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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品 | 美,及比美更多的

2017-06-16 张小芋 好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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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2017年6月

物质的清减,独处的孤寂,都是我为了得到自由而乐意支付的代价。

一日一签


忘了是哪本书了,书的作序者说,真正序写得好的,是令到读者不想细细看序,而是急着想看书的正文。说得真好。我以为这句话也适用于写文艺评论的作者——文艺评论写得好的,直叫人火急火燎地想找作者笔下写的那些书或者电影来看,然后再跑回作者的文章里对号入座那些字字句句。


黎戈便是这样一位擅写文艺评论的作家。

 

认识黎戈,源自一位好友的强烈推荐。“你应该读读黎戈,你会喜欢的。”朋友一气儿给我丢来黎戈的三本书:《静默有时,倾诉有时》《因自由而美丽》《各自爱》,我起先是兴趣缺缺,觉得不过是一个女文青的琐碎笔记,闲来翻两篇就行了,可是迫于读黎戈彼时已上升为了一件考验友情的事,便交作业般的心态认真读了下去。

 

这一读便丢不开书了,我像个久不进食的恶狼,饱饱地饕餮了一顿。不是说黎戈的书写有多么多么的好,而是她的书写信息量之大,令我叹服。读黎戈,不单单是读了一个人的一本书,你会从这本书中给出的信息,滚雪球似的了解到更多,更多。这是一个阅读的乘法。


读黎戈,你会从她的文字中列出一份长长的书单,她像一位益友良师,给你讲那些营养或者影响过她的物、事、人。塞尔努达、阿赫马托娃、永井荷风、里芬斯塔尔、韦尔乔……对他们产生兴趣,也都是因为读了黎戈。直至现在,每读一本书,我总忍不住会想,若是黎戈读了这本书,她会怎样理解它?她会写下怎样一篇评论来?我是很好奇的。

 

“怎么样?我荐书的品味还是很好的吧?”一段时间之后朋友向我邀功。“是是是,这不,我还买了她喜欢的塞尔努达!”我把脑袋点个不停。

 

读书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事情之一,它并不负责变现实际利益,它不是一站式的旅程,若说它有用,那也只能是长线的滋养和内在原料的供给,可惜大多数人并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或者是兴趣,把读过的文字转化成自己的一部分。黎戈做到了,她能总结,能分析,能欣赏,能批评,能“拿来”,能给出去。

 

大量的阅读,使黎戈对中外古今的文艺人物和事件都信手拈来,随随便便就能洋洋洒洒一篇她的独到评论。作为读者的黎戈,无疑是作者最爱的那一类,她进入一本书,从来不甘心浅尝辄止,而是调动自己天蝎座寻根究底的特质,把一本书吃透,弄明白。


好的评论家,都是擅长“拿来主义”的,黎戈的评论没有让人望而却步的学术气息,而是纯粹建立在自己的阅读体验之上,她把从阅读中获取的养分吸收再加工,然后将其中的精华传送给读者。她和她的读者有着类似书友的关系,他们彼此找到,相互照见,一起成长。对于作者和读者来说,这都是一份难得的欢喜。

 


美,及比美更多的

文/黎戈


读塞尔努达,第一个感觉就是:危险。他太美了,而美是悬崖边的蹈险,一不小心,就会坠于它自己,坠于唯美,坠于耽美。美,总是被它自己的盛放刺穿……随手举个例子,比如法国作家于斯曼的《逆天》,那种堆满了形容词和物质的美,是丰腴到让人腻味的。

 

《逆天》乍看是断片版的《童年和故乡》,但真要归纳主题,它并不是童年生活的平铺,而是内心体验的快照——如果有一只能捕风的快手,它抓拍到的那些灵性觉醒的瞬间,全部冲印成相册,就是这本诗集。在小心翼翼折叠好、收束整齐的时光皱褶里,一个个带着折痕的记忆被重新打开,翻阅。每篇文章都是一个小站,你下车,放眼一望,然后在视野里徐徐出现一个视觉重心,比如“夏日”,比如“店铺”,比如“诗人”,托住你的注意力。

 

那样醇厚的美,和顾随一样,只能每天读一段,否则会糊掉。有一阵子我不管去哪儿,总把塞尔努达的《奥克诺斯》带在手边,我读塞尔努达,沉浸其中,浑然忘却周遭。读到一段带感的,就含在嘴里,不舍得吞下,起身走动,帮助消化。塞尔努达是橄榄,是核桃,是一种有味也有核的精神食物。美,有了可嚼之核,就安全了。

 

一般人,往往处于两难。童年时有真皮层的敏感度,却没有表达能力。成年后能叙事了,但远程记忆模糊,情境已经脱水了。刚才看到一段伍迪•艾伦的访谈,他说自己“意识到死亡的那一刻,童年就结束了”——这就是个正常人的干燥记忆,只有事件轮廓。塞尔努达也精确地记录了这个童年的绝境时刻,他颓然意识到时间的概念,那一刻,他被逐出了天堂。


但和伍迪•艾伦不同,塞尔努达的回忆是情境丰满的。他记得那个长满蒲葵的老家的院落,篷布柔化过漏下的夏日阳光,滴答的水声,而他突然意识到时间的有涯——塞尔努达用成年人的脑打捞了童年的心,他用居住在孤独里的内在目光,重新审视了记忆。我能想到的与塞尔努达类似的人,是在描绘童年时擅长还原彼时情境的蒙克。他们可能是在不解事的年纪,就记下了不理解的人事,在成年后再拿出食材解冻加工,但我们普通人都没那么大容量和好质量的“冰箱”。

 

塞尔努达是一个热爱变动,并且在变动中获取营养的人。他对变动的痴迷,使他终身为旅行所吸引,西班牙内战之后,他开始游历欧洲诸国。英国人的北方性格及英语诗歌里的克制冷淡,对塞尔努达彼时的南欧浮夸风做了降温和拨正,法国街道的外在美又让他徜徉其中。他的诗歌风格路过了古典主义、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最后远离了西班牙风格,小心地规避着熟练化带来的舒适省力。


他终身信奉的格言是:“动荡不安的莽撞,好过一成不变的谨慎。”他不停变换着文字的容器,以盛放流淌溢出的诗情。他一路精简着语言,在饱满之中留白——一把剑,不是看铁匠铸剑的工艺,而是闭上眼睛,回味剑客舞动它的手势。词语止步处,诗歌开始吟唱,塞尔努达让我学会去看见那看不见的。

 

当塞尔努达拎着简单的随身行李,喝下最后一口冷牛奶,越过荒凉的西班牙边境来到英国时,以为只是短时间地避让战火,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远。当《奥克诺斯》这本诗集来到我手中时,那绒质的砖红让我的视觉跟着小小踉跄了下,我被那个色阶绊了一下。


后来才知道,这种红,就是塞利维亚乡间的红砖房子的颜色。我喜欢的另外一个作家,香港的西西,嗜好项杂,其中一个是搭玩具屋。她最喜欢乔治亚的房型,为啥?是以为她少年时代住在上海,见惯了江南的红屋顶。这绊了我一下的红,是塞尔努达童年的底色。

 

离开西班牙只是一种地理上的放逐,但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更可怕的是远离母语——在所有文体中,诗歌是母语依赖度最高的。布罗茨基从苏联出走之后改写散文了,纳博科夫流亡美国后只能写小说。而塞尔努达在英国写的西班牙语诗歌,等于是在陌生的语境中自说自话。


一直到生命的末端,在流亡英语国家近二十年之后,塞尔努达才定居墨西哥,这是他多年以来第一次重新被自己的母语西班牙语环绕。在散文诗《语言》中他曾经写下自问自答:“在跨过边境线之后听到你的母语时,这么多年都没有在身边听到过的语言,你是什么感觉?我感觉好像毫无中断地继续生活在有这种语言的外在世界,因为在我的内心世界,多年来这种语言从未停止回响。”

 

所以,肉体和语言的双重放逐之中,没人比他更懂孤独,更会写孤独。

 

“对我而言那木兰不仅是花,更能从中解读出生命的图景。虽然有时希望生命是另外的样子,更顺应人事万物的惯常之流,我却知道,正是像这树一样孤僻地活着,不被见证的开花,才得出如此高质量的美。”……真想冲过去告诉这个西班牙人我们中国有句诗是“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原来公元二十一世纪的西班牙人,在仙人掌茎穿起的雪珠花香气中入梦的心,和那个公元七世纪在蓝田辋川垂钓隐居的隐士诗人,他们的灵魂,也会撞脸。

 

有天夜里,读到这段,几欲落泪:“孤独在你与他人之间,你与爱之间,你与生命之间,这孤独将你和一切隔开,却不令你悲伤,为什么要悲伤?算起你与土地,人,与一切的账目……你欠孤独最多,无论多少,你成为的所有,都缘于它。”


而他写青春期灼热的,彻夜辗转难安的情欲涌动,甚至静默中的一棵树,都能让我热泪盈眶。他是比火焰更热,又比灰烬更凉的一个人。盛夏与寒冬,凝结于一身。作为一个同性恋者,他曾经这样写过绝望的爱:

 

我爱你

我用风对你说过爱

如沙地上小动物的嬉戏

或暴躁得像鼓鼓的风琴

 

我用太阳对你说过爱

镀金、年轻的赤裸身体

为所有单纯的东西微笑

 

我用云对你说过爱

天空支起的忧郁额头

悲伤涌动

 

我用植物对你说过爱

透明的轻巧造物

覆上突然的羞赧

 

我用流水对你说过爱

光亮的生命蒙上阴影的河底

我用恐惧对你说过爱

我用快乐对你说过爱

用过厌倦,用过恐怖的词语

 

但是这样不够

比生命更远

我想用死亡对你说爱

比爱更远

我想用遗忘对你说爱

 

那是被禁止的欢愉,无处寄身的爱,只能以笔蘸血写就。

 

书名叫《奥克诺斯》,奥克诺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配角,他每天在干吗?编草绳喂给驴子吃。无论你把绳子编得怎样花样百出,对驴子来说不过是饲料而已。即使是全情绽放的那刻,塞尔努达也知晓,这一场文字的华丽起舞,只是在悬崖边的一棵花树。这是生命的徒劳,也是文字和美的徒劳。

 

然而,总有什么会留下。

 

塞尔努达,这个在西班牙诗坛都“找不到朋友手臂”的人,因为自身的孤独,所以将希望寄翼于某个遥遥未知的读者:“我知道你将听到我的声音临到,在你心灵深处鲜活,那无名的悸动由你掌握。”


曼德尔斯塔姆,另外一位不合时宜的诗人,曾经将诗歌比喻为扔向大海深处的漂流瓶,把读者当成偶遇的拾荒者,对着那封瓶中信,惊喜地看见与自己灵魂的撞脸,在灵泊中暗生缱绻。而我想说:“此情,已查收。”

 


延伸阅读

《时间的果》

黎戈 著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7年4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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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理由:该书分为“叶舟”和“根岸”两部分,“叶舟”收录了作者的文学艺术评论:帕蒂斯密斯的致青春、永井荷风的慢走慢爱、爱因斯坦的血肉爱情、奈保尔的无寄……作者分享了自己关于文学和艺术方面的独特体验与深切感悟。到了“根岸”,作者将笔头瞄准自己的日常生活:一幅眼镜、一支铅笔、云的名字、一口锅……这些平淡的日常,在黎戈的笔下总显出别样的玲珑趣意。“叶舟”是旁观他者,“根岸”多是对自我的体察和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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