铃;脚踝也同样戴着有铃铛的银色脚链。不论女人走到哪儿、走多远,都能听到她们的脚链随着步伐“铃铃”作响,森林再密再大,也不怕她们走失、跑掉。


有一次,我把胖嘟嘟、全身赤裸、才几个月大的婴孩抱在怀里,瞬间小不点就很不赏脸地哇哇大哭。后来老奶奶教了我一个绝招,让我戴上“铃铃”作响的手镯。果然,孩子一听到手镯的声音就不哭了,乖乖躺在我怀里睡着了。


丛林里原住民的生活是原始和朴素的,也是我走过千山万水后永远缅怀的难得经验。那段日子给了我很大的启示,使我认知到人生的真谛——原来远离了都市的繁华,和那没完没了的物质诱惑,也少了感官的刺激和奢侈无度的消费,凡人的生活竟然可以如此清净自在。


《穿越大吉岭》剧照


在一处完全没电的森林,夜深人静时,即便周围乌漆墨黑,双眼却是明亮无比,能够看透夜的黑幕。仰头,高大的树木间,一闪一闪的星星调皮地向我眨眼;在一片没有街灯和霓虹灯争相夺艳的乌黑天空里,布满了钻石般明亮的星星;明月挂得低低的,好像一举手就可以把它轻轻摘下。在一个完全没电、没电视,甚至没收音机的空间里,生命是如此美丽与平静。


夜里,族人在老奶奶屋前,围成一个圆圈坐着、聊着。谁也看不清谁,只听到轻声细语,身边的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语。村里的人说话都很斯文,不大声嚷嚷,唯恐惊动了周遭的大小动物,或触犯了天地神灵。达鲁阿族不信兴都教,也不信佛教,他们相信万物有灵,对森林里的一树一木、河流高山,哪怕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都尊敬万分。


达鲁阿族妇女围在一起做手工


达鲁阿族喜喝酒,喝的是自家酿成的花酒,偶尔也喝棕榈酒。男女老少都喝,酒杯一人传一人,连三岁小孩也一起喝,不避忌。大伙儿喝前,要先敬大地一杯,长老把酒轻轻地洒在地上,喃喃自语一番;然后再填满酒杯,先喝下一大口,再传给身边的人喝。整个晚上,大伙儿就如此,一杯传一杯地“干杯”。


喝酒、吃生肉、在河里冲凉


由于达鲁阿族村民很穷,主要靠打猎为生,所以很多男人都酗酒;醉起酒来,几天几夜,没完没了,一家大小的生活因此没了着落。老奶奶就有一次,因为老伴酗酒得太厉害,她忍无可忍,把自家的茅屋放火烧了,一泄心头之愤。这下子,倒是把老伴给吓醒了,从此不敢喝得太过分。


老奶奶的茅屋,其实烧了也没怎么样,因为家里一贫如洗。走进去,茅草的屋顶底下,一小块黄土地,无窗无床。老奶奶每天早上起来,先前前后后、内内外外扫一扫。屋里的地也就是一家大小的活动范围,吃也在那地上,睡也在那地上。靠边有个小厨房,立着一个火灶,一桶清水,用来烧饭煮茶。


达鲁阿族村民及其居住的房屋


吃也很简单。平日,男人爬上树,用力摇晃树干树叶,把树上的红蚂蚁摇得晕头转向,落雨般纷纷洒落。女人们赶忙把掉在土地上的蚂蚁抓起,放进碗里,然后把蚂蚁压死舂碎,加盐、姜黄、姜和胡椒,搅拌一番,那就是午餐。姜黄、姜和胡椒都来自屋前屋后的小菜园,一日三餐用不了几分钱,又不失营养。老奶奶解释道:“细小的红蚂蚁含有丰富的维生素C!”


达鲁阿族男人爬树摇火蚂蚁


还记得抵达达鲁阿村的那晚,村人迎接贵宾的方式就是现宰一只小羊。血淋淋的,不煮,一块刚切下来的肉就递了过来。苏里岚向我点头,示意我得礼貌地接下,并立刻把肉吞了,以示对主人的敬意和谢意。我不得不眯着眼,赶快把血腥的肉吃了。原来,刚刚宰的羊肉还很新鲜,就算没煮没烧烤,也吃不死人。果然,当晚没拉肚子也没呕吐,安然度过。


村里没有厕所和冲凉房,大小解要走进森林里。大解的话,就一路摘下几片面积大、干净无毛的叶子,再找一块空地,就地解决。粪便由周围的动物,尤其是野猪来收拾。你可以一边大解,一边看风景,欣赏树林里飞来飞去的小鸟。


要冲凉就到河边去。冲凉是女人一起做的事,顺便带上全家的脏衣服到河边洗,女人们洗完衣服就裸身跳进河里洗澡。说起在大自然里洗澡,我还有过一次惊险的经验。我们在一个悬崖下的瀑布边洗澡,冰冷清澈的水令人精神抖擞。殊不知,就在我们嬉水玩乐之际,悬崖上面来了一只豹。它不动声色,静静地瞧着我们。不知道它瞧了多久,又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我们洗完澡爬回悬崖时,吃惊地看到它的脚印,才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口呢。


走!去市集卖姜黄


有一天,老奶奶让我跟她一块儿去市集,她采了一篮子自己种的姜黄要拿去卖。市集几个礼拜才有一次。因为村子在深林里,从那里走去得花上一个小时。


姜黄


我不习惯赤脚走路,走得很慢。老奶奶一路很不耐烦地回头看我,怕我在野林里走失或是给猛兽吃了。走到半路,老奶奶尿急,二话不说,走入路边的小丛林里,背对着大路,双脚叉开,站着撒尿,看得我一时目瞪口呆。原来这村的女人不蹲着小解,而是像男人般彪悍地站着!


终于来到了市集,老奶奶找到一角空地,把顶在头上的一篮姜黄放下,蹲下来等人来买。她还示意我赶快走开,因为有我这外国人在,她怕没生意。于是,我听话地在热闹喧嚣的市场里走了一圈。


回到奶奶身边时,姜黄全部卖完了,前后才不到几分钟,但是来来去去的路程却花了我们大半天。原来老奶奶的生意手法很干脆,不讨价还价,也不零星售卖。有个商人一口气把整篮的姜黄买下,奶奶倒也爽快,价钱拍案一定,货就直接给人了事。提着空空的篮子,奶奶笑着向我点头,示意回家。


达鲁阿族村市集


那近乎人间仙境的经历终究要结束。远离深山野林的原始自由生活,再度跃进繁华的都市,一时间很不习惯,也便更加珍惜那次异域的旅程。如此人生中只有一回的故事,已不可能再有。


印度的乡下,不管有多偏僻隐秘,这些年来,一直被不停膨胀的都市给吞噬。频繁的砍伐,更使原住民的生活空间越来越小。年轻人为了生活都跑到城里去干活儿,林里留下的只有老人和小孩,原始又传统的生活已后继无人,少数民族就在无情的岁月里逐渐消失。少了一个少数民族,世界上就少了一种文化、一种语言、一种智慧、一种精神。


与热带雨林相依为命的达鲁阿族,没有森林就没有他们,没有他们在森林里维护大自然,大自然久而久之便会随之消失。





世界君问💡

印度的风土人情我们有多陌生?



作者 | 蓝澜

特约编辑 | 姜雯 jw@nfcmag.com

排版 | 李鱼

看世界杂志新媒体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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