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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永安:生活的问题在于,如何在变化中抓住最珍贵的东西

好书探 2024-01-29

对当下的年轻人来说,“流动”是生活的关键词。从家乡到远方,从内陆到沿海,求学、工作、生活,一直在路上。在“漂流”中,在不确定、焦虑、无奈、内卷的当下,如何寻找爱、抓住爱成为难题。

“在今天,我们的青年要抓住邂逅,抓住瞬间,这里需要我们的眼光,需要我们的内心,需要我们有一种新的透视,而不是一种很表面的,光靠瞬间的直觉。”日前,作家梁永安携新书《梁永安:阅读、游历和爱情》做客2022深圳读书论坛,发表主题演讲。

他在《九歌》《海上钢琴师》《傲慢与偏见》《面纱》《革命之路》《情人》等名著中穿梭,讲述了邂逅的瞬间与人生际遇的纠葛,以人文视角,解构当下青年的困境。以下是梁永安的演讲全文。


《梁永安:阅读、游历和爱情》梁永安著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22年6月版/59.00元






在漂流时代

如何在邂逅中抓住爱



今天的演讲题目是《在漂流时代,如何在邂逅中抓住爱》。对年轻人来说,这是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今天的年轻人和祖辈有一个非常大的区别,处在移动中,大量年轻人在路上。


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新型城镇化建设扎实推进 城市发展质量稳步提升——党的十八大以来经济社会发展成就系列报告之十二》显示,2021年末,我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达到64.7%。1978年,我国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为17.9%。改革开放以来,有6亿农村人口转移到城市。以2020年数据估算,全国约有2.6亿人常住在城镇,却没有城镇户口。也就是说,大规模的流动是当下人的基本生存特征。


流动的人里,大部分是年轻人。前几年我去山东,今年夏天我去安徽,还有到云南等地,看到大量年轻人向东部、向城市走去。他们在那里打工,农忙的时候,短暂地回来。有年轻的渔民在捕鱼旺季、旅游旺季回乡,平时去上海、宁波等地。


在这么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漂流里,年轻人太忙了,生活需要安顿的地方太多了,压力也太大了。这时,他们没办法像传统社会,安安静静、地久天长地去认识一个人,相伴一个人,去了解他,了解他的来龙去脉、点点滴滴。今天,年轻人在流动中,必须学会建立现代的情感能力,就是要重视邂逅。


每一步都走对,但一生加起来可能是一个大错


电影《爱在黎明破晓时》里,主角偶然遇见,一下子有了一个很不同的感觉。这是我们在现代生活里,必须去紧紧抓住的东西。


中国传统文化里,并不是没有这种抓住瞬间的能力。屈原的《九歌》,有一句特别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什么意思呢?满堂都是俊男靓女,满堂都很赏目,但就那么独一个,目成。什么叫目成?“目”就是看见,眼神碰到,“成”是在心里,一下子到心里来了。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恋爱场景,一望动心的场景,这是我们的传统。


今天的年轻人确实需要这样一种状态,需要这么一种品质,又浪漫又专业。“专业”是现代社会里的劳动性、创造性,人在社会大生产分工里,有自己的能力,自己的水准,能在整个社会分工里有独门绝技,有自己的高水平,这是最基本的要求。现在的年轻人很努力地追求“专业”,去海外留学、拼命钻研。


另外一方面是“浪漫”。浪漫就是充满情感,充满对远方的眺望,充满对世界的好奇和热爱。我们专业,追求这个世界是什么,认识世界,做好工作,完成自己的劳动。浪漫解决什么呢?解决价值问题。


怎样做到既专业,又浪漫,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世界有多样性,爱情不是一个格式化的东西,没有一个普遍的标准。达到这个标准,就可以爱了,不是这样。它有非常大的独特性,基于人的个性,每个人的气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养成,他的动机和愿望。我们的国家大,原生家庭、地域、成长环境、自然环境等等这都形成了一个人先天的不同。随着后天文化的养成,他的学习、兴趣、向往、想象等等逐渐形成。归根到底,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人和人都不同。那么人们对情感的呼应度不一样,对情感的辨识度也不一样。


我很喜欢《布鲁克林团伙》这幅照片,这是美国摄影师戴维森上世纪五十年代在纽约布鲁克林区拍摄的。这个地方青年文化繁盛,两个年轻人,女孩16岁,小伙子18岁,他们通宵不睡,一伙人跑到河边点起篝火,通宵唱歌、跳舞。《麦田里的守望者》就是一群少年、青年,他们渴望更自由的生活,所以用跳舞、唱歌、点篝火表达自我。到了黎明,他们要回家了,女孩到了车站,她爱美,看着镜子,对着镜子打扮。就是这样的心情。他们年轻的时候,有这样地点燃过。


又过了12年,摄影记者戴维森找到他们。小伙子是这个团伙的头儿,很容易被人认成是黑社会的头儿,其实他就是有点反叛。过了12年,他们已经结婚了。他们有种特别的感情,在年少时,一起疯过,一起打开过,一起唱过,一起跳过,一直通宵不睡过。这是难忘的青春,然后走到一起,这就很好。所以戴维森去看他们的时候,心里真是很美的感觉。


青年有一个问题,有时候脑子里过于平衡,追求格式化,追求格式化的过程,可能每一步走得规规矩矩,标标准准。每一步走得都很对,但是一生加起来可能是一个大错,因为没有活出自己的内心,没有活出自己的选择,也没有燃烧过自己的个性,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新一代年轻人应该怎样度过自己的青春?就像司汤达所说,给自己撰写的墓志铭:活过、爱过、写过。一定要有这个“过”,“过”自己的生命,而不是听外部的某种标准,听外部的某种归训,然后就长了,就往前一年一年度过。那样的度过,没有自己的“过”。我们面对生命,面对青春,要有这样一种热度。


年轻人面对很多不确定,有很深的焦虑感,甚至有些无奈感。但我们可以做一个大选择题:让你离开今天的不确定,回到改革开放前的确定,你愿不愿意?恐怕没几个人愿意。生活就是这样。生活的问题在于,我们如何在变化中去抓住最珍贵的东西。


有部很有名的小说,后来被改编成电影《海上的钢琴师》。有个孩子出生在船上,一直在船上长大。他的名字叫1900,因为他是1900年在船上生的。他不知道大地,不知道时间,就知道船。船上有一架钢琴。钢琴有88个键,他在88个黑白键里舒展自己。他又很灵透,把钢琴弹得出神入化。后来有世界最顶级的钢琴家跟他比,被他比得落花流水。一瞬间,他看见船前边走过一个女孩,心里一下子来了无数的光,有了莫名的向往,这个姑娘牵动了他。


来源:当当网销售界面


这里有点像薄伽丘写的《十日谈》。《十日谈》里,一个孩子被父亲带到山上,他不愿意让儿子接触混乱的世俗社会,想让他很单纯地成长。孩子11岁了,还没有见过人间烟火,爸爸担心他是不是太封闭,有一天把他带到山下,见识一下。一带下山,看到白色的鹅在河上游动,特别美。他问,爸爸这是什么呀?他爸爸说,这是大白鹅。看了半天,爸爸带他回去。


这时,忽然迎面走来了一个姑娘,穿着绿色的衣服。儿子从没见过女性,于是问爸爸,这是什么?他爸爸说,这是绿色的鹅。到了傍晚,要回山上了,爸爸问孩子,今天看了那么多东西,你想要什么?孩子说,我想要那只绿鹅。


《海上钢琴师》里,船开到了纽约,1900提着箱子走向船的舷梯,往下走的时候,走到中间,忽然看到纽约那么庞大,代表一个巨大的陌生世界,代表一个巨大的未知。1900走到一半,凝神看了一下,那种苍茫感,那种无助感,忽然他掉头又回到88个键里。那个88个键是他确定的。下船以后,一切都变得不知何以。1900回到船上,这艘船报废了,要炸掉。他不肯离开。最后,随船一起灰飞烟灭。


来源:包图网


导演拍电影的时候,非常重视一句话,“我已经与这个世界擦肩而过了。”这是1900跟世界的联系,在这一瞬没有了。那一瞬打开了,他要到纽约,但是又在另外一瞬回头了。在这个世界上,瞬间能不能感受,能不能把握,更重要的是能不能抓住它。在这个世界上,你永远不可能找到最适合你的那个人,因为你不认识他。世界之大,最适合你的那个人肯定存在,但你没法遇到他。有时候,你走在深圳街头、走在广州街头,人流汹涌,可能与那个人擦肩而过,但你不知道。所以说,在世界上,我们只能做到相对的,让我们有一瞬的触动,绝不能让它失去。这是在《海上钢琴师》里,我们可以感受到的。


爱情像登山,

生活里有太多要去攀登


简·奥斯丁在《傲慢与偏见》里提到,在邂逅里抓住瞬间,要有所准备。恋爱不是件起点很低的事,需要精神品质。我们以往光注重道德品质,就是发乎情、止乎礼,但更重要的是,内在的精神养成。


《傲慢与偏见》里,达西那么傲慢,伊丽莎白非常独立。这两个人本来很对立的,后来为什么会在一起?他们都爱读书。达西作为大贵族,每年有1万英镑的收入,公爵在英国一年才有2万(英镑)的收入。


但是达西傲慢。他为什么傲慢?因为他要制造距离。他见过太多庸俗的人追求他,就为了他的钱和地位,所以他故意傲慢,傲慢让他人冷场,他不让人靠近。


伊丽莎白偏偏不喜欢这种因为身份、因为血缘高贵,而傲慢的人。那个时代,兴起一种读书的风气,她们买不起书,但是可以一伙人买一本,然后去读。他们都喜欢读书,这里有一种精神上的,很大的一个相同性。这个时候,尽管两人眼神里是敌对的,但越敌对,越有可能走到一起。因为构成了一个张力,构成了一种精神上的对应。


《傲慢与偏见》写得太好了。他们要走在一起,伊丽莎白问达西,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达西说了一句话,我也说不准,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看到你什么样的风姿,听到你什么样的谈吐,使得我开始爱上你。那是在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开始爱上你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一半路。


这个非常珍贵。我们现在特别缺乏。不知不觉,走了一半路,走了以后,回不了头,在心里扎根了。那个瞬间,不一定能讲清楚。达西就讲不清楚。


《傲慢与偏见》里,这种说不清楚的瞬间,也特别美。这跟今天的青年可能有对应。这两个人都不怕单身,达西傲慢得很,哪怕找不到,他一个人也能过一辈子。伊丽莎白也是,一个人也能过。人有这个底气,真的会很从容,于是内心深处,真实的感情会不知不觉地生出来。平时,人会立“人设”,设立标准,会对照颜值高,或者其他的条件,来选择配偶。这往往会造成一些悲剧,造成很肤浅的爱情。


《包法利夫人》是另外一种情形。爱玛在修道院上过学,有老师讲艺术。尽管她出生在一个小康人家,她的精神成长中确实有浪漫,她想追求不一样的爱。结婚以后,她跟了包法利。包法利作为医生,特别枯燥无味,看戏剧会大打瞌睡。他很喜欢爱玛,但两人之间的交流,没有情感输出。他很有劳动性,又很单纯,所以显得有点可笑,又有点可爱。



我在一个理工科大学上课。下课了,有一个男生过来说,他有一个苦恼,他的女朋友经常骂他。我说,为什么呢?他说,我也不知道错在哪里,她就会劈头盖脸地骂。我说,你举个例子。他说,大冬天她发了两张照片过来,买了一篮子草莓。一张是鲜红的草莓,很漂亮;另外一张照片,是她洗草莓,冻得红红的手。我说,你怎么回复?他回复,这个草莓真好看。女朋友气得半死,该说的不说。


爱玛遇到的问题就在这里。她想有浪漫的爱情,但包法利一生非常冷静,也很朴实。爱玛渴望世界上出现一个能让她点燃爱情之火的人。她一下子遇上莱昂,莱昂在一个在律师事务所做实习生,他是大学生。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喜欢诗歌,喜欢音乐。包法利夫人遇上他,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包法利夫人以为自己遇上了灵魂伴侣,交往就多了起来。这个瞬间给她造成错觉,以为爱情的花朵打开了。但是,爱情绝不是一朵花,需要像大树一样强有力,才能长得美好。


小伙子很感性,包法利夫人跟他讲艺术,他很高兴,不知不觉靠近。两人分开以后又想念,走在一起又有压力。这里有巨大的问题,他们不懂得爱情像登山。一个人生活其实很简单,真正相爱要走在一起,生活里要攀登的东西太多。


莱昂和爱玛如果要在一起,首先遇到的问题就是合法性。她结了婚,她要离开这个家庭,跟年轻的莱昂在一起,这一步在世俗社会的包围下怎么走?有些时候,恋爱瞬间就打开了,但两个人根本没想到难处,没有想到后面有巨大的艰难。走着走着,莱昂就跑掉了。


过了3年,莱昂跑回来了,又跟爱玛相遇了。这个时候,莱昂在巴黎这个大城市里已经学得很油滑了。我们经常说“中年油腻大叔”,实际上最可怕的是青年“油腻”。这个“油腻青年”看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真情了,他在巴黎逢场作戏,声色犬马。


世界上有一种“油腻”不知不觉,比如两个人谈恋爱,女朋友发火,男生想,我没有错。他就开始跟女友冷战,较真。有人说,这个男的应该懂得情感输出,要会哄女友。其实你不知道,越哄越糟糕,因为你言不由衷。明明觉得自己有理,却拼命道歉,拼命附和,但心里明明白白,其实我没错,不过哄她而已。


就像法国人谈恋爱。法国男人经常哄女人,觉得女人就是小孩,不要跟她计较。但当这种言不由衷形成习惯以后,就会分不清楚,自己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他就有了游戏能力。久而久之,这里面就有些变质。


来源:当当网销售界面

莱昂后来遇到包法利夫人,准备跟她玩一把。两个人爱得火热,但他没有真的投入感情。两人坐着马车,沿着小镇,跑了五六个小时不停息,在车里幽会。马车夫都着急,说你们去哪,两个人说只管走。突然从马车里伸出一只女人的手,很无力地瘫在外面。他们的爱情最终走向了破灭。我们要仔细掂量一下,我们内心的成长、精神的内涵,能不能托得起爱的瞬间。


邂逅的欣喜,

并不能决定结局


在爱情里,为什么会在那一瞬产生错觉?因为身上带着太多的问题。想解决问题,又想抓住爱情,这样的情况更糟糕。


比如英国作家毛姆在1925年写的作品《面纱》里,女孩凯蒂25岁了还没嫁出去,长得很漂亮。妈妈一直在操纵她,想让她找一个特别有钱、地位又特别高的人。故意把家搬到伦敦富人区,想把利益最大化,弄来弄去挑花了眼,什么也找不着。当时,英国女孩子20岁就结婚了,最多21岁,而凯蒂到了25岁,所以压力超级大,妈妈恨不得马上把她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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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蒂后来遇上了从香港回来的细菌学家瓦尔特。瓦尔特一下子就爱上她了,但凯蒂不喜欢,觉得他死气沉沉,不风趣,没有艺术感。忽然,她觉得这个男人也不错,可以把自己带出英国,可以到香港等等,所以答应跟他结婚。与瓦尔特的相遇是一个偶然,这样一个偶然,却给她一生带来了一场巨大的悲剧。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有一个问题,从心里讲,凯蒂非常希望一辈子有一次爱情,但她没实现爱情就结婚了。后来她到香港,遇到了唐森,他是公务员里收入很高的一个布政司的助理,把她引诱了,带来了一系列大问题。



我们生活中经常会有,当下尤其会有这个问题。很多人觉得压力大,单身,眼看着自己27、28岁了,就觉得我应该结婚了,好像在解决问题。殊不知你是活在人类的弱点里。人类有一个弱点叫“避远就近”,当下的问题如果用一个不恰当的方式去解决,比如匆匆忙忙恋爱、结婚,那么远处会有更大的问题等着你。面纱遮在我们的眼前,一重又一重,让我们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世界。凯蒂跟瓦尔特结婚后,带来了一系列悲痛,一系列破碎的生活。


有时候,人也很难一次把自己看清,一下就想清楚,应该去爱谁。这确实是一曲折的过程。世界上,有一种幸福的人,一下就可以看到。我有一个朋友,在上海坐公交车,忽然看见那儿站着一个姑娘,姑娘很漂亮,眼神在夕阳下很美,他很心动。当时他坐着,旁边有他的朋友。朋友说了一句关键的话,“哎呀,你还坐着干什么,赶快去。”后来,他鼓足勇气,上去搭讪,两人留了联络方式。过了两年,他们结婚了,一切都特别好。从这个方面来说,我们需要确定的是,你是不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去急不可耐地寻找。在这种条件下,或许会有错误的心跳,会有一种不正常的激动,那就比较麻烦。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容易误读,有些邂逅,觉得不错,开头开得很好,却走不下去。比如美国作家理查德·耶茨最著名的小说《革命之路》,书中有一位女孩子叫爱波,大学学的是戏剧。学戏剧的人看世界就会想出很多可能性,因为戏剧里不管是莎士比亚,还是索福克罗斯,还是奥尼尔这些人,都会写出一些特别的发现。


爱波觉得大家的生活都太统一了,她希望自己的婚姻是不一样的,是特别的,她希望遇到有趣的人。舞会上,一位男青年看爱波看得入神,这名男青年走到她面前,询问她的名字是不是凯莉,爱波笑了。其实这是一个话术,故意地一问。爱波对他有点兴趣,觉得他言谈举止很风趣,就问他,你现在是干什么的?他说,我是一个码头工人。他其实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为了表达自己跟别人不一样,跑到码头干了两天活,扛得浑身酸痛。但爱波一下就看出他不是码头工人。


男青年叫弗兰克,他不是一个在现实世界里被格式化的人,不是一个按照标准去追求的人。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喜欢未知,喜欢寻找。他有这个意识。爱波特别高兴,她就希望找到这样的人。后来,两个人一起跳舞,爱波就在心里跟他说,我见过的人里面,你是最有趣的。后来,他们结婚了,生了两个孩子。没想到,两个人过的日子还是中产阶级格式化的生活,他们发誓要改变生活,要去巴黎,去探求新的生活。


这时,弗兰克被通知,他要被提拨了。社会里有这种情况,有人觉得自己很浪漫,很艺术,觉得自己不同凡响。那是因为,现实还没给你利益,还没给你权力,没给你巨大的肯定。像弗兰克这样,一直在小岗位上默默地做。上级忽然觉得他做的策划案特别好,他一下子被重视了。弗兰克欣喜,他不想再改变了。


在我们的成长中,有时会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跟别人不一样。但实际上,在人文养成里,在人的成长中,经常会产生一些无形的,潜意识里的东西。这些东西可能是个人跟世界特别的统一地方。你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有创新的人,表达自我的时候,会用一种非常自由的方式来表达,但你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其实藏着一个非常功利的自我。这就容易让彼此间产生错觉。


我认识一些女孩子,她们结婚了,有一个感叹,觉得眼前的丈夫,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结婚以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也许他并没有变成另一个人,只是你的眼光正常了。在邂逅里,不是说看得很好,听得很开心,就是好,任何处境都可能充满误读,人生就像长篇小说。长篇小说有一个规律,前面1/4基本完成人物呈现的功能,让一个人的内心性格、个性呈现出来。不同的人物都呈现了,发生冲突,在冲突之中有意外的变化转折。转折的起因是,发现生活有另外一面,或者发现自己有另外一面,结局再拐一个方向。所以说,邂逅初见的欣喜,并不能决定结局。


这也带来一个问题,是不是因为这一点就要拒绝邂逅?不是。如果你连这个都不敢打开,那么你在现代社会中,你的一切方面,可能都笼罩在一种不相信里。这会瓦解青年的整个人生。这也是很大的问题。


生活里的一个瞬间,决定了人的一生


英国作家约翰·福尔斯在长篇小说《法国中尉的女人》里写到,有时生活里的邂逅,是人生的关键,决定了人的一生。35岁的查尔斯和未婚妻在英国东南部的小城海边散步,忽然看见有一个女子穿着黑衣,站在伸向海底的长堤上,毫无畏惧,久久伫立。他很好奇。这个女人名叫萨拉,她的名声很不好,听说跟一个法国中尉有私情,后来法国中尉离开了,她天天站在这里眺望。未婚妻告诉他,我们赶快走,不要管她。但查尔斯见狂风大作,看海浪滔滔,觉得这个地方太危险了,他一边呼喊女士,一边在风里冒着危险,顺着长堤往前走,想拉她一把,想让她离开危险之地。


在这个瞬间,这个站在风浪里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感受到了善意。她扭过头看了查尔斯一眼。就在这一眼里,查尔斯一下子看到了一个不同的面容。爱情里有一个非常神奇的效应,如果你是真爱的话,在那个瞬间里,除了眼前这个人,其他人都变成了别人。在爱人眼里,世人只有两个区别,一个是她,还有一个是别人。这是一种特殊的感觉。听起来有点神秘,好像有点天命的意思,但这其实是一个极端的场景。


在这么危险的风浪里,男人大声呼喊,让她脱离险境。这里既有基督教里讲的怜悯,讲的善,又有传统古希腊时期勇士的气概。当时,萨拉站在海边。在西方文化里,这代表三个事物:自由、感伤、爱情。在这个瞬间,萨拉和查尔斯达到了精神深处一种涣然不同的感觉。这当然不是偶然,而是他们的精神品质在这个时候突然打开了,向彼此打开。小说最后,查尔斯和萨拉历经波折走到一起。这部小说写了三个结尾,有一个结尾是俩人没有走到一起,还有一个是象征性的结局。


在今天,我们要珍惜特别的人出现。就像《安娜·卡列尼娜》里写的,一个35度的仰角,突然看见安娜走下来,周围是冰冷冷的钢铁的机器,蒸汽机喷着雾,她的神采是特别的。我们要在生活中,在内心深处,有一种感受性,感应性。例如,文学评论里面讲的,萨拉转过头看查尔斯一眼,这就叫“致命的一眼”。我们特别欢迎这种致命性,不把它放在商品交换里,也不把它放在整个社会交换体系里来看情感。这就是生命和生命的互相碰撞,也是我们今天要珍惜的。


另外一种相见让人叹息。法国作家杜拉斯1984年写的小说《情人》,小姑娘很小,十五六岁,妈妈一点也不关心她,只关心她的哥哥。她要去西贡上学,在当时是越南是法国的殖民地,她遇到了一个华人。这个故事后来拍成了电影,梁家辉扮演男孩,瘦瘦的。家族让他娶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女人。女孩也被妈妈边缘化,不受重视。男孩被封建秩序所囚禁,两个人都有点弱者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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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船上,忽然相遇了。这时,男孩快结婚了,内心十分挣扎,他的手都在颤抖。女孩戴着男式礼帽,穿的衣服并不协调。她身上有一种野性,这很吸引他。他靠过去,跟她说话。人生就是抓住这一点点,这两个弱者没有多少力量,但在这个瞬间释放出来。之后,两个人成为经常幽会的情侣。但最后,他们终究是太弱了,弱者很难承受一份很有激情的爱情。最终女孩被家庭带着回法国,男孩也规规矩矩按家中的安排结婚。整个故事到最后变成了无奈的分离。


小说里写,女孩一家人要坐轮船走时,男孩到码头送,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生最珍贵的爱情远去。船开到印度洋时,女孩晚上睡不着,夜光下坐在甲板上,忽然痛哭起来。这时她才知道自己多么爱他,但也只能这样迢迢远去。到了晚年,女人再次接到男人的电话,一下就听出了他的声音,迸发出了沧桑感。


不是每个邂逅都会有美丽的结局,就像两个命运相连的人,因为彼此太弱,走不到一起。人和人因为强而走在一起,比如项羽和虞姬。虞姬不光人美,也十分有精气神,到四面楚歌的境地,为了不拖累项羽,一下子拔剑自刎。需要这样一种强者精神,才能真正支撑起爱情,支撑起邂逅里的相遇。


还有另外一部书,我给这部书写了一万多字的序言——新版欧文斯通的《梵高传》。这是一部影响很大的书,是欧文斯通26岁写的。梵高我们知道,印象中他割了一只耳朵。这部书里,写了梵高的5位恋人,最小的16岁,而第一个,那时大概20岁。梵高这一生,每次爱情都失败,但是每次失败都促进他的艺术创作——他伤心地离开这个地方,离开以后,又打开新生活。


一次,他遇上一个女人,像是命运的安排,她叫做玛高特。玛高特已经39岁了,梵高当时才30岁多一些。梵高回到父母住的乡下,画画的时候,他忽然感觉画上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但是看不见,有时忽然一闪,一件白色的衣服,他发现是个女人,但这个女人总是远远的,不会走到他面前。他觉得特别奇怪。有一天,他忽然听到有脚步,一看,这个女人走到画前,跟他说话,很激动地说,我很爱你,但梵高并不认识她。


为什么玛高特会这样?玛高特一家姐妹5个,每个都单身,都没有嫁出去。玛高特从十七八岁就开始渴望出嫁,一年一年地过去,她39岁了,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要在40岁前嫁出去。她觉得要出现一个人,让自己的感情流泻出去,然后跟他在一起。这时,正好梵高来了,玛高特觉得他简直是真命天子,一个劲地向他表达爱意。她对梵高说,你爱不爱我没有关系,我爱你就行了,我就是爱你。


梵高大吃一惊。当一位女性向自己表白的时候,男性一般不太好意思拒绝。后来,梵高答应了,之后他努力像一个爱人,决定表现出自己深爱她。但实际上他心里清楚,自己一点也不爱她。后来,玛高特跟家里一说,全家人炸了,觉得梵高衣衫褴褛,传闻这人一事无成,一副破败相,你却要跟他在一起。玛高特的妈妈想,我5个女儿都没结婚,我们跟人家说,我们家的人都不想结婚,现在突然跑出一个结婚的,其他4个就悲惨了。她妈妈考虑也很长远,于是要控制玛高特。


这一次,梵高真是不得了,他明明知道自己不爱她,还跑到玛高特家向她父母表达,我一定要娶她等等。玛高特家十分反对,后来玛高特也发现自己更爱妈妈,更爱姐妹,她就要放弃爱情。事情就变得一团糟。玛高特为了表达自己又爱家里,又爱梵高,干脆自杀,幸好发现得早,救活了。梵高不得不再次逃离。


有时,我们不能为爱而爱,爱本身有丰富的内在。真正的相遇是价值和价值的相遇,是天性和天性的相遇,是情感和情感的相遇,不能是一个设定。比如,我马上40岁了,我一定要结婚、生小孩。假如有了这个设定,人的眼光就会变成一个炸弹,随时会被点燃,这就糟糕了。


爱情是生活的选择,邂逅里需要把握的是,跟对方一起打开生活,这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有些人选择伴侣很表面,比如要颜值好,但背后的生活是什么,你知道吗?他/她热爱什么生活,追求什么生活,他/她以往怎么生活过来的?他/她将来会为你打造什么生活,你考虑过没有?梵高和玛高特这两人没有真正地产生连结。后来,梵高离家奔向巴黎,认识莫奈,走入了一个新的绘画世界,这对他来说也是很大的改革。


邂逅或相遇是很单纯的事,不需要想太多,就像向日葵互相给光,互相照亮。在别人眼前,这个人可能就是一个常规的人。而一种好的邂逅,彼此之间惊喜,就像互相打着一束光,会看到不一样的他,这就是美丽的相遇。像梵高这样的人,用尽一生精力追求一件世界上最简单、最普通的东西,就是太阳。后来,他跑到普罗旺斯,在高热下、强光下绘画,找到自己艺术的创造点。这就是我们在邂逅中要追求的价值。


今天,跟大家一起来分享邂逅,是因为我们真的没有那么多从容的时间,从容的条件去稳稳当当地认识一个人,也不能像日本数据中所展现的那样,大量日本青年通过他人介绍、见面,在一起。有的一开始不见面,双方家庭雇私人侦探,调查对方的祖上,调查对方的学历、身体方方面面,一看还可以,才决定见面。一切都很冷静,结婚、送礼物,都按照格式办。这就是为什么日本会变成低欲望社会,无缘社会。


中国的方向绝对不是无缘社会,不是低欲望社会。在今天,我们的青年要抓住邂逅,抓住瞬间,这里需要我们的眼光,需要我们的内心,需要我们有一种新的透视,而不是一种很表面的,光靠瞬间的直觉。我觉得这是今天中国青年在现代化成长里,需要好好体会的东西。


最后我想说,让我们所有的青年,都有一种强大的邂逅力量,有一种面对我们青春的生命,有一种让美好和美好走到一起的热烈的心情,这是今天我想跟大家分享的。谢谢大家。


注:孟祥辉据现场速记整理,全文经梁永安审订。


来源:深圳读书月

初审:邹春江

复审:张中江

终审:张维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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