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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晓声:以后的五个星期日,我们每天都能卖出十五板豆腐

好书探 好书探 2024-01-29

3月16日,“人世间剧组声援吉林抗疫”话题登上微博热搜。作为《人世间》主要取景地的吉林省,正在经历考验。《人世间》导演、总制片人李路带领该剧演职人员声援家乡,为家乡鼓劲打气。


微博截图


自年初开播以来,《人世间》获得了高口碑。这部电视剧改编自茅盾文学奖得主梁晓声的同名作品,小说主要以平民周家的生活为线索,展现了中国社会近五十年的发展变迁。时代浪潮中,梁晓声书写了人与人的关系,写出了更多他者的命运。


近期,山东教育出版社推出了梁晓声的新作《我那些成长的烦恼》。该书也被视为“青少年版《人世间》”——梁晓声记录了从童年到少年时代的成长经历,其中多名人物是《人世间》中的人物原型。


“不论贫穷还是病患,不论缺煤还是少粮,不论家在这里还是那里,只要一家人相亲相爱,困难总是会被克服的。而只要我们对别人的帮助深怀感激,就会有更多热心的人愿意帮助我们——这是我从童年到少年的成长史证明了的……”梁晓声希望告诉小读者,成长是一个不断自我纠错的过程,也是一个逐渐明白责任的过程,而这一过程,离不开亲情、友情等种种爱的支撑。


在《我那些成长的烦恼》中,梁晓声记录了和同学一起卖豆腐的经历。一行4人推着小车穿行在小巷,沿街叫卖。


以下是《卖豆腐挣下了几个钱》,好书探发布全文,以飨读者。



《我那些成长的烦恼》梁晓声著

山东教育出版社2021年6月版/35.00元


《卖豆腐挣下了几个钱》 

梁晓声/文

我已经是初二下学期的中学生了。


当春天来临时,哥哥住院了。


那是挺复杂的一个过程——哥哥的住院费是由大学和哈尔滨市民政局共同承担的,需要双方进行多次公函沟通,各方还要经过一道道审批手续。达成协议后,还要等。当年哈尔滨精神病院的床位有限,有一名病人出院才能有一名病人住院。


哥哥住院后,我对我们的家又进行了一次“面子工程”。首先,我再次将里屋外屋仔细粉刷了一遍。之后拆下钉在每一扇窗上的木条。哥哥在家时,怕他砸碎了窗子,伤着了自己或伤着了家人,不得不用木条将窗子封住了。我也将厨房里的炉灶拆了重砌了一次,它已经四处漏烟,锅台的砖早已松动,非重砌不可了。


后来我成为知青时,有次电影放映队的一间小屋里要砌炉子,但瓦工班一时派不出人——我就毛遂自荐充当瓦工,将炉子砌得挺美观。因为下乡之前我已有了实践经验啊。


杨志松听说我要对自己的家采取“大动作”,及时送来了小半桶水泥,那在当年是稀缺之物,是他家修房子剩下的。我做梦都梦到过水泥,视如珍宝,用得非常节省,没舍得用完。水泥抹过的锅台光亮平滑,成了厨房里的一道“风景”。


父亲的那些奖状,出于同样的安全考虑被从墙上取下,捆起来放在桌子底下了。在重新挂到墙上之前,母亲认认真真地将它们擦了一遍。大镜子已寄放在邻居家了,两个弟弟去取回来了。三弟和四弟,他俩还将里屋地板刷出木纹来了。我做过的某些家务,他俩也能主动做了,做得一点儿也不比我差。


我“捡回来”栽在小后院的两棵幼树,不但活了, 而且长势越来越好,新叶翠绿,已与后窗一般高了。坐在屋里,树衬窗,窗映树,赏心悦目。那是两棵“飞刀树”,秋天会结出像“飞去来器”般的种子。父亲用柳条编的篱笆,也嫩叶满枝,看去像树墙了。(飞去来器:又名回旋镖、自规器。最早是一种传统的狩猎工具。) 


春夏相交之际,街道干部照例挨家挨户检查卫生, 他们已经许久没进过我家了——那次他们光临后,我家门上又出现了“卫生模范之家”的小红旗。


活动现场图 | 滑动查看下一张图片


母亲又可以到街道小厂上班了。我也不再旷课了。我和两个弟弟对我们的家所进行的“面子工程”,都是在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之下有步骤地完成的。


我也一心想要考上哈尔滨师范学校了。我旷课太多,要使成绩来个飞跃几乎不可能。我请求树起每天放学后帮我补补几何课,他高兴地答应了,当补课老师当得特别认真。


初一时我曾是班里的卫生委员,负责给每个卫生值日小组评分。一天,在上学途中我对树起说:“以后上学你别找我了。”他奇怪地问我为什么?


我说:“想想很惭愧,初一上学期以后,我就再没当过卫生委员,尽管现在是别的同学当了,但我还是想每天早点儿到班里,做一名义务卫生值日员,弥补我的遗憾,也回报老师同学们对我的关心。”


树起说:“这我太赞成了,可跟咱俩一块儿还是不一块儿上学有什么关系啊?我每天提前半小时找你不就是了嘛!”


我说:“你愿意那样我当然高兴啦!”


他说:“‘老单’现在不仅是文体委员,她把卫生委员也兼起来了,要不要也约上她呢?”


因为单砚文那种“假小子”性格,树起经常很哥们儿地叫她“老单”。


我说:“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教室每天早上变得比以往干净了,这当然逃不过单砚文的眼睛。不久她就发现了我和树起的“秘密行动”,也加入进来。我们三个的行动很快被更多的同学知道了,班主任孙老师在周末的班务会上表扬了我们,这使我们三个的友谊更深了。


想来,那是我上中学后第一次当众受到表扬,心情愉快了好几天。


徐彦却很有意见,对我和树起发牢骚:“怎么,我不是你俩朋友了?从啥时候起,你俩眼里只有单砚文没有我了?”


我俩就都向他认错,保证再有什么秘密行动绝不瞒着他。


《我那些成长的烦恼》插图


某个星期天,正子哥到我家来了,是来求我的—— 他上班那家豆腐坊给了他一项任务,每个周日加一次班, 卖完十板豆腐,早卖完早结束,晚卖完晚结束。以前他们豆腐坊只做豆腐,不卖豆腐,使附近的居民很有意见。所以,豆腐坊也卖豆腐了,这一举措很受居民的拥护。也不仅他得加班,师傅们每天晚上也轮次加班一小时, 只不过因为他是徒弟,占用星期日的事就是他躲不掉的了。而且还不是在豆腐坊门前卖,是要推着三轮平板车走街串巷地吆喝着卖。他说他整天做豆腐做烦了,星期日再见到豆腐头晕眼花的,问我愿不愿意在星期日替他卖豆腐。


母亲问:“你觉得你弟行吗?”


正子哥说:“我觉得没问题。每板豆腐都是切好的, 卖起来很简单,他可以让三弟一块去帮他。”


母亲又问:“你们豆腐坊的领导会同意吗?”


正子哥说:“那是有加班报酬的,一板五分钱, 原则上不许外人代替,那成了变相雇工了。但如果我说绍生是我表弟,那就是另一码事了,属于亲戚之间互相帮忙。”


他搂了我的肩一下,与我轻轻碰了一下头,亲昵地说:“咱俩不是比表兄弟还亲吗?”


我说:“那是!”


母亲说:“你二弟学习刚有点儿进步,我怕他因为卖豆腐又影响学习了。”


我听正子哥说有钱可挣,内心早已兴奋起来,赶紧说:“妈,绝不会的!我要和树起一块儿卖!他经常帮我补课,我应该报答他,好事儿不能忘了朋友!”


正子哥说:“这话我爱听!” 母亲只有笑笑,不再说什么。当天晚上我去到树起家,将好事告诉了他。他高兴地说:“愿意愿意!我不嫌丢脸,也不嫌挣得少。勤工俭学嘛,正当的事啊!不过,再不能瞒着徐彦了。”


我说:“他爸妈不会允许他卖豆腐吧?”


他说:“肯定的呀,但咱俩可别再惹他不高兴啊!” 我同意了树起的主张,星期一在学校里告诉了徐彦。


徐彦笑着说:“我不在乎挣不挣钱。我爸妈每月给我的零花钱花不完,我图的是和你俩在一起那份儿愉快。”


树起和我是上学放学的路伴,日久天长成为朋友是自然而然的事,没成为朋友倒奇怪了。徐彦跟我俩成为朋友却另当别论,因为他一向独来独往,寡言少语,与我和树起的性格大不相同,居然也成了我俩的朋友,似乎只能用“缘”来解释了。


下一个星期日上午,我们三个按正子哥要求的时间出现在豆腐坊外,正子哥已等在那儿了。他领我们进了豆腐坊,将我们介绍给师傅们。我和徐彦脸形相似,正子哥就说徐彦是他大表弟,我是他二表弟。


树起不待介绍到自己,主动说:“我和他俩是发小。”一位师傅开玩笑地说:“总共才挣五角的事儿,你们三个不会由于分得不公打起来吗?”

树起说:“我们三个不是冲钱来的,是要补上勤工俭学这一课。”


那位师傅夸他真会说话,其他师傅都笑了。正子哥用他的大搪瓷缸子请我们三个喝豆浆,说是头一锅,专为我们三个留在盆里的。


我和树起都是第一次喝豆浆,虽然没糖加,那也还是非常爱喝,如饮所谓“琼浆”。徐彦家住的离市里近, 市里的饭店每卖油条和豆浆,喝豆浆对徐彦是较经常的事。但连他也承认那豆浆确实好喝,一比就比出来了, 饭店卖的豆浆分明是兑了水的。


我们三个品尝过豆浆后,开始推着三轮平板车去卖豆腐。不能一下子就往车上放十板豆腐,那样分量太重了,摞起来也太高,会使车不稳。先放了五板,并且带上了一只小凳,卖时我们三个中得有一个站在小凳上, 否则还是不能顺利地铲起豆腐来。


正子哥跟了我们一段路,问我们到底行不行。我说:“有什么不行的?你放心回家吧。”


正子哥走后,我们三个做了分工。徐彦说他只管推车,不管卖的事,尤其不能指望他吆喝,他是无论如何喊不出口的。我收钱,树起个子比我高,给豆腐是他的事。至于吆喝,则是我俩共同之事。


分工一经明确,我俩就你一声我一声地沿街吆喝起来。这使徐彦笑出了声,夸我俩的声调配合得好。


如今想来,那非常像现在的蔬菜进社区,豆腐坊的利民举措由我们三名中学生具体来实行了,所到之处果然大受欢迎。


《我那些成长的烦恼》插图


不知不觉我们已将五板豆腐卖完了,赶紧回豆腐坊又装上了五板。再接着卖时,就得去往另一条街了。因为前一条街上的人家要买的差不多都买了。走走停停, 进大院穿胡同的,不知不觉到了单砚文家那儿,而且被她撞见了。


“你们三个这是搞什么景儿啊?合法呀还是不合法呀?”她“友邦惊诧”地大声嚷嚷。


由我向她解释了是怎么回事。


她问:“我家的豆腐票已经用完了,能不能给我个面子,也卖给我几块呢?”


“这我可做不了主。”树起说完看我。


我没料到她会提那种请求,犹犹豫豫的一时不知该怎么表态。


徐彦笑着说:“我看行!豆腐坊的人不是只点钱不看票嘛!一张票两块豆腐, 少收两张票多大点儿事呀!”


树起又说:“我发现咱们一离开,有位师傅把满满一纸箱的票都倒炉子里了,他们保留那么多票完全没用嘛!”


我想也是,大包大揽地说:“四块六块随你买,一切责任我负了。”


她高兴地跑回家去取盆,而我们卖给了她六块豆腐。她并不白得好处,也扯开她的女高音嗓子帮我和树起招徕,一时几乎将左邻右舍都喊出来了。我们没挪窝,坐地在那儿就卖光了三板豆腐。


她对卖豆腐这事来了兴趣,觉得自己如果不插一腿, 她的某种能力就被埋没了似的。“这种事儿,我一出马, 一个顶俩!”


她说她父亲正好在家,她离家多久都放心,非要和我们接着去卖剩下的两板豆腐。这是我没什么理由拒绝的,也只得同意了。


我和树起的叫卖声很单调,他一声我一声只喊“豆腐”二字而已。单砚文一加入,那就叫真的招徕了。


“卖豆腐啦!新压出来的大块儿豆腐呀!热热乎乎的大豆腐呀!快做午饭啦,买回家正好赶上吃呀!卖……豆腐……啦……”她喊得特来劲儿。


树起批评地说:“你那么喊不行,一会儿不就把嗓子喊哑了?”


“老单”却说:“你喊你的,我喊我的,你别管我怎么喊。能帮你们快点儿把剩下的两板豆腐卖出去我就有功!……”


我悄悄问树起:“这下钱可怎么分啊?”


树起爽快地说:“你看‘老单’喊得多投入啊,不平分她一份儿不妥吧?”


徐彦听到了,撇清地说:“钱的事可与我无关啊, 我什么都没听到。”


还多亏有单砚文帮着叫卖,剩下的两板也很快卖完了。时间还早,我们四个互相看看,都有点儿意犹未尽。树起说:“要不,问问豆腐坊的人,看同不同意再帮他们卖五板?”


单砚文也说:“卖得还没过瘾。” 我就说由我来问。豆腐坊的会计婶听了我的话立刻表示没有问题,说我们替他们就近卖得多,领导还会表扬他们呢!


单砚文机灵得很,抓住机会发表起异议来。她说每卖一板才五分钱,太亏待我们了!如果仅仅是他们的人守在豆腐坊外边卖,才不会两个多小时就卖完了十板豆腐!


会计婶愣了一下,问她觉得多少钱才合适。她说卖出一板怎么也得让我们得一角钱。她倒敢要!


我和树起和徐彦都吃惊得吐出了舌头。


会计婶冷下脸说:“绝对不可以!一块豆腐才二分钱,一板豆腐一百块,总共才能卖出两元钱,岂能让你们轻轻松松就把一角钱赚去了?”

单砚文一听这话也耷拉下了脑袋。


不料会计婶又说:“八分钱可以考虑。”


形势变得太快,我们三个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单砚文抢先说:“一言为定,互不反悔!”


再卖完五板,就不那么容易了,时间同样用去了两个多小时,走得离豆腐坊也远多了。


下午一点多时,我们终于交了差,会计婶给我们打了一张盖有公章的玖角钱的欠条。


以后的五个星期日,我们“四人联盟”每天都能卖出十五板豆腐,有时卖得轻轻松松,有时则卖得相当辛苦。为了不影响学习,还能多卖我们也不多卖。


《我那些成长的烦恼》内页


唯一意外的事是,在别的街区卖时,被我们班的另一名女生看到了,尽管单砚文嘱咐她别在班里传,我们三个男生一个女生卖豆腐的事还是在班里成了别的同学的笑谈。


单砚文替我们三个起到了“灭火”的作用,谁笑话我们她跟谁辩论,高谈阔论,力陈利用星期日做有利于群众的事,收下微不足道的报酬一点儿都不丢人。


有的同学也反驳她,质问她我们为什么不像雷锋那样做纯粹的好事。


伶牙俐齿的单砚文也有被辩得哑口无言之时。竟是徐彦替她解了围,也替我们“四人联盟”正了名。


他慢条斯理地说:“工人加班还给加班费吧?学生义务劳动还管饭吧?我们替豆腐坊卖豆腐他们可没管我们饭,我们每人吃一顿三角钱的饭不算大吃大喝吧?这跟纯粹的义务劳动有什么不同?现在是社会主义还不是共产主义吧?有偿的劳动才是普遍现象吧?不管什么人,只要做的是有利于群众的事,受到三角钱的鼓励完全应该吧?……”


当时是课间,就快响上课铃了,班里的同学都没想到,一向“闷葫芦”似的徐彦,竟能摆出那么一套硬道理。


孙老师已经进入了教室,也听到了徐彦的话。她没说话,只是微笑着听。


后来,我们卖豆腐的事结束了——被豆腐坊内部一名老师傅的家属接替了。那老师傅家生活困难,我们没任何理由与他争。并且我们也快进行期中考试了,结束得心甘情愿。


单砚文提议用我们挣到的钱为班里买两把笤帚,剩下的钱平分。这也是我的想法,举双手赞成。


徐彦仍坚持不要一分钱。


我们为班里买笤帚的做法,受到了孙老师的表扬。徐彦高兴地说:“受表扬的感觉还真挺好。”


而我和树起和单砚文,也只不过各分到了一元几角钱。我们三个一块儿请徐彦看了一场电影,吃了一支奶油冰棍。


我将一元钱交给母亲时,母亲说:“妈不要了。妈又开始工作了,家里不太缺钱了,你自己留着吧。”


我就用一元多钱买了四本小人书。我已经有了几本小人书了,希望能在初中毕业前拥有十本,就像大人为自己定了一个攒钱的钱数似的。虽然我已经开始爱看成人书籍,但与小人书仍有割舍不断的亲情。也可以说, 小人书对我来说象征着财富。


为了让小读者们拥有更丰富的阅读体验,《我那些成长的烦恼》有声书在“小荷听书”有声读物出版阅读平台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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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山东教育出版社

初审:江玉婷

复审:张中江

终审:张维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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