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请到2位鲁奖评委和11位得主聊了聊
8月25日,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揭晓,7个奖项共35篇(部)作品获奖。该奖项创立于1997年,经过七届评奖已评选出264篇(部)作品,历届获奖作品构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学的丰富景观。
好书探找到了2位评委会成员聊聊,分别是张楚、饶翔。他们都是第八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评奖委员会委员。套用中国作协主席铁凝在第八届鲁迅文学奖各奖项评奖委员会最后一次全体会议上的讲话,对这两位评委来说,“这是一段敞开身心,专注于阅读、讨论与鉴别的美好旅程。”
与此同时,好书探还约请11位获奖作家谈谈获奖体会,有人谈到了创作历程,也有人对获奖作品进行了分析和解读。当然,他们都讲到了创作计划。还有作家分享了自己正在读的书,或是值得推荐的书。
评委说
张楚,第八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评奖委员会委员
张楚:作为小说家,深入生活很重要
作家张楚是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的获得者,今年他是中篇小说组的评委,感到很荣幸也很有压力。从7月初收到候选作品,他就开始认真仔细的阅读,生怕漏掉一部好的作品。在阅读过程中他感觉小说家同行们,纷纷在探索中篇小说的各种可能性。
这些作品中,题材上多种多样,有写家庭关系的,有写扶贫故事的,有写新时代爱情故事的,有写革命战争题材的。还有写老年人精神生活、地域历史、非遗等等,取材特别丰富,生活中的截面都有所反映。作家们的眼界非常开阔,尽可能在表达对这个时代的思考和探索。从表达方式上看,很多小说家都在探索中篇小说艺术的可能性,现实主义比较多,也有的作家在进行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相结合的写作试验。
谈到最终获奖的五部作品,张楚认为最终的结果体现了评委们在审美上的共性。《过往》写了母亲和孩子的家庭关系,表现了爱与宽恕的主题。《荒野步枪手》写得非常耐心和简洁,像剪影一样,写出了两代军人不同的精神风貌。《荒原上》写的是一个灭鼠队的故事,主题非常丰饶丰富。《红骆驼》写的是我国核工业发展过程中的无名英雄。葛亮的《飞发》很有特点,通过香港理发的故事,侧面反映了香港历史的变迁,和对未来的展望。
通过这次评选,张楚更加认识到,作为小说家,深入生活是很重要的。体验生活,表达生活,对一个作家来说是永恒的话题。不能总坐在书斋里写作,得接触各个方面的人群,体验普通人的喜怒哀乐,真实反映他们的心灵世界,写出他们的欢喜和忧伤。目前,他正在写作一部长篇小说,写的是一个县城女孩从少女到中年妇女,将近三十年的城镇发展历史,反映这个时代普通人的心灵历程和精神风貌。
推荐图书:《静静的顿河》
饶翔,第八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评奖委员会委员
饶翔:小说的多义性和丰富性,
增加了评判难度
评完鲁奖回到家,仿佛一下子卸下了重担,休息了两天才缓过神来。13天的封闭评奖,精神始终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状态,其紧张程度更甚于4年前。4年前,我虽然是第一次担任鲁奖评委,但可能由于是在理论评论组,而理论评论由于其更偏于理性,其水平高下更容易判断;而这次在中篇小说组,小说本身的多义性和丰富性,也增加了评判的难度。
不过,经过两届评奖,我对鲁奖的性质有了更深的领会。鲁奖的权威性源于它是最高级别的国家文学奖项之一,而国家大奖的性质,也决定了它要传导国家和社会的主流价值,反映主流的审美观和文学追求。我们评委的职责便是在仔细阅读中,以当前的主导价值为标准,通过反复的讨论寻找共识。最终获奖的5部作品正代表着这种共识,它们无疑都是过去4年里,在不同的方面代表了中篇小说最高水准之作,如葛亮《飞发》以浓烈的“港风港味”讲述新的香港故事,王凯《荒野步枪手》以坚实饱满、富于力度的形象书写新时代的强军故事等。
自然,也有一些个人风格突出的作品,虽然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最终获奖,但它们也是我的“心头好”,如孙频的《骑白马者》,才华横溢,气象万千;海勒根那的《巴桑的大海》,空间辽阔,感染人心;马小淘的《骨肉》以“酷”写“情”,倍显真挚。虽然在本届评选中留下了遗憾,但相信这几位年轻的作家凭借自身才华,会在未来给我们带来惊喜。
获奖者说
艾伟,《过往》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
艾伟:向人的精神世界掘进
感谢评委对《过往》的肯定,感到十分荣幸。写作是寂寞的,我把获奖当作是对寂寞时光的某种回报和奖赏。
中篇《过往》塑造了一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另类”母亲,一位在我们的文学谱系中很少见到的母亲。在我们的文化中,母亲几乎有着神格化的寓意,代表着仁慈、奉献、宽容和爱。其实没有普遍意义上的母亲,我们生活中的母亲个性各不相同,也并不全然是那么完美的。现在我来写一个可以用生命去换孩子命的母亲,同时也极为“自私”的母亲。小说里的这位母亲在某些方面的自私几乎是不可救药的。在她身上,自私和无私,可以说是难分难解的,你很难清晰界定它。虽然这位母亲有时候自私到令人发指,但我觉得她依旧是蛮可爱的。在小说的最后,我们从这们不靠谱的母亲身上同样见证了母性的光辉。
对我自己来说,书写女性,首先对女性要怀有尊重、敬意,这是我写作最基本的立场。当我们回到具体的个人时,女性或者母亲也有她幽微的个人世界,一样有她的“自我”。在《敦煌》里,我写了小项的精神和欲求,她欢乐和晕眩的时刻,她的愧疚和不安,她的恐惧和愤怒,最后实现了自我成长。《过往》通过母亲延续了这个主题,关于女性的独立和解放。谁规定母亲一定得放弃“自我”?
小说是一种迷人的文体,照出人内心隐秘的想象、情感和欲望。就我个人的写作来说,要说有什么追求的话,我可能是一位向人物内心、向人的精神世界掘进的作家。我相信,人不是我们习见的那个平庸的面貌,而是有着像宇宙一样深不可测的、谜一样的领域,有待探寻。
今年上半年,我出版了长篇新作《镜中》,是一部关于慈悲、爱和宽恕的小说。《镜中》的故事发生在这个时代,我希望读者能从这本书中得以见到自己的影子。
索南才让,《荒原上》第八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
索南才让:文学创作是生活的一部分
我是挺意外的,没想到能获奖。这是很沉重的一个奖。之前青海一直没有获奖者,这次开了头,大家都挺高兴的。这是给整个青海省的一个荣誉。特别感谢评委对我作品的认可。
这个作品跟我的经历有关系。像里面冬天去大山深处灭鼠的情节,我以前就去过。我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一些年龄大的牧人去山里灭鼠,住了差不多两个月。天天往老鼠洞里放老鼠药,回来就是打麻将,很枯燥,很封闭。当然后面的情节有些是我虚构的。
那时候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当我们这些人在一起特别孤独、枯燥的时候,文学的作用特别厉害,特别具有冲击性。我以前读过一些书,《白鹿原》《平凡的世界》《基督山伯爵》,跟他们讲这些故事,每天讲一两个小时。
从那次回来,我写作的时候突然觉得,这个故事本身会有更有意义的东西在里面。2008年我就写出来了,写完也不是很满意。到2018年又重新修改了很多次。以前版本里更多保留更原生态的叙述性的话,现在这个版本更艺术性一些,有很大区别。
很多当年一起写作的朋友没有坚持下来。他们放弃的原因就是自己给自己一个否定的态度。我再写也写不出名堂,为什么还要写?这个时候他们对文学的赤诚已经不在了,仅仅追求一个结果。我不太想这些,我比较认死理,不管未来怎么样,坚持当下才是重要的。也没有想未来会有什么可能性,成绩会到哪里。我特别热爱文学,我觉得文学创作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脱不开关系的状态。
我到现在生活的牧区,有好几个民族,蒙藏回汉等等,各个民族交融在一起。多个民族多元文化在一起的时候,呈现更复杂的文化。如何表现这个文化,是青海作家的一个写作难点,还是要继续努力。
正在写一个长篇小说。关于我们青海草原的,可能跟以前不太一样的是,涉及的区域更大一些,想从更大的范围去写游牧这种状态。
推荐图书:《金蔷薇》
有一年远行,上火车前买了这本书,下火车的时候读完。好似一场约会。阅读《金蔷薇》,让我虚弱的自由坚实起来。在这些钻石般的语言中,我看到了整个俄罗斯。
葛亮,《飞发》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
葛亮:岭南的开放、丰饶与包容,
是我创作的源泉
《飞发》写的是发生在岭粤的故事。写一群人对自己行业的信仰与坚守,也在关注传统与现代、历史与代际等问题。任何一种文化形态的成长,势必伴随着文化基因的兴变与融合。这是每个写作者都要面对的命题。如同小说中叫做“孔雀”的理发公司,某种程度上,也成为过去向现在的馈赠,进而远及未来。感谢我这些年所生活的岭南。它的开放、丰饶与包容,一直是我文学创作的源泉。
刚出版了有关岭南历史文化主题的长篇小说《燕食记》。在进行另一部小说的创作,会将非遗题材融会于当下有关代际的思考之中。
钟求是,《地上的天空》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
钟求是:探秘人性和追问生命,
是我一贯的文学态度
评奖等待期,我心里会有一些忐忑与纠结,好像老有一个事没有了结。获奖名单公布后,尘埃落定,心里就放下了,想尽快让事情过去。接下来,我会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创作。获奖的好处是,以后自己的创作态度会变得更轻松、更自由,并按照自身的文学态度、创作规划往前走。
我经常强调小说的创作,要主攻人的内心。作为杂志编辑,我平时要看大量来稿,看着看着就会有点沮丧,因为很多作品缺乏新意,同质化相当明显——写作者生活背景和生活经历的相似,使得写出来的作品也变得相似。所以在这个时候,对人物内心深处的挖掘就很重要。人的内心是一个宽阔的天地,里面常常喜怒哀乐,悲欣交集。这些情绪在每个人身上的具体呈现又是不一样的。抓住了内心,往深里写,作品就会出新意。按照这样的自我要求,我这几年写了一批中短篇小说,《地上的天空》是其中的出色作品。由于写了人物内心的微妙情感,我曾经说过:“这是个需要读两遍的小说。”这不是自弄玄虚,因为我觉得,读第二遍时可能会发现此前没发现的埋伏点,并产生新的共鸣。是的,看这篇小说需要沉静下来,钻进去用心地读,这样感受会更深一些。
《地上的天空》对人性进行了探测,对生命进行了思考,涉及到隐秘的内心世界。主角朱一围在生活中是一个普通人,好在他有自己的爱好——收集文学书的签名本。因为有了这样一个行为,他在生活中就与别人有些不同了。后来他患了癌症,掉入生命的困境。这两件事一相遇,使得他不断进行关于生命的思考。他终于豁然开朗般地想开了,解决了人生中遇到的问题,进入到另一个精神场域。他挣脱了过去的自己,思想飞起来了,生命走向了天空。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秩序和精神困境,每个人都得依靠自己脱离险境并走向开阔。
在许多年的创作中,我写中短篇小说,也写长篇小说,并获取了很好的创作心得。两年前,我出版了长篇小说《等待呼吸》,这是目前为止我最偏爱的一部作品。它体现了我的视野宽度、写作功底、生命态度,和对社会发展进程的思考。从小说内容划分,我的写作主要分两部分:一类是以小镇为背景的小说,因为我从小生活在小镇里,熟悉那里的人与事;另一类是以城市为背景的小说,描写城市中形形色色人物的生存状态,呈现他们的内心悲欣。无论是写小镇还是写城市,都要探秘人性和追问生命,这是我一贯的文学态度。如果推荐文学作品,我愿意推荐2部,是《静静的顿河》和《午夜之子》。
《静静的顿河》是原苏联作家肖洛霍夫创作的长篇小说,呈现了宽广的历史背景和复杂的战争场面,同时写出了人物的勇敢、局限和内心纠结。作品既有史诗般的开阔,又有人性的深度挖掘。
《午夜之子》的作者为印裔作家拉什迪,作品内容丰富,气势阔大,冲突迭起,既魔幻又现实,反映了印度次大陆的历史发展进程。小说获得为纪念布克奖创立40周年特设的“最佳布克奖”。
蔡东,作品《月光下》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
蔡东:写小说像食物发酵
获奖对写作者来说是珍贵的鼓励和认可,由衷喜悦。谢谢评委,谢谢在写作上帮助启发过我的师友,感激他们的阅读和指正。
写小说像食物发酵的一个过程,同样需要时间的结构和参与。小说关键性的内核细节,多年来缠绕心间、不曾忘记。去年夏天没有今年这么热,假日里边看电视边收拾屋子,不期然地,关于小说的一些想法又浮现出来。很多年过去了,放得足够久了,最初的震动被一种更丰厚也更复杂的认识所覆盖。情绪不那么浓烈的时候,想法闪动但还有种种不确定的时候,恰恰是属于小说的时刻。《月光下》落笔于女性的生活和命运,想写出普通女性身上的光泽和光亮,里头的情感是诚恳的、真切的。
目前的创作还是以中短篇小说为主。另外整理读书随笔的文字,这一类文字并无什么高深理论,多是有感而发。打心眼里喜欢一个作家,就有表达和书写的热情。
推荐一本最近在看的书,《缤纷的生命》,生态学和博物研究的书,关于自然万物,有趣并带来新知。
江子,《回乡记》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奖
江子:故乡有时是个变化的名词
获奖让我知道,乡村主题依然受到重大关切。这让我这一乡村命运关切者与写作者倍感欣慰。
《回乡记》里,我首先聚焦的是故乡——赣江边的江西吉水县枫江镇下陇洲村。我写我的祖父、伯父、父亲,兄弟姐妹,邻里乡亲,写他们的过去和现在,写这个小村庄亘古不变、已经消逝和正在生长的。书中的人物都有原型,或者更确切地说,我写的都是现实中的人,如果需要,我完全可以一一指认,他们大多是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除却援引的历史人物,我笔下最大年龄的人是我的祖父,年龄最小的是侄子。他们之间相隔了百年。如此,我观照的,就是一百年左右的故乡。我还写了下陇洲村所属的赣江以西。那是差不多半个吉水县的一大片乡土,有盘谷、金滩、黄桥、尚贤、阜田、枫江等乡镇。与赣江以东地区不同的是,那里的村落往往由北方迁徙而来,且大多是以宗族的方式聚居,并且大多是千人以上的大村庄。
这片乡土曾经是著名的科举之乡,最粗略的估计,她曾经考中过两百多名进士,是出产官员、作家、诗人、烈士和隐士的故乡,南宋民族英雄杨邦乂、诗人杨万里、笔记小说家罗大经,明朝五使西域的外交家陈诚、理学家罗洪先、兵部尚书李邦华等等都是她的子嗣。作为农民的后裔,我努力记录和呈现这块土地的历史与现实。可我写下的何止仅仅是乡土,我写的其实是悲欣交集的人间。
接下来,我会继续写我的故乡。故乡有时候是个变化的词,比如说,我虽然是江西吉安人,但我会认为景德镇也是我的故乡——那种文化审美意义上的故乡,因此我就有了《青花帝国》的写作。但我接下来的写作,还是聚焦江西吉安,聚焦我的故乡的历史文化名人,写一系列明朝吉安历史文化名人人格、经历、操守和精神的文章,以给今日之读书人,提供一面镜子,也慰我一片对故乡的赤子之心。
沈念,《大湖消息》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奖
沈念:获奖是锦上添花,不是终极目标
得知获奖的消息后,我比较平静,因为最近在写新的作品,心思在创作的兴奋状态之中。获奖对一个写作者来讲,是锦上添花,但绝不是一个终极目标。写作者应该写出与他所经历的时代、生活互相印证、嵌合的文学作品。从这个方面来讲,每一个写作者,永远都是一种进行中的状态。包括作品发表、出版、获奖,都只是一次创作的总结。不断写出新的作品,站上一个新的起点,依旧还是要坚守初心,沉住气静下心,保持持续的创作活力,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每一部作品的创作是有来历有依托的。《大湖消息》是写我的家乡洞庭湖的故事,洞庭湖的物和人,和我的生活经历、成长阅历、情感遭际有关。2020年开始,花了一年多时间写完的,实际上是“写”了很多年。作品中很多对水的书写,对湖区人物命运的书写,整个经历不是在写作过程中完成,而是从小到大几十年的经历里面去选择完成的。
从我个人的写作来说,2014年调到湖南省作协,成为专业作家之后,这是一个清晰的分水岭,是一个新的出发点。之前我在报社做记者,特别忙碌,写作基本是停滞的。当我转型,工作环境和性质发生变化之后,有很多时间来思考和写作。中间我还到鲁迅文学院和人民大学的写作班读书。我的写作,从那个时间点来讲是一个新的开始,密切关注现实,作品量多了以后,发表、获奖也多了起来。
很多作家真正能写好的,或者写得最好的,还是与他的生活经历、情感积淀最密切的地方,是身体上的故乡,也可能是精神上的故乡。洞庭湖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是我的故乡,是我创作的一个源头,是最有力量、最富情感的一块福地。这样好的一个源头,写作者是不会放弃的,是需要真正扎进去,又跳出来去书写的。我的一次次折返,变成了一个写作者与故乡的“归去来”。这种折返是一次发酵、一段情话、一种碰撞,更是很深程度上的精神洗礼。
现在在写一个关于山区的乡土变迁的一个长篇小说,已经有几个月都在采访、思考和创作之中。从2019年开始,我不断往山区、村庄去行走,中间发现了一些变化。这种变化跟我的湖区经历不一样。我以前对水非常了解,现在我在山区走,对大山的生态又有更多的深入了解。我以前采访中也谈到,“山可平心,水可涤妄”,山水自然教会我们做一个简单的人,简单的关系,才是最和谐的关系。我的生命是在水边上完成那个成长过程的,这次是用散文呈现洞庭湖,未来会用小说的方式去“虚构”一个洞庭湖的水世界。
最近在读段义孚的《恋地情结》。这是一本人文主义地理学专著,研究人与地之间的关系。人和土地之间的关系是永恒的,我们和大地的关系决定了我们现在和未来。
杨庆祥,《新时代文学写作景观》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理论评论奖
杨庆祥:
可能性是当代文学最迷人的地方
鲁迅文学奖是非常重要的奖项,代表着行业的认可。获奖是一种肯定,更是一种鞭策。对我们从事文学批评和研究的学者来说,工作内容不会有什么变化,以后还要做得更好。
我这本书的架构,上半部分是宏观论述,下半部分是个案研究,主要集中在新世纪以来的文学现象。(其中涉及科幻和AI的文章)我觉得科幻不仅会成为未来非常重要,甚至占据主导的一个文学类型,它会成为整个人文社会科学,整个人文思想的一个地基。这是非常重要的。它会成为看待世界的方法,成为一个思维的方法。从这个意义来讲,它是带有方法论、普遍论、哲学指向的东西。它不仅是一种创作手段和思想类型。
我在写科幻和AI的文章都谈了这个问题。现在,整个当代哲学原初的地基,已经发生转移,但是我们还没找的新的地基。以前我们所有文学的哲学的想象,19世纪建立在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的框架里,20世纪建立在革命的想象的框架里。21世纪,我们建立在什么基础上。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当代文学最迷人的地方在它的可能性。我认为,当代批评应该在这方面起到探测器和指明灯的作用。当代需要有非常强有力的、杰出的、带有开启性思想性的“大批评”。
我一直不太做历史研究或者文学史研究,这些问题可能要留待以后的学者来处理。当代是一个思想晦暗未明,各种可能性庞杂交错,整个的美学风格、思想趣味,对世界的想象,都出现了极大的可塑性的阶段。这个阶段需要有非常有眼光、有判断力的大的批评来做一个处理。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这个,我的学术研究路径和兴趣也是在这里。
推荐图书:黄仁宇《万历十五年》
何平,《批评的返场》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理论评论奖
何平:与其说感想,不如说是感谢
与其说感想,不如说是感谢。
首先,要感谢我置身的文学生态。文学生态与作家、批评家、作协、大学、文学媒介以及城市市民文学生活等方方面面密切相关。这二十年,我一直生活在南京。在南京做文学批评有其得天独厚的优势,具体表现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南京作家群充满活力且可持续生长;以大学和作协为中心的批评家群落互动互渗形成代际承传的南京文学批评传统;文学教育资源丰富;作家和批评家相互激发共同成长;市民日常文学生活参与程度高,是作家做文学活动的重要到达地,可能还要包括政策扶持和常态化的文学批评奖项设置等等。如果像选宜居城市那样,选宜文学生长的城市,这三四十年来的南京应该算一个。南京是一个城市文学含量高的城市,我的文学批评是南京这座文学城市的批评传统滋养出来。
第二,要感谢能够让我文学批评参与到文学生产的理想得以兑现的那些合作者和支持者。我1998年才开始,2008年才真正全情投入做文学批评,许多前辈学人、批评家和编辑在我的成长道路上给予我过无私的帮助,我在以前的访谈里也多次提到这样让我回忆起来就心生温暖的人和事。这里我特别要提到的是今年刚刚去世的《当代作家评论》原主编林建法先生。一定意义上,将文学批评作为自己的志业,介入文学现场的批评理想或多或少林受建法先生的影响。《批评的返场》是一群热爱文学的同路人共同的作品。奖给它,是对介入当下文学现场的行动者们的肯定。
第三,很多拿到《批评的返场》的朋友都说这是一本长得“好看”的书。这要感谢译林出版社原创文学编辑出版团队。在协商好全书的整体框架后,责任编辑管小榕几乎有大半年时间投入在这本书里,最后做了一本从内容到装帧设计细节上经得起推敲的一本拿得出手的书。
鲁迅文学奖虽然是奖给单个作品,但肯定和作者的人与事相关联,尤其是文学批评,它涉及到批评家和整个文学生态的关系。我这次获奖的《批评的返场》是一本评论集。这本评论集和一般的评论集不同,《批评的返场》分为“思潮”、“作家”与“现场”三辑,是这些年我扎根文学现场的阶段性总结,第一二辑关于中国当下文学,包括具体的作家和文本的观感、想法和判断,其所来所植根之处是类似第三辑的文学现场。“批评的返场”,并不是完全撤离学院,而是实践和触探大学文学批评和文学现场对话的可能。
新世纪前后文学期刊环境和批评家身份发生了变化。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刊物会自觉组织文学生产。我们会看到,每一个思潮,甚至每一个经典作家的成长都有期刊的参与,但当下文学刊物很少去生产和发明八九十年代那样的文学概念,也很少自觉地去推动文学思潮,按期出版的文学刊物逐渐退化为作家作品集。与此同时,批评家自觉参与文学现场的能力也在退化,丰富的文学批评实践几乎等同于论文写作。从2017年第一期开始至今的六年三十六期,我在以先锋和探索见长的《花城》杂志主持“花城关注”。“文学策展” 是我主持“花城关注”从艺术展示和活动中获得启发提出的概念,就是希望批评家向艺术策展人学习,更为自觉地介入文学现场,发现中国当代文学新的生长点。六年来,我策划了三十六个专题全部按我的设想完成。这三十六个专题的总评或引言收在《批评的返场》的“现场”部分;也是从2017年,我和复旦大学金理教授共同召集“上海—南京双城文学工作坊”,至今已经五期。工作坊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得出什么结论,而是一种讨论文学的态度和风气。2018年开始,译林出版社的原创文学出版团队参与到我的批评实践,和我共同编辑“文学共同体书系”和“现场文丛”,正是这些介入文学生产的实践使得我理解的当下文学是过程性的,也使得我有可能真正扎根在文学现场,从而有可能不断拓殖中国文学版图,同时捕捉时代审美动向。
“花城关注”今年年底准备告一段落。六月,我已经和《花城》的朋友们协商,栏目主持到年底结束。这六年来,“花城”同仁们,特别是已经退休的朱燕玲老师,给了这个栏目最大可能的包容和支持,才使得栏目能够按我的想象的得以呈现。这个栏目是属于“花城人”的。
这一段,我重点关注的是中国当下青年写作在整个世界文学版图的位置。2018年底,和译林出版社合作的35岁以下青年作家出版计划就是这个思路上的。去年10月,中国作协相关部门、南京师范大学和译林出版社一道共建的世界文学与中国当代原创文学暨出版中心也是这个方向的。今年第五六期的“花城关注”同样是包括中国青年作家的世界青年作家作品混编的专题。明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很有影响的《青春丛刊》正好创刊四十周年。“世界青年文学”这个思路将会延续到正在和南京出版集团《青春》杂志社商量的一本新的文学选刊。
目前我正集中精力完成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社会主义文学经验与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国文学研究”。
推荐图书:《巴黎城记》大卫·哈维著/黄煜文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版
张莉,《小说风景》 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理论评论奖
张莉:我想把鲁奖献给北师大,
祝福她120周岁快乐
看到获奖的消息很开心,当然,也很惶恐。你知道,今年是北师大建校120周年,先师鲁迅的雕像一直矗立在我们的校园里,作为晚辈后学,能在校庆前夕获得以鲁迅先生命名的奖项于我实在是莫大的鼓励和鞭策。因此,我特别想把鲁迅文学奖献给我们北师大,祝福她120周岁快乐。很感谢北师大文学院,这里给了我宽容而温暖的学术氛围,也很感谢人民文学出版社和北京作家协会的推荐。
是《小说风景》是对百年来中国经典作品的重读,受益于我在北师大研究生课堂上的教学,和青年学子的互动对我思考如何建立“我们时代的读法”有非常重要的启发,我希望为读者提供一种新的进入现当代文学经典作品的路径。另外,书中的前六章发表在《小说评论》2021年“重读现代中国故事”专栏,这个专栏的开设对我有很大的鞭策作用。当然,我也知道,这次获奖是鲁迅文学奖时隔12年,再次将文学理论评论奖授予一位女性批评家,我把它当作评委会对女性批评家工作的肯定,事实上,在《小说风景》,我认取了自己的女性批评家身份,起用了女性视角。在我看来,用女性视角阅读、思考,既能看到经典之所以是经典的原因,又可能重新激发我们对现当代文学经典的新理解和新认识。
我越来越认识到文学研究者、文学教师的摆渡人角色,所以很希望能将那些美好的文学世界介绍给更年轻的读者。我并不排斥新媒体形式,我认为新媒体会对经典的传播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目前在做孙犁研究,这是这些年一直以来的兴趣所在。希望今年年底完成。
推荐图书:《鲁迅全集》
鲁迅先生是我热爱的作家,这几年我常读他的散文。大家不一定非要读完他的全集,可以按兴趣挑着读,喜欢小说就读小说,喜欢散文就读散文,鲁迅是常读常新的作家。
薛庆国,《风的作品之目录》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奖
薛庆国:
这是中国阿拉伯文学翻译界首次获鲁奖
很高兴,也有点意外。高兴是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国家级大奖,而且是跟我非常崇敬、喜爱的鲁迅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对于获奖感到很荣幸。意外是因为,每年中国出版的翻译作品有很多,能从这么多作品中脱颖而出获奖,确实有点意外。这也是中国阿拉伯文学翻译界第一次获此奖。
《风的作品之目录》这部作品篇幅不大,但它在阿多尼斯作品中风格独特。他的很多作品都是比较厚重晦涩的,但这部诗集读起来灵动、优美,呈现阿多尼斯诗歌的另外一面,清新隽永,诗意盎然。
有一次作家格非问我阿多尼斯有没有童心,我觉得阿多尼斯的童心在这本诗集里体现得非常典型。诗人怀着童心、诗心去观察大自然,书写风、雨、雪、太阳、月亮、身体……但作品表现的是饱经沧桑的老人的童心,因而诗中也不乏对时代的思考和批判,体现了他作为一个思想家的深度,诗集在童心之外又富有哲理性和思想性。
此前我已陆陆续续翻译出版了七本阿多尼斯的作品,今后还会继续翻译下去。翻译他的作品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很有意义,但也不是全部。最近我刚完成一部下了很大功夫的著作:《阿拉伯文化中的中国形象·现当代卷》,分上下册,主要写过去一百多年里阿拉伯作家、思想家等文化名人是怎么书写中国、呈现中国形象的。今后几年还计划撰写一部《阿拉伯文化史》。我设想的这本文化史,可能跟传统的阿拉伯文化史写法不太一样,希望能呈现阿拉伯文化的丰富多彩和博大精深,尤其重视由于各种原因历来被遮蔽、被忽视、但极有价值的东西。书中会穿插文化史上许多令人动容的故事、精彩的轶闻,以及多个领域内阿拉伯古代大师们的作品片段。希望这是一部兼具知识性、思想性、可读性和启迪意义,让人耳目一新的作品。
我觉得(颁给阿多尼斯)可能性不大,他也一直觉得自己不会获奖。起码有两个原因:首先,在西方,很多人认为他是个“政治错误”的诗人。他是位多重批判者,既批判阿拉伯落后的社会传统和政治现实,也批判统治者,还批判西方的帝国主义和霸权主义,批判所谓的“阿拉伯之春”,尤其是后者,让他在西方和阿拉伯得罪了许多人。
还有,阿多尼斯在国际上、包括汉语世界的呈现还是很不完整的。我翻译的是他比较轻松的诗歌,他的一些力作、长诗,一些理论著作(特别是四大卷的思想史著作《稳定与变化》)等等奠定他一流诗人和思想家地位的作品,都没有翻译成中文,因为难度太大,涉及到阿拉伯文化、历史的方方面面。在其他语种,对他的译介也尚不全面,一些重要诗作和理论作品也因为难度很大而没有翻译。如据我所知,《稳定与变化》仅有印尼语的译本,他的三大卷诗集《书》仅有丹麦语译本。所以,诺奖评委会对他的了解也是很不完整的。总的来说,国际文坛对阿多尼斯的了解仅仅是他诗歌的一部分,对他思想的厚重还不太了解。
推荐图书:《在意义天际的写作:阿多尼斯文选》
推荐理由:可以让人更好、更全面地了解诗人之外的思想家阿多尼斯,也可以更好地了解阿拉伯伊斯兰文化的魅力及一些弊端。
来源:编辑部
初审:江玉婷
复审:张中江
终审:张维特
排版|童 尚
好书探,我们绝不放过一本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