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怨妇!
《教父》海报
今年3月,导演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收到了一份饱含敬意的83岁生日礼物——他在好莱坞星光大道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星星。
今年恰逢《教父》首映50周年。1972年,科波拉执导的电影《教父》横空出世,首映当日就创下了5.7万美元的票房纪录,最终在全球狂卷2.5亿美元,成为影史上首部单日平均票房超百万美元的电影。
同时代的好莱坞天才导演库布里克对《教父》赞誉有加,他在反复观看了10次后充分确认,《教父》不愧是伟大的影史经典。
时过境迁,不少未看过《教父》的年轻观众,光凭简介和速览类视频,或许很难理解,这样一部在豆瓣上被划为“剧情/犯罪类型”的黑帮电影,在其上映50年后,为何能斩获超9.3的高评分,依然赢得无数青睐,引发一代又一代人的共鸣。
事实上,仅将《教父》目为黑帮电影未免有失偏颇。北京电影学院教授戴锦华,将《教父》视作一个关于美国社会与资本主义的寓言;而姜文认为,《教父》是把黑帮当成家庭来拍,把教父按怨妇来演,这部电影本质上和《家》《春》《秋》没有多少区别。
有意思的是,《教父》这样一部荣耀等身的电影,从筹拍开始,无论是原著作者、导演、主演还是制片公司,都没对《教父》正眼相待,科波拉甚至说出了自己不愿意导演这堆垃圾的气话。
但就是在种种机缘巧合下,科波拉等一众主创,制作出了《教父》这部只在那个时代才有机会拍出的经典。这份经历本身,同样不失为人类影史上的一段传奇。
作为一部小说改编电影,《教父》的传奇得从作者马里奥·普佐说起。
他1920年出生于纽约,是意大利裔美国人。
上世纪60年代,步入中年的普佐生活窘困,他的严肃文学作品《黑色竞技场》和《幸运的朝圣者》为其赢得了业界赞誉,但销量堪忧。2万美元的债务与5个孩子的生活费,让普佐头疼不已,他迫切需要一笔钱来还清债务。
马里奥·普佐
此时,他想起了在父辈口中流传的Mafia(黑手党)传奇故事。再想想那些逼上门找他讨要赌债的黑帮分子,普佐灵机一动,在查阅大量资料后,他写下了小说的大纲。
在接连被8家出版社拒绝后,普佐终于得遇贵人:1968年3月,派拉蒙影业以1.25万美元的超低价格,买下了普佐这部尚未完稿小说的改编权。
1969年,普佐新作《教父》出版,旋即成为《纽约时报》榜单上的头号畅销书。彼时手握改编版权的派拉蒙,正为自家电影票房的滑铁卢而发愁,并不愿意为一本小说投入高昂的成本——毕竟小说和电影是完全不同的体裁,失败的改编案例比比皆是。
马里奥·普佐档案中与《教父》有关的材料
年末,派拉蒙只给了《教父》区区200万元的经费,计划拍摄一部低成本的黑帮片。如此低廉的制作成本,自然无法吸引巨星。《教父》的电影改编,也堪称是一场失意人的聚会。
首先是主演。老教父唐·柯里昂一角,马龙·白兰度并不是片方中意的人选,尽管他的演技和颜值都无可挑剔,但他蛮横的片场作风让各大制品厂头疼不已。他也一度被视为票房毒药。
为此,派拉蒙甚至不惜开出近乎羞辱的报价,只为让白兰度拒绝出演。但在导演科波拉拼死坚持下,白兰度不仅赢得了角色,还凭借精彩的演出,捧回了一座小金人。
马龙·白兰度
再就是导演。在科波拉之前,总共有12位导演拒绝了派拉蒙的橄榄枝。不得已之下,派拉蒙将目光投向了名不见经传的科波拉。在派拉蒙看来,像科波拉这样的意裔年轻导演不仅便宜,而且比较好掌控。
可科波拉并不愿意接这样的活。在他看来,《教父》的小说粗陋无比:“他们希望我来导演这堆垃圾,我不会干的,我要拍的是艺术电影。”只是科波拉并无选择权,负债累累的他不得不向片方低头,拿起了《教父》的导筒。
由于制作理念的不同,整个拍摄过程中,科波拉与片方争执不断,片场充斥着羞辱与谩骂。在科波拉和白兰度以罢工相威胁的情况下,派拉蒙追加了400万元的投资,而这在《教父》的宏大时代戏面前,无异于杯水车薪。
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 )
不得已之下,科波拉甚至让自己亲妹妹低价参演了电影中的重要角色康妮。而在《教父》那个足以载入影史的开头中,一位殡仪馆老板叙述着自己遭遇的不公,扮演该角色的演员Salvatore Corsitto,他是地道的意大利西西里人,本职是一名理发师,来参演电影只是一时兴起。
在科波拉的默许下,主创们也逐渐“放飞自我”,大量的即兴创作,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当老教父与前来求助的宾客交谈时,怀里逗弄着一只猫咪,事实上,猫咪并非导演的安排,是白兰度在拍摄时正巧看见了它,于是顺手抱了起来。没曾想,这样的即兴反而让教父的角色更具真实感。
即便资金相对充裕的《教父2》中,也不乏“取巧”的手法。科波拉在采访中曾苦口婆心劝其他电影创作者,可以给主要人物拍一段夜里接到电话的镜头,但是嘴型一定要藏在黑暗里,因为这样的话,对白可以后期配,然后放到电影有需要的地方,对剧情进行一定的解说,又不至于穿帮。
《教父2》剧照
如今,后人分析《教父》的成功原因时,往往会从艺术价值、时代思潮、主创的才华等方面入手。但如果将时针拨回1972年,要问是什么样的魅力,能在每张电影票不超5美元的时代,让《教父》卖出了超过2.5亿美元的全球票房?
彼时的观众,多半会回答一个词:暴力。
在派拉蒙看来,科波拉在人物关系上处理很在行,但是对暴力的描写就显得过分羞涩。因此,为了展现黑帮暴力形象,派拉蒙在本就不多的经费里,特意抠出一些,预备另雇导演,让其拍摄科波拉并不擅长的暴力镜头。
这一举动遭到了主演的一致反对。但科波拉也不得不退一步,按照自己的风格,拍摄一些并非单纯为刺激观众肾上腺的暴力画面。
两种不同风格的暴力交织,造就了《教父》的独有魅力。
导演陆川认为,在《教父》中,含蓄内敛的暴力场面处理,和直观残暴的暴力场面处理,同时呈现在观众眼前,竟然如此和谐统一,并给影片的社会性赋予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深度。
据统计,《教父》中,共有18处暴力场面,占总时长的11%以上,其中既有直接展现暴力的残酷场景,也有通过氛围渲染,间接体现黑帮血腥手段的画面。而这些画面的呈现形式,也与其所展现的角色性格十分贴合。
如教父敌人索罗佐,是个做事不讲黑帮规则、心狠手辣的狂徒。他出场的暴力场面,就是真刀真枪的大特写:只见他一边张狂笑着,一边按着敌人的双手,随即一个特写,是对方被刀钉在桌子上的手掌,紧接着一个特写,就是那人被绳子勒紧、双眼暴突的恐怖画面。
与索罗佐不同,老教父看上去更像个绅士。他讲究“盗亦有道”,不喜欢杀人而偏好诛心,几乎从不对他人直接出手。他所采取的暴力手段并非直接的人身伤害,而更像是恐吓,既避免了碰硬带来的麻烦,又能正中其害,让受害者慑于其威,不得不就范。
如老教父为了警告不合作的影视大亨,并未直接动粗,而是派人将后者的爱马宰杀,把马头放到其床上。观众的视线跟随着这个可怜的大亨游走,当他摸到那个血淋淋的马头时,老教父暴力带来的恐惧与震撼不言而喻。
有意思的是,为了更好展现这场戏的惊悚感,科波拉特意在新泽西州找到了一匹刚被宰杀的马,马头被割下后运到了拍摄现场。演员事先并不知晓,拍摄时,当他意识到是真马头而非道具时,他在银幕上的震惊反应甚至超出了表演本身,也让观众更能共情。
极致的暴力让无数观众走进了影院,但在看似张狂的故事里,暗藏着主创对个人命运与时代关系的思考。而影片中频繁出现的仪式、庆典与节日,不仅是承载这种思考的主体,更为影片平添了史诗般的厚重感。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极具仪式感的节日或是宴会,往往是彰显和见证兴亡的最佳场景;盛宴上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与衰败时的落寞两相对照,唏嘘感油然而生——这也就是为何在古典小说《金瓶梅》中,作者不厌其烦地先后书写了清明、中秋、端午、中元等多个节日的原因。
优秀的作品内在逻辑都是相同的,《教父》也同样如此。在三部曲中,几乎每一场盛典的出现都与罪恶相伴随,盛会上的仪式感,为导演提供了足够施展蒙太奇手法的空间,也是对片头所引巴尔扎克名言“在巨大的财富背后,都隐藏着罪恶”的最好印证。
《教父》的故事始于老教父女儿的婚礼,这也是《教父》系列最鲜明的特色——庆典与丧事都是故事发展的重要节点与注脚。
开场的30分钟里,一边是热闹幸福的意大利婚礼,一边是不可言说的地下勾当,象征着教父极力维护的两个元素:家族与生意。
而在后两部中,同样是聚会,细节处的不同,十分值得玩味。与《教父1》中恪尽传统的意大利婚俗不同,《教父2》中,尽管主人想让乐手演奏意大利风格的乐曲,但乐手却表示不会,这也暗示着柯里昂家族逐渐美国化。
到了《教父3》中,方亭再次深情款款地对康妮唱起了歌,让人梦回《教父1》。但角落里,第二代教父迈克·柯里昂已经垂垂老矣,仿佛又在提醒着观众,时代已经变了。
如果说,风光的婚礼展现的是黑手党世界里的光明一面,那凝重的葬礼则是对阴暗面的映射。在《教父2》中,彼时的老教父只有9岁,他的父亲因得罪黑手党被杀害。
在送葬的途中,扬言要为父报仇的维托哥哥,于众目睽睽下被击毙;母亲为了掩护维托离开,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维托在当地人帮助下,逃离西西里来到美国,这才有了后续的故事。而这场葬礼也更像是对黑帮故事的诠释:暴力、家族与死亡。
当然,在《教父》系列中,最具仪式感的莫过于三代教父“加冕”的过程。《教父2》中,老教父维托枪杀法努奇时,平行剪辑宗教意味十足的街头庆典;《教父1》中,第二代教父帮教子洗礼的仪式,混剪了对五大家族的血洗,一边是最残酷的鲜血,一边是最洁白的圣水;而到了《教父3》,歌剧与杀戮同时出现,随着歌剧走向高潮,杀戮也逐渐癫狂。
强烈的仪式感也赋予了《教父》系列前无古人的宿命感。在《教父》系列的最后,晚年孤独的迈克,不知是否会想起,自己在开头的婚礼上,对凯特的那句承诺:“我对家族的事情不感兴趣。”
此时的迈克想保护的,只有自己的家人和凯特。可惜的是,一个人越想保护的东西,就越容易破碎,直到毁灭,这也是贯穿整个《教父》故事的悲剧核心。
点击图片即刻探索下一世界
点点在看,带你一起畅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