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龙又得罪一帮欧洲人
4月24日,法国总统马克龙以58.6%的得票率,击败右翼民粹候选人玛丽娜·勒庞,成功连任。同一天,曾三连庄的斯洛文尼亚右翼民粹总理亚内兹·扬沙,在议会大选中被温和左翼联盟大比分击败。
再回顾去年7月保加利亚大选中,曾三次出任总理的右翼民粹领袖鲍里索夫失败,以及同年10月有“捷克特朗普”之称的巴比什总理输掉大选,民粹主义似乎有从欧洲政坛退潮的迹象。
但另一方面,被认为是欧盟右翼民粹大本营的匈牙利,却在4月3日的议会大选中,让执政党“亲民盟”轻松取得199个席位中的135个,也保送执政12年的总理欧尔班连任。
如果从欧盟整体的层面看,我们会发现西欧与东欧之间的民意和主要政治议题有着相当大的落差,而这也影响到欧盟内部的整合走向,以及在俄乌交战背景下欧洲的地缘政治发展。
玛丽娜·勒庞在前一届选举中曾主张:法国退出欧元区、举行退出欧盟的公投,以及跟俄罗斯修复关系。时隔5年,欧洲东部烽烟四起,勒庞的反欧盟立场淡化不少,从主张脱欧公投转变为在欧盟内部改变欧洲价值观,但依然被舆论质疑与俄里应外合,试图破坏欧盟。
纵观法国的勒庞、匈牙利的欧尔班、捷克的巴比什、塞尔维亚的武契奇以及保加利亚的鲍里索夫,这些民粹派欧洲政客一个共同点,就是跟普京或俄罗斯寡头关系匪浅。
2017年,勒庞在克里姆林宫接受普京的接见,俩人握手的照片在当年被印在“国民联盟”竞选手册上。本届法国大选电视辩论上,马克龙紧抓勒庞与俄关系不放,用激动的语言声称勒庞在2015年接受过俄罗斯银行的贷款。
曾几何时,欧洲政客跟俄罗斯寡头的紧密关系并不鲜见。英国首相约翰逊近来对俄表现强硬,但他与俄寡头的关系却被苛责。
已成为英国上议院议员的俄英双国籍大亨叶甫根尼·列别杰夫,被认为是约翰逊的密友,也是英国保守党的重要金主。这位前驻英克格勃官员的儿子,目前是英国《标准晚报》和《独立报》的最大股东。
据英国《卫报》披露,在英国脱欧公投期间,约翰逊公布自己支持脱欧的那一夜,就是在列别杰夫家中度过的。约翰逊担任外交大臣后,也被《卫报》拍到独自一人前往列别杰夫位于意大利的别墅参加派对、宿醉后在机场步伐不稳。日后英国国会的调查中,约翰逊被质疑故意绕开安保人员,单独参加俄罗斯富商的酒宴。
从英国脱欧到特朗普当选,再到勒庞两次进入法国大选第二轮投票,西方舆论都怀疑有俄罗斯的政治影响渗入。单从理念上看,俄罗斯近年推行的把宗教、传统和民族摆在首位的保守主义,在一些西方右翼组织那里得到了非常高的认可。
亲俄民粹政要有这么几个共同点:质疑欧洲进一步整合的理念,有改变欧盟普遍价值观的议程,把“民族、国土和传统”摆在欧盟权威之上,并且相信和推广“全球犹太财团渗透”等阴谋论。在2015年前,以这些政纲为标杆的政党或组织在欧洲尚属边缘,但随着欧盟难民危机的爆发,这种声音却被前所未有地放大。
持有相似观点的民粹派政党,过去几年陆续在波兰、捷克、斯洛文尼亚、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和爱沙尼亚等前东欧阵营国家执政,在老牌欧盟国家意大利一度进入执政联盟。这在欧盟范围内,对过往传统的“温和左翼对垒温和右翼”格局构成了冲击。
西欧曾流行的温和左翼、温和右翼政党“轮流执政”的局面,在不少国家都不复存在。
法国本届总统大选中,两个传统的温和派系得票非常惨淡:社会党候选人、巴黎市长安妮·伊达尔戈得票率仅为1.74%,而代表传统右翼力量的共和党候选人瓦莱莉·佩克雷斯,得票率也只有4.79%。两人各自刷新了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历史上两个温和派系总统候选人的最低得票率记录。
其实,法国共和党和社会党在地方基层依然有活力,在去年被视为法国中期选举的大区选举中也收获不少,但在国家层面,两党总统候选人加起来,在第一轮得票率还不过7%。根据法国相关的选举法律,达不到5%得票率的政党将失去政府补贴。这对由前总统萨科齐发起组建的共和党来说,无疑是一个噩耗。
传统政党的式微,形成了新的局面:温和中间力量对垒极端民粹力量。
成功连任的马克龙,出身于社会党,之前并无竞选公职的经历。他曾在奥朗德的内阁担任经济部长,在大选前一年才组建自己的政党。整合了温和左翼和右翼力量的马克龙,最终成为了两个传统温和力量的共主。《马克龙和勒庞:掘墓人的探戈》一书认为,马克龙打破了两个传统阵营长期垄断爱丽舍宫的格局,“出人意料地溜进了总统府”。
跟法国马克龙的当政相似,那些击败了民粹派的温和力量,也有这样一个特点:传统的温和左翼和右翼合流,组成联盟挫败民粹力量。其中一个比较成功的例子,是保加利亚目前的执政联盟——在2021年经过两轮大选后,由4个温和左右翼政党组成的执政联盟获得议会多数,前后执政共12年的民粹主义总理鲍里索夫宣告下台。
同样的模式,去年在捷克也获得成功:三个温和右翼政党组成选举联盟,在议会大选中挑落被称作“捷克特朗普”的富豪总理巴比什。
跟捷克、斯洛文尼亚和保加利亚的民粹主义内阁倒台相比,波兰和匈牙利的民粹政府则稳如泰山。
其中,匈牙利总理欧尔班的政党“亲民盟”,在今年的议会大选中获得52.25%的得票率,拿下了国会199席中的135席;由六个反对党和两个反对运动组成的“为匈牙利而联合”联盟,只拿下了57个议席。
无独有偶,在匈牙利大选的同一天举行总统选举的塞尔维亚,毫无悬念地选择武契奇续任总统。在竞选期间,武契奇和欧尔班互动频繁,相互拜访并支持对方连任,在俄乌交战的背景下,备受西方舆论的批评。
然而,匈牙利和塞尔维亚的反对派联盟,之所以没能获得本国主流民意的支持,一个原因是两国的执政者非常善于打“悲情牌”,而两国领土上都遗留着对西方不满的历史伤痕。
塞尔维亚作为前南斯拉夫主体民族,有大量塞族人生活在国界线以外的前成员国土地上,特别是在波黑境内;除此之外,塞尔维亚当局对历史的不满,还包括现在依然僵持的科索沃问题。在今天的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被北约炸毁的国防部大楼废墟,依然被原封不动地保留,外墙则挂上了一张巨大的军人照片。
而对匈牙利来说,1920年在巴黎凡尔赛宫签订的《特里亚农条约》,是长达百年的国耻。在《特里亚农条约》签订后,匈牙利失去了2/3的领土,大量原先属于奥匈帝国贵族阶级的匈牙利人,变成了生活在国界线以外的侨民。他们分散在今天的乌克兰、克罗地亚、塞尔维亚、罗马尼亚和奥地利境内,身份从一战前的帝国上层成员一下子逆转成为被统治的阶层。
《特里亚农条约》留下的创伤遗留至今,成为匈牙利各个政党都避不开的议题。那些与邻国接壤的匈牙利村落,往往修建了不少与《特里亚农条约》相关的纪念碑;国界线以外的匈牙利侨民,在条约签订纪念日往往都会回来献花,并且在当地天主教教堂祈祷匈牙利能够恢复昔日的版图。
欧尔班给匈牙利人一个“让匈牙利重新伟大起来”的宏愿,并且在首都布达佩斯修建了庞大的《特里亚农条约》纪念碑。在选举层面上,欧尔班给国境以外的匈牙利侨民发放护照,并让这些侨民参与投票,而他们通常倾向于把票投给“亲民盟”。
对于那些离散在匈牙利境外的侨民,特别是身在乌克兰和塞尔维亚等非欧盟成员国的匈牙利侨民来说,获得匈牙利护照是非常管用的,毕竟他们能够以欧盟公民的身份入境匈牙利,享受欧盟成员国公民的迁徙自由,在更加发达的西欧国家获得工作机会。
匈塞两国领导人走得近,但欧尔班的“大匈牙利”情结,在长远来看也跟武契奇的“大塞尔维亚”情结有着地缘上的冲突:塞尔维亚北部的伏伊伏丁那省,在一战前长期是匈牙利的领土,目前也有大量匈牙利侨民定居于此。
打开一些匈牙利右翼组织的网站,不难发现上面主张的一项就是把伏伊伏丁那重新纳入匈牙利的版图。而当年武契奇的政治领袖、南联盟总统米洛舍维奇,则取消了伏伊伏丁那的自治地位,贝尔格莱德对此地的匈牙利人也总是抱有戒心。由此可见,欧尔班和武契奇俩人的结盟,更多是一种权宜之计。
法国和德国的外交官,多用“让人讨厌的扩张主义”来形容匈牙利的历史悲情。从欧盟双引擎的角度看,2004年之后加入欧盟的新成员国,既想享受欧盟带来的经济好处,又不想接受欧盟所要求的价值观。马克龙就不掩饰自己对波兰、匈牙利、捷克等成员国的批判态度。
4月初,波兰总理莫拉维茨基和马克龙突然开始了一段隔空骂战。莫拉维茨基批评马克龙多次与普京就俄乌战局通电话,但成果非常有限;马克龙则用“极右翼人士”和“反犹人士”来回敬波兰总理。以法国为代表的西欧成员国和以波兰为代表的中东欧成员国之间的裂痕,已经表露无遗。
在欧盟内部,马克龙被指是“欧盟双轨制”的提倡者。所谓“欧盟双轨制”,就是老成员国自成一个深度整合的内核架构,而东部新成员国则被排除在外,形成一个浅层整合的外围框架。
马克龙的这一构想,是基于中东欧等国在人权、媒体自由和司法等领域,开始与欧盟基本理念逆向发展。为了遏抑中东欧成员国,2019年欧盟委员会改组的时候,在德法操刀下,欧委会新任委员来自中东欧国家的比例被大幅削减,“新欧洲”的欧委会委员只剩下三名,而德意法等传统国家的委员数量却大幅增加。
即使在欧盟“双引擎”德法之间,对欧盟的进一步整合也有不同的见解。法国的优先议程是基于军事防御的欧洲主权,其天然盟友是意大利、西班牙等南欧国家;而德国的优先议程,是基于经贸关系的经济扩张,其出口优势是基于美国军事实力保障的海上商路。此外,德国制造的外包机会也大量外溢到中东欧国家,这也是中东欧国家近十年来发展迅速的重要原因之一。“欧盟双轨制”在柏林得到的欢迎程度,看来要比在巴黎小得多。
马克龙成功连任,预示着“欧盟双轨制”和“欧洲主权”工程将会延续下去。但这并不一定能弥合欧盟内部的分歧。“欧盟双轨制”在中东欧国家备受批评,即使是曾担任欧洲理事会主席的波兰前总理图斯克等亲欧派领导人,也认为“双轨制”实际上是在欧盟内部重新制造东西分裂。若继续按双轨制整合欧盟,也许爱丽舍宫将面对欧盟内部新一轮矛盾的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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