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人情性,让关怀诗学返归本真
以往论诗者,常引梁代刘勰论诗名句“诗者,持也,持人之情性”。
对于女性诗人,不论读者还是批评家,往往也会有“持人情性”的先见,一方面希望女性诗人显示出敏锐感伤的文学天才,另一方面又希望其能符合读者自己或保守或开放的道德先见。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博士生张静轩认为:在《燕南园的星空》一辑中,她们的创作却多能超越“期待视野”之限制,大方地出入于日常经验与文学、哲学经验之间,将个人性情和广泛的关怀相沟通。所谓“持人情性”,在该集中体现为多有关怀而少形式和思想上的拘束。
《燕南园的星空》是对北大女诗人诗歌创作的全面梳理,该书收录了秦立彦、周瓒、顾春芳等30余位北大女诗人的作品。从诗歌内容到诗歌立场,在延续了北大诗歌优良传统的同时,集中呈现了北大女诗人的独特生命体验和她们诗歌风格的多元化。
以下是张静轩撰写的文学评论《关怀的诗与诗学》。
以往论诗者,常引梁代刘勰论诗名句“诗者,持也,持人之情性”,所谓“持人情性”,后世理解不一,有说是诗当约束人心性,以求符合伦理的,也有说应理解为扶持人之性情的。对同一名句的不同见解,颇能反映出人写作诗歌时的困境——既受到道德伦理与语言肌理的约束,又因自我表达的动机而屡屡与这些限制对话交流。
事实上,不论读者还是批评家,对女性诗人也往往有“持人情性”的先见,即一方面希望女性诗人显示出敏锐感伤的文学天才,另一方面又希望其能符合读者自己或保守或开放的道德先见。女性诗歌当其被阅读之时,也就常被覆上一层自作主张的“理解之同情”,反而影响了对文本的理解程度。李少君编《燕南园的星空》一辑,其作者皆系优秀诗人,她们的创作却多能超越“期待视野”之限制,大方地出入于日常经验与文学、哲学经验之间,将个人性情和广泛的关怀相沟通。尤其值得一谈的是该诗集所展现出的多层次的关怀精神,由身边物事到宏大历史无所不包,气象非凡。
诗歌写作尽管放眼万物,却常是由身边小处着眼。赵汗青《泸州小野猫》即取材生活经验,以人人都熟悉的路边野猫为题材,借灵巧的视角转换来更新诗歌的观察角度:“第一次,你灵巧地从/比我更低的空气中溜过/我突然想捉住你问问:这里的氧气/是不是比我能闻到的/更甜?”诗人将人类直立高悬的感觉角度向下倒转,从而稀释了与自然隔绝而自高的“人”之傲慢,并代之以众生可爱的率真观念。该诗虽云写猫,实则亦有写人之意,野猫亦是诗人自我呈现的喻体,以及自我观照的镜像;而诗歌文本在人与猫之间,既是介质,又是本质,写作本身有着栖身之所的意味:“更多时候/你喜欢在人群里蜷着/或者在诗歌里‘绻’着,舔舐一个个/柔软的绞丝旁”。猫的姿态与诗人醉心于文的心态丰富地相似,使得文本自身就具备了有趣的互喻关系。当然,最值得一提的还是赵汗青以野猫为对象展现出的丰沛的同理心,不仅如夏目漱石《我是猫》等名作一般更新了文学感觉,也是普泛之爱日常却又重要的体现。
诗人们的同理心,或曰关怀的精神,不仅体现为精细的观察和精细的描写,更体现为不摆架子、不设区隔的亲身感受。如杨碧薇《帕米尔高原》,当属诗人西行所作诗歌里较宏大的一首,开篇便是“太大了,足以让人从晨曦走到黑夜/从心惶走到心酸,再走到/语言的空地”,借用时间与空间的通感及海德格尔式的语言观极言帕米尔高原之大,既直观又深刻。诗人的可贵之处,在于抛弃了常见的游记诗所携带的将远方的人和他们的生活作为“风景”鉴赏的酸劲儿,也就避免了为文造情刻意感叹的庸俗气。她将帕米尔高原的人们放回了可敬的劳动语境内:“人才是高原的雄鹰。没有谁不是在劳动中/用结实和痛,回答悲欣一生”,常被称作“雄鹰”的高原人民,诗人并不单以高蹈的语言为他们送上赞美,而是真诚地直视其“结实和痛”,试图呈现这些劳动着的人民原本真切朴实的生活状态。取材背景相似的《那女孩的星空》则写小女孩的宇航梦与高原上奇幻的夜景,与总集之“星空”照应,帕米尔高原清澈的天空也因此与燕南园学府的星空相通,这正是该集之“关怀”的具体内涵之一——不限一时一地、一事一物的普遍同理心和敏锐观察力。
上举作品,除对身边事物、远方风物的普遍观察和书写外,还可见对诗歌本体的揣摩和思考。可以说,所谓诗歌关怀者,除去对动物、人、宇宙的关切外,也饱含对诗歌乃至语言本身的凝视和思考,这当然与盛行一时的“元诗”等话题不无关系,但也是诗人自我观照乃至自我诘问不可或缺的重要方式,由语言进入世界,又由世界返回语言,这是诗之关怀与关怀之诗生生不息的流动法则。例如,周瓒《词的世界》乍看之下与米沃什《礼物》颇为相似,充满对日常生活细节的捕捉,但诗人却将词语及诗的生成摆在了诗思的中心。“眼睛睁开前,声音充满/声音尚未启程,意识聚集/如此繁忙,如昆虫劳作/一群蚂蚁音符,一阵蜜蜂音节”,语言本身的躁动即与世界外物的运转相照应,这也注定诗歌写作本身就无法与对世界和他人的关怀相割裂。
因此,周瓒《遗珠,或踪迹》赋予了写作本身以强烈的爱的动力:“我们为寻找/而留下的脚印,也像一幅寻宝图/如果恰好被某个孩子捡到/也许他或她就踏上冒险之途/去领会爱的真意”,其所谓“爱”丰富多义,既包含古希腊哲学所谓“爱智慧”的追寻理性之爱,也包含符合人情的欲望之爱,更指向对诗歌写作——遣词造句乃至对遣词造句的反思之爱,诸相相互共生,乃于诗歌写作强烈的自我凝视自我指称之时,焕发出五光十色的外界关怀。换言之,诗人写山写水写人,这当然是关怀写作的表层,而其内里则时时返归语言,通过致密的思辨来擦拭玄奥的诗歌种子,触摸语言的硬度以呼应生活的强度,这才赋予文本及其关怀以可观的纵深。
如是写作路径,自然具备可读可感的特性,却也难免像所有难度工作一样容易使人感到繁琐和疲劳,借杨碧薇《琅勃拉邦速写》所言:“日复一日,时间在这里进行别样的创造,/我却清空了语言”,生活本身的丰富,有时让语言的营构显得无处着力,这时将诗歌的精妙技术后置,将世界本真及人对其的感受托出,亦是关怀诗学返归本真的写作之道。总而言之,行走于生活与语言之间,为无限的关怀寻找恰切的赋形,这是该集作者与编选者的共同追求,也是理解这些文本的可靠路径。所谓“持人情性”,在该集中体现为多有关怀而少形式和思想上的拘束,可谓不易。
《燕南园的星空》李少君主编
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23年1月版/58.00元
秦立彦
一生的选择
就像一个孩子,
手里紧握着一枚金币,
他唯一的一枚。
而集市上摆着那么多物品,
他怕自己买错了,
怕明天会后悔。
我们握着自己唯一的生命,
想着应该把它掷向哪里,
就像是贫困的赌徒。
我们寻找,我们犹豫,
在这过程中,
我们的金币已经变小了。
其实值得做的事并没有那么多。
然而人们常常掷出自己,
换得一些赝品,换得泡沫。
周瓒
决 意
色彩嬗替的街边风景
细风吹落绽放殆尽的花瓣
油嫩的新叶像是树身挤出的绿血
我走在去年冬天新踩出的土路上
穿过桃树、银杏和连翘布置的绿化带
二月兰如同新铺的地毡
顶着一层青紫色软毛
我决意不再是我
萌生的愉悦并未加入轮回的游戏
咀嚼几个青涩的词
耳机中的节奏带动想象的舞蹈
流向四肢之端
要把这绵力传递到它应施展的地方
若能收放自如
若能凭着热爱和忍受继续
我就能接通生命的核心运化能量
顾春芳
山风
我即将化为山风,
从这里猛烈地吹过。
你象山一样屹立 封住
时光的洪水。
在两座峭壁之间
把那命运的悬崖 阻挡
阻挡在我的视线之外。
风的义无反顾
在每一处岩石的罅隙里
震颤 呜咽 释放出
强悍而又温柔的仇恨。
我在旋风中风化 风化成
一座柔软的城堡。
风被吸入每一个窗户
仇恨的力量被包裹进城墙,
隔断那盲目的时光
以及所有的残暴的沙砾。
在你柔软的体内,
太阳从海天缓缓升起
照耀在寒冷的巉岩和沼泽。
摘自《燕南园的星空》
来源:国际文化出版公司,图片来自包图网
初审:孟祥辉
复审:张中江
终审:张维特
排版|孟祥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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