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人彭二:孩子需要什么样的童年?
2013年,一个叫竹笛的小男孩降生。他的妈妈从儿子降生的第二个晚上开始写起,记录了竹笛的成长历程。这位母亲一直写到2020年。
后来,这些“成长日记”被集结成书。2022年4月,语文出版社出版了《最喜小儿无赖:一个北大博士妈妈的育儿手记》一书。“这本书最打动我的,是它留下了珍贵的、陪伴的印记。”湘人彭二读完后,如是说。
以下是湘人彭二的阅读感受。
《最喜小儿无赖:一个北大博士妈妈的育儿手记》费冬梅著
语文出版社2022年4月版/48.00元
孩子需要什么样的童年
——读《最喜小儿无赖》有感
这本书的标题应该来自辛弃疾的那首著名的词,原词如下: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大儿和中儿都在劳动,都在干对家庭有意义的事情;小儿却不懂世事,调皮玩耍,“溪头卧剥莲蓬。”而辛弃疾为什么最喜欢小儿呢?
在这本叫《最喜小儿无赖》的书里,也有一个“溪头卧剥莲蓬”的小儿,叫竹笛。他做着在很多大人看来最无意义、最无价值的事情,而他的妈妈——也就是本书的作者费冬梅——还把它记录下来,写成了这本书。
在33页,“傍晚和竹笛一块散步,他说要去找猫猫玩,于是我们往前几日去过的小园子走。途中路过一个篱笆墙,几朵紫色的喇叭花零星点缀着枯枝。……他一下子看见了,连声叫唤着跑去摘花,……我没有阻止,随意问道:‘你为什么摘花啊?’竹笛小小心心地抱着两朵花,说道:‘给猫猫吃呢。’”
在100页,“今天在外忙碌一天,晚上回到家,没几分钟,儿子也从广场回家来了,见到我就喊:‘妈妈,我送你一个礼物,看,绿色的金箍棒(其实就是草茎——笔者注)!’我问,你从哪里摘的金箍棒呢?‘我从草丛里摘给你的!’”
在101页,“在玉渊潭玩。一个阿姨送了一个网兜。竹笛拿着网兜在吃糖里捞来捞去。你想捞鱼还是草呢?妈妈,我捞的是水!”
……
在书里,还有很多这样的描写。这些看似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行为,却对竹笛妈妈弥足珍贵。她感动于这些行为,觉得这就是生活本身。她在书的后记里写道:“感谢我的孩子,是他,勾起了我所有的责任心,细心,耐心,爱心,还有满满的温柔心。每一天都给我喜悦,每一天都给我欢笑。每一天都让我感受到真,善,美。每一天都有小小的戏剧发生,每一天都有美妙的诗。”
在书的附录部分,果然收录了好几首诗,都是小小的竹笛自己口述,妈妈帮他整理出来的。我最喜欢其中一首《假如月亮不见了》,它的第一段是:
假如月亮偷懒,不见了
星星们就不会有一个平安的夜晚
它们会吵架
一个星星说:是你把月亮赶走的
另一个星星说;不是我,是你
它们会一直吵到天亮
而这本书最打动我的,是它留下了珍贵的、陪伴的印记。这是一本讲述陪伴的书。妈妈陪伴着竹笛,竹笛也陪伴着妈妈。每一段陪伴的时光,都不可逆转。一旦过去,就永远不再。大人们都很忙,大人们的时间都非常宝贵,大人们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情。但大人们也可能舍弃和牺牲了人世间最重要的亲情。
因此,竹笛的妈妈不想错过,不想舍弃。她用日记写下了她和孩子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从2013年3月17日竹笛降生的第二个晚上开始写起,一直写到2020年10月12日。如果我没算错,这个叫竹笛的小朋友那时刚好八岁。这本书记录了他的童年,他和妈妈、家人在一起从零岁到八岁的时光。若干年后,等他长大,打开这本书,他便能与这段时光、与妈妈和家人随时相遇。
他会看到:一岁的自己跑向妈妈的大腿,说着:“妈妈,抱抱”“妈妈,抱抱”。
他会看到:两岁的自己第一次被妈妈带着去图书馆,一路上反复说:“我和妈妈一块去取书。”
他会看到:三岁生日那天,自己画了两幅画,一幅叫《鸡蛋》,一幅叫《春天鸟》,妈妈给它们都拍了照片。
他会看到:四岁的某一天,妈妈带着他在公园坐船,他像个话痨,而其他小朋友都很安静、很敬佩地听他说话。
他会看到:五岁的自己,和爸爸妈妈一起爬山,两个大人追他追得筋疲力尽。
……
当然,他看到最多的,一定是妈妈在给他讲一个又一个故事。有的故事很长,有的故事很短;有的故事很通俗、现实,有的故事却又很荒诞、神奇;有的故事来自书本,有的故事则来自妈妈的想象和发明;还有的故事,是他和妈妈共同创作。两人接替讲述,组成一个故事。这些意想不到的故事,给竹笛和他的妈妈带来数不尽的欢乐。
看《最喜小儿无赖》这本书,越看到后面,我就越想:我们该拥有什么样的童年?什么样的童年,才值得我们倍加珍惜,并不断追念?
像竹笛这样的孩子,他的童年还有别的发展可能吗?我想是的。在这本书里,竹笛妈妈讲述了自己和长辈教育理念不同而产生的分歧和担忧,而她自己的认知也未定百分之百正确。
在某篇日记里,竹笛妈妈写到:竹笛爸爸给竹笛讲安徒生的《豌豆公主》,觉得太成人化了,而《卖火柴的小女孩》又把竹笛弄哭了。他想要爸爸换一个故事,爸爸照做了。他因此认为,安徒生童话不适合孩子。
竹笛妈妈也这么认为。她在文章里说:“《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包括所有的经典童话都有暴力恐怖的成分,很多时候是写给‘长大后的孩子’看的,不适合做睡前故事讲给幼儿听。家长讲故事最好问一问孩子喜欢听什么故事,让他自己命题,家长再酌情自己编故事。”她还说:“即使讲经典,也需要适当改编。”
我能理解竹笛妈妈和竹笛爸爸的心思,孩子很年幼,需要帮助,需要卫护,但安徒生的故事真的不适合竹笛,不适合所有孩子吗?我觉得未必。
安徒生很多童话里有充满恐惧和暴力的成分,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中的小女孩最后饿冻而死,《海的女儿》中,小美人鱼为了拥有人的双腿,喝掉毒药变成哑巴,最后还要用刀刺入王子的心脏才能重回大海。但其实,安徒生的很多故事里也有美丽、向往、温柔、正义……
有时候,一个故事在那里。它诞生了,并不取悦每个人。它恐怖或者温柔,美好或者血腥,让人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但生活不就是这样吗?不讲述故事的恐怖,生活里的恐怖就不存在吗?而且,陪伴的价值也在这里。无论什么时候,你和你的孩子在一起,你们在读同一本书,在遭遇同一个故事。你们可以展开讨论,你可以告诉孩子,遇到危险可以求助谁,依靠谁。更重要的是,在孩子感到恐怖、难过时,他可以完全相信给他讲故事的家人。他可以拥抱他们,获得安慰。
但我依然赞成竹笛爸爸的决定。因为《卖火柴的小女孩》让竹笛眼圈发红,他哭了,“爸爸,换一个故事好不好?”竹笛爸爸就换了一个故事给他讲。而我的孩子,他让我继续讲完这个故事,他完全被这个故事所吸引。每个孩子关注的点,不太一样。何况,在故事最后,小女孩死了,但安徒生也同时写到:“谁也不知道:她曾经看到过多么美丽的东西,她曾经是多么光荣地跟祖母一起,走到新年的幸福中去。”小女孩也拥有过幸福,她的想象就是她的幸福,尽管并没有实现。
说到底,保持内在的谦卑,能让我们学到很多。孩子不仅仅是孩子,我们教育孩子,孩子也教育我们。对此,这本书的作者竹笛妈妈,也每每反省。竹笛在2020年六一儿童节向妈妈宣告:“你要尊重我,我有我的自由!……你们不要小看儿童,儿童是最棒的。”竹笛妈妈听了,“又笑又叹。小竹笛真的长大了。”
竹笛写诗,玩耍,讲故事,交朋友,做各种有意思的实验,做天马行空的梦,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还有那么多的未知等待着他。在人被物化、工具化、模式化的今天,我们还能否如老子、庄子、耶稣说的那样,时时走回儿童那里去。
最幸福的童年,一定是丰富多彩的童年。而对儿童最好的陪伴,一定是内心高度和谐、彼此都获得滋养的陪伴。
在《最喜小儿无赖》里,我印象最深的一个画面,是竹笛妈妈和竹笛一起完成的:
“上午没有雨,我们一起去楼下看雨后落下的灯笼树的果子,大雨过后,这些绿色的三角形的卵形果子落满了草丛。我剥开一只,取出里面的两粒橙色果子,放在随身携带的袋子上,竹笛一见,也跟着我捡拾剥开,就这样,我们也不说话,一个个地捡拾地上的小绿灯笼,这些带着泥土味新鲜的水草味道的果子,一个个滚落在白袋子上,聚集在一处,很快有了斑斓的绚丽的美。”
我的目光长久地停留于这段文字。我想着自己也走到竹笛和他妈妈中间,蹲下身,和两人一起捡拾地下的果子。那些果子,我永远也捡拾不完,而我,也饱尝长久的、安静的喜悦。
作家简介
费冬梅,1983年生,江苏人,北京大学文学博士,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会员,著有《沙龙:一种新都市文化与文学生产(1917—1937)》(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现任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和儿童文学的研究工作。
来源: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初审:江玉婷
复审:张中江
终审:张维特
排版|童 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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