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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宜川|石经寺钟声 ----龙泉山佛门探秘

特别约稿 南湖雅集 2023-11-18


今年暮春,正是红瘦绿肥的时节,我借回国问学的空暇时间,与文友相约,同道前往龙泉山石经寺探访,作为海外学者,受到了寺庙住持素慧方丈的热情接待,佛门高深,学海无涯,笔者怀着虔诚的敬拜心情,与之交谈,请益学问,有幸了解到不少关于寺庙的历史轶闻,谨此记录下来,以飨海内外对佛学有兴趣的读者。 

石经寺位于四川成都龙泉山脉中段东麓茶店镇境内,东距龙泉湖2公里,是中国西部地区著名的藏传佛教圣地。寺庙群落被群山环抱,古木参天,寺庙周围,植被茂密,浓荫蔽日,整个殿宇楼阁掩映于莽莽丛林之中,素有“百道寒泉万木中,遥望石经半天紫”的神奇景观。据史料记载,寺庙始建于东汉年间(189—214年),原为刘焉、刘璋父子割据年代之初的官员私宅,后捐为庙。三国蜀汉时,赵云曾承袭该产。延到唐代,扩寺建殿,始具规模,后因兵燓战乱,屡毁屡建至今。 

石经寺现有的建筑依山叠立,逐殿递升,最为古老的建筑为“栖幻庵”(祖师洞),系明成化十一年(1475年)所建,寺庙主体建筑有大雄宝殿、天王殿、成官殿、观音殿、祖师殿等。上世纪1949年后,又重建了宗咯巴大师殿、藏经楼、五观堂、塔林、山石影壁等明代仿古建筑。因此, 复望开去, 寺庙群落已蔚为大观, 不禁让人感叹, 龙泉山脉并非深山老林, 何以竟有这样一座历史源远流长的佛门古刹, 香火甚旺, 堪与峨眉山的大庙比美, 正应了古话“山不在高, 有仙则灵” 的禅学意境。

原版《金刚经》石刻之谜 

据史料记载,石经寺内曾藏有不少稀世文物,其中有石刻《金刚经》32卷,寺之重器,位居其首,石经寺得名就源于这些寺藏石刻经书,坊间的传闻是因清朝简州牧,相当于如今官拜简阳县委书记一职的宋思仁送给寺庙一部32块的石刻《金刚经》而名,口碑相传,但是无从佐证。 

迄今庙中尚保存有清道光丙申(1836年)之秋的碑刻《续刊石经序》,中有 “我朝乾隆三十二年,州牧宋公思仁,游山有感,送石刊金刚经一部至寺,因名石经寺。未及一月,公即升济南知府。作善降祥,其应如响,足以征矣。是此经者不亦寺之重器乎。迄今历时既久,前僧未及检视,遗失之,止存一板,计二百五十余字”。这就是我们还能读到的最早记载寺藏《金刚经》石刻的原始文献。其实,《金刚经》原为印度佛门典籍,十六国时期作为泊来品传入,为姚秦三藏鸠摩罗什翻译,如今海外博物馆存世的有历代糙纸抄本,刻印本,竹简本,拓片本,古代石刻繁体汉字本确实鲜有所见,应是珍罕之物。 

由此推论,民国期间寺内所藏乾隆版的“石经”确实极可能只存有一块,而这块“石经”只有普通算盘大,字迹工整,蝇头小楷,需拿在手上方能细细鉴赏。作为“寺之重器”,只有显贵的客人来了,客堂才会命照客师拿出来让其一睹真容,所以“赏石经”难就难在这里。其它补刻的石经似乎在质量上无法与这块相提并论,因而鲜有人提及去鉴赏它们。 

回望历史, 在清代和民国时期, 石经寺客堂的待客之道,是很有讲究的礼数。比如说民国后期, 每逢香会,为了加强接待能力,寺内常有三名知客师,除演净、常满(兼)外,还聘了一个宝光寺出来的圣聪。知客下有照客,照客下是烧水倒茶的勤杂工。知客的才干首先要会识人,一见来人就知是什么来路。是来烧香的还是来刮腊油(白吃白拿倒刮腊油)的,该如何接待。其接待的方法与民间所传“坐、请坐、请上坐;茶、上茶、上好茶”,这幅对联有点类似,是受形势所迫不得不这样做。如客人来了,知客喊“请坐、泡茶来”,杂工就奉上盖碗茶,照客师会端来一盘瓜子和一盘点心(白米酥);若知客喊“请坐、端茶来”,就只来碗盖碗茶,瓜子和点心就免了;若知客喊“请坐、倒茶来”,就有照客师用一个盅子在保温桶里倒出一盅红白茶水(便宜货);若知客喊“请坐、拿茶来”,则杂工们会大声回答“水开了就来”,其实这水是永远不会开的,有时坐久了,知客师会故作生气状的喊“咋过还没拿茶来”,而杂工们仍然照样回答“开了就来”,而始终不会有所举动。 

那年那月, 客人来到石经寺, 朝“肉身”盼得其灵气,见“石经”方解其名气。当时有“朝肉身”容易而“赏石经”难的现象。对此说法不一,诸多谬误,贻笑大方。笔者经过多年的研究,,初步解出“石经”之名不应这么晚才出现,至少在明朝楚山时代就已有此称呼,只是始祖楚山本人出于向明蜀王报恩的目的,才改称“天成寺”。从最近发现的明代《石经楚山和尚语录》可见一些端倪,首先是原书名直书“石经楚山”,其次卷四《垂示诫语》的《前二日告别钦差镇守四川上衣监太监梅公书》落款有楚山自称“石经绍琦沐手书别奉拜”的文字。 

目前, 寺中仍然存有一块“石经”,材质优良、古色古香。但正文仅207个字,且内容以《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内容为主,与上文《续刊石经序》碑中记载不符;据我考证,从材质、字体、所刻文字比对,均不是清代及民国时期的那一块;寺方解释说,现在这块“石经”的确不是清乾隆年间的石刻《金刚经》之一,但却是明代楚山祖师亲手所刻的石经。更为古老, 理由是在《石经楚山和尚语录》里有载,楚山当年就自称“石经楚山”,传说友人曾送来几块安徽优质的砚台石,楚山本人亲自将其磨光,再刻上经文,并编号“二十七”。若然如此,现在这块“石经”也堪称镇寺之宝,只是难以佐证。 

据笔者与当地老者交谈,了解到上世纪50年代初,当时的简阳县久隆乡公所就曾带领工作队多次进庙,去没收寺内的生活用品,共挑了几十挑到乡公所。其中包括两挑跟当时的算盘体积差不多的“石经”,厚约2厘米,字只有成人小指头大小,字迹清晰工整,但具体内容不清楚,共30来块;曾多年堆放在乡公所一房间的角落里;如今还健在的简阳耆英长者们都还清晰记得这一幕。

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地行政区划已几经变迁,原汤家湾及其上游划归成都市,而久隆乡公所的老员工早已作古或迁移,查无下落了。但经过追根溯源,笔者打听到当年的那一堆“石经”因为没用,而且被视作“封资修“的黑色糟粕,避之惟恐不及,弃之如鄙履,被全部扔进了一口井里,井口早已被填,后来乡民在上面修建了一处房舍。如果这个故事靠谱,应该是清道光年间的那一部正版,而那块乾隆年间的真“石经”也极有可能混在其中。迄今为止,虽然“真石经”未能找到,如同张献忠在川西河床里藏宝一般,那就是有可能还沉睡在什么地方,从考古和人类文化学的层面来看待这一现状,原版“石经”还有重见天日的可能,这是值得欣慰的。

借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开头的话,“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愿当年的原版“石经”如同石经之“名”一样,历尽劫难,终有一天能浮出水面,为石经寺增添光彩,再现其文物和文化价值。这里我不禁要面向龙泉山脉扣问:原版石刻《金刚经》啊,如今你究竟沉睡在哪里?

 

石经寺祖师肉身之谜

 

自清代以降,川西平原上就流传着“朝肉身、赏石经”的民间说法,当年的羊肠小道,交通极为不便,从成都府出发,象是出远门,需要翻山越岭,去到龙泉山石经寺里一睹真容是许多香客的夙愿。民国时期,香客如想亲眼见到楚山绍琦(1404-1473年)祖师的肉身,必须在冬月十四开山门到次年三月三关山门才行。这段时间就是石经寺的朝山会期,有关这方面的盛况,在现代文学大家李劼人先生的《死水微澜》里多有描述,亦可参阅傅崇炬先生的《成都通览》,还有当时的许多报纸。近年来有作者根据零星的文字或传说,质疑石经寺“肉身”在历史上是否真正存在过。笔者经过多方调查,肯定其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具体叙述如下。 

新近发现的明代《石经楚山和尚语录》卷四《垂示诫语》中有楚山当年的遗嘱,“……吾瞑目后,澡洁形躯,如法裹之,贮于桶中,固其桶盖……只待壬寅岁冬前一日,开桶出沙,宜用香泥垒塑,六彩严饰,乃置石室之中,留为山门瞻仰也”。清代有“川西夫子”之称的刘沅(1767-1855年)作《石经寺肉身和尚诗》,其序为“和尚无名,兀坐小洞中,形枯不朽,盖二百年矣,士民饰之以金,其洞群众拱卫,幽香可观”。诗曰:“色身如锐气如生,阅历沧桑意不平。五岳真形能住世,三山求药是虚名。面庞此日犹前日,岩壑阴晴又晚晴。兀坐洞中悲速朽,怜他走肉太无情”。清光绪乙未科状元骆成骧在民国年间游石经寺作有“……一身屹作须弥柱,四海归来楚山处…”。这些诗文都对肉身的存在持肯定的态度。而我国僧人坐化后留下肉身,始自唐朝时期的六祖慧能,九华山曾先后出现过15尊肉身,六祖慧能与憨山大师等之肉身至今保存完好,所以肉身现象在佛教界并不罕见,这是僧人修行高超的明证。 

笔者在实地寻访中,有机会与数位目睹或触摸过“肉身”的乡民交谈,其中有一位胡姓大爷回忆,早在上世纪50年代初的“镇反”期间,就对肉身进行了人为的破坏,他亲眼目睹了当地武装部张姓部长,入庙后对肉身表示怀疑,不由分说地爬上石莲台上坐的呈跏趺座、将禅定印的祖师拇指掰断,拿出祖师洞看到清晰的指结后仍不相信。返回洞中再用其“KRT”(可尔提)手枪敲了几下,将肉身的下巴敲坏,看到仍是干粉状的脂肪和骨骼,确认是“肉身”之骨方才罢休。在那特殊年代里, 这些穿黄马褂军装的人掌握着对村民的生杀大权, 无人敢于过问与干涉,不然的话,稍有言辞不慎,即可能被当作镇反对象。

据说此后陆续有人进洞查看过“肉身”,如当时在附近教小学,后来任龙泉驿区吴姓副区长就多次带人来看过,并触摸过其脂肪和骨骼;当时在石经村附近工作,后来任龙泉驿区山泉乡的陈姓书记也曾前来验证过其脂肪和骨骼,确认“肉身”无疑。岁月荏苒,时光如逝,再到后来的“文革”时期,“肉身”彻底被毁,遗骨去向不明。目前,石经寺里所存“肉身”,世人不辩真伪,愿意相信还藏在寺庙里,这或许是一种善良人性的寄托。 

除了始祖“肉身”,寺内之成宫殿,俗称娘娘殿,如今坊间仍有娘娘“肉身”驻寺之说。娘娘为何许人? 笔者遍检史籍,不见记载。至于民间传说,则有二:一是这成娘娘乃与楚山祖师同时代的皇后,早年出家为尼到此。二是娘娘乃明崇祯时期总兵吴三桂之妾陈圆圆(1623-1695 年),她曾为李自成所俘,封为大顺皇后。当地乡民较倾向于前一种说法。据他们说:这成皇后原系荆楚大家闺秀,年轻时得了一场重病,到寺院烧香许愿,求佛保佑,经深通歧黄之术的楚山禅师医治而全愈。遂皈依佛教,拜楚山绍琦为师。后被召入宫中,封为皇后。 

据说, 当年成娘娘她经常施舍钱财,印经塑像,斋僧建寺。晚年出家为尼,入川至天成寺寻师。楚山绍琦将其安置于离寺约一里的庙子沟小庵,她圆寂于成化中(1474年左右)。后僧尼将此小庵改建成宫殿,并入寺内。“成”是成化年号之意,宫乃正宫娘娘之谓(故又称娘娘殿)。殿成之日,成皇后的尸身已经腐烂。于是僧尼乃请木匠用黄连木制成她的雕像,然后盛装美饰,故乡民呼其地名曰“梳妆嘴”,供奉于殿中,当地人称之为“送子娘娘”。“文革“前寺内古碑记有成皇后生平和重修此殿的年代,可惜均在那场“打倒一切”的革命中被毁灭一空,给今天的考证带来很大困难。特别记录与此,为世事喧嚣之后, 尘埃落尽的石经寺成宫殿正名。 

其实, 以佛门的义理, 无论贫富贵贱, 但凡人走后给予厚葬是没有必要的, 铺张的葬仪也是多余, 与其以亡者的财物及亲人的力量, 大做虚有其表的哀荣排场, 不如去供奉寺庙三宝, 弘扬佛法, 布施贫穷, 利益众生, 功德廻向, 更合乎佛法。因此, 石经寺里的“肉身” 似可看作是人心佛化后的一个图腾, 永远可圈可点, 可敬可拜。

 

石经寺佛门舍利子之谜

 

笔者的这次入寺敬香,素慧方丈甚为重视,礼遇有加。在贵宾室里沏上了龙泉山香茶,礼贤下士, 与我交流,分享佛门大德智慧。并命小童小心翼翼地端来舍利子法器,特地请我鉴赏。图中的法器里共盛有四粒舍利子,呈淡灰羯色,另一粒形状稍长,呈浅红者则是红高梁米,让观者可作一客观比较,加深印象。素慧方丈告诉笔者,这就是清代寺内高僧遗留下来的镇寺之宝。

 

笔者深知佛门讲究,礼数甚多,为尊者讳, 不便冒然向素慧方丈询问根由,请教这几粒舍利子究竟源出哪位寺内高僧遗骨?有幸近距离亲眼目睹佛门圣物灵光,已让我十分感动,不由得肃然起敬。这让笔者想起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 当时正在四川大学教书, 去五台山参加中美比较文学研讨会结束后, 回程中到山脚下的普寿寺参观舍利子的情景, 那是敬在一个密封玻璃的法器里, 只显露一个观赏小孔, 需要借助专用放大镜才能一睹真容, 似有一道人间与天堂永远两重天的感觉。


回望佛门历史,传说中有佛陀释迦牟尼逝世后,遗体经弟子阿难等人火化后,获得舍利子,分成三份,一份升天,一份入龙宫,一份留存人间。它在人间的那一份,由摩揭陀等八国均分,各建佛塔以永久纪念。目前, 在我国西安和北京的寺庙里尚存佛指舍利和佛牙舍利, 既是佐证。晚近又相传在苏州虎丘塔内发现了迦叶佛舍利,如果能确认, 将弥足珍贵。泱泱华夏,佛教遗韵遍地可寻,蔚为大观,令人感喟。 

关于舍利子的形成机理, 千余年来一直是佛学、医学、生物学研究的一个尚无定论的课题,迄今为止,产生了多种诠释。有一种说法认为:高僧如同气功家,在长期练气过程中,在调神、调息和调身的气功三要素促使下,人的思维活动长期处在运气自如、恬淡虚无的绝对入静境界,能最大限度地获取自然界的真如能量,达到天人合一,内外身心充分融洽,精气神相互转化,从而生发出大无外、小无内的混元现象,即指阴阳环抱的太极,这样全身的精力和物质力量逐渐凝结聚集就出现舍利子。但这种说法似乎太过玄乎。

从历史文献和气功实践来检验,不论是中国的儒释道各家气功, 抑或是印度的瑜伽术,都从未发现有人因练气功而在死后火化发现舍利子的现象,即使在道家的经典或史籍中也没有这类事实。也许神仙早已羽化而不必火化吧。所以,这一推论目前仍然称为科学假说。 

如今,另有一种医学解说,认为佛门舍利子本是钙化结石。所谓舍利子其实是人体内的结石,尤以肾结石和胆结石为多,究其根源,舍利子的形成过程是因为僧人起居以坐为主要姿态,而吃进体内的又多是植物纤维,不易消化,加之长期取坐姿,体内纤维堆积过多,久而钙化成结石。

 佛教典籍对舍利子的产生的解释则与上述几种推论不一样。据《元镏绩霏雪录》记载:“舍利,按佛书室利罗,或设利罗,此云骨身,又曰灵骨。有三种色,白色骨舍利,黑色发舍利,赤色肉舍利。” 又有典籍《金光明经舍身品》说:“此之舍利,乃是无量戒定慧香之所熏馥。佛家也就沿着这种说法而发挥。” 这是我们还能读到的有关舍利子的佛门学说, 可视为正版。 

台湾圣严法师认为:“肉食者死后火化也有舍利子,此与肉食与否无关,凡是修定或是凝心、慑心而达到修身目的的人,烧了会有舍利子。通常说要修持戒、定、慧三学的人,才有舍利子”。但是舍利子本身是人体分泌物结晶,它有若干程度的神圣和神秘,历来为佛教徒所重视,因为这属于界内色身的变化,终究不出无常的范围。关于人死后火化出现舍利子的现象,目前还没有找到一个详实的科学依据,还需要医学、生物学尤其是佛教界的相互配合与研究。这项研究的结果出来了,或将对人类的生命科学发生重大影响。但是, 由谁来揭开这一谜底呢?


楚山绍琦大师, 开禅学之先河

 

目前, 当代学术界一致认为楚山绍琦是龙泉山石经寺的始祖,一位在中国佛教史册里被几乎遗忘了的明代中期四川禅宗高僧,由于资料的匮乏,人们对其的禅学思想无法加以深入研究。近年来,石经寺收集、整理、并影印发布了绍琦的语录,使得学界对于绍琦的深入研究成为可能,这一研究也将可能改变人们对于明代禅宗史的传统看法。图中展示了素慧方丈与笔者做学术交流时的情景,并向笔者赠送了楚山绍琦大师所著的禅学文集。 

拜读佛门大作,我了解到明代中期四川著名禅师楚山绍琦(1404~1473)人生故事。楚山绍琦,讳绍琦,字楚山,四川简州唐安人,俗姓雷,出身于官绅之家。幼年出家,入乡塾读书,聪慧好学,机敏过人。石经寺的前身其实就是绍琦曾驻锡的寺院。有关他的研究,经常被收入明末以降的各种禅史,但他很少受当代学术界关注,以致于今日许多研究禅宗的学人对他并不熟悉。

目前有关绍琦的事迹、思想记载,当推《楚山绍琦语录》三册,第一册除序文外,全册统一编页,余二册分卷编页。据序文所述,成化年间,弟子已经将绍琦的语录编集完成,欲绣梓永传,绍琦异议:“噫,斯言乌足以传世。”以致于语录注面世之事搁浅,后经一些有识之士建议,称“吾师为一代丛林宗匠,名传海宇,道重当时,而其正法眼藏为世刮目金篦,岂可使之泯没不传乎?”绍琦弟子遂才将其面世 。书中列有二百余法嗣的名单。这些弟子分布的区域十分广泛,包括旧时的蜀、冀、鄂、晋、吴、秦等地。从这个分布区域广泛的弟子系统,可以从一个重要方面了解绍琦禅法的影响。但是有如此庞大的弟子群的一个著名禅师的禅法,后世却不能继承下去,也是值得深思的一个禅学研究议题。 

事实上,楚山绍琦继承无际禅师,发展了四川禅宗,其禅风具有自己的特色。因此可以说无际、楚山两人挽禅宗于颓势,丰富了中国禅宗的历史。禅宗素来把心性看作众生的本质,又看作万法的根本,因此就禅宗而言,心性既有主体意义外,还有本体的意义。绍琦作为临济宗传人,同样把心性作为其禅法的基础,但他不是简单重复“心为万法根本”的观点,而是对这一观点作了更为周详的诠释。 

楚山绍琦曾经出蜀弘化,名震江南,但由于其悟道、得衣,乃至最后归宿,都在地处内陆偏处的四川,故而在其逝后缺乏话语权,以致在沿海文化占主流的明清乃至于现代,其影响力受到相当的限制。绍琦处于佛教已经彻底中国化了的明代,其思想融合了佛、道、儒等因素,亦会通了宗门和教门,其中,他与弥勒信仰的关系颇值得玩味, 开一代禅学之先河。因此可以说,没有楚山绍琦,便没有今天的石经寺。 

楚山绍琦大师的一生,从俗家到僧界,有太多的传奇,又有太多让人悉心揣摩思量而不得其解的秘密。对今天的人们来说,更多的是一种生命的参照,有这么一个人,在佛门里这么活过一生。


门精进, 素慧大和尚升座石经寺

 

自2003年春贞意方丈圆寂以来,石经寺方丈室一直虚位以待。后经全体僧众推举,省市宗教局并佛协认可,素慧法师出任石经寺中兴第四代方丈。素慧法师生于1962年,绵阳人,1988年师承贞意大法师并受戒,曾任石经寺监院、寺庙管委会主任。现为四川省佛教协会副秘书长、成都市佛教协会副秘书长、龙泉驿区政协常委。素慧法师是目前川内各大寺院中年轻方丈之一。笔者与之交流, 始了解到他踏入佛门,矢志修行的心路历程。

素慧方丈的童年时代是在青山绿水的乡间度过的。据他回忆,上世纪“文革”期间,有一天,在他生活的村子里突然来了一大群打扮异样的人,这就是从四川各地寺庙里被“净身出门”,押送到村里来参加“劳动改造”的方长法师们,他们被分配到各家入住,吃“客饭”。在一双天真幼稚,朴实无华的孩童眼睛中,这些落难的光头和尚们,虽然面容憔悴,极度疲惫不堪,但是神情里却分明是无欲无求, 无畏无惧,逆来顺受,服从“组织”管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到了掌灯时分,便围坐在堂屋里,给素慧摆起了佛门的“龙门阵”,那些出家人的故事,常让小小的素慧惊异不已,终身难忘。可以说,后来长大成人了的素慧,迈进佛门,终身修行,与童年时代的亲身经历丝丝相扣,偶然中孕育着必然,不无深刻的影响。

素慧方丈说,他从小就喜爱读书,受戒剃度后,最早在老家附近的梓桐七曲山寺庙修行,那里是他皈依佛门的地方,后来辗转到了新都宝光寺,在那里的几年里研修了不少佛门经书,是自己真正体悟到佛教义理博大精深的开始。记得先哲孔子曾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当年,素慧方丈勤励为学,佛门道理,集腋成裘,方才成就了他今天的佛门人生。 

在我们的交谈中,素慧方丈还引用了佛门的“志密行密,功深悟深”一语,用来解读自己矢志修行佛门的信念,面对这样一位出自草莽的大德法师,佛学如此精进,不由得令我肃然起敬。中国禅僧的言行录中,确有此段的记载,意思是说对任何世事都要有精阐惕透的深思,方能有更为深刻的参悟。 

这种境界,佛教称为“三味”,意指身心自由自在地活动,并有透彻事物本质的能力。现实中, 我们常有把事物二分法的思维习惯,如得失,敌友,好坏等,但如进入三味之境后, 此种二元的(binary )简单思维就将消弭无形, 透视事物的大智慧就会凸显。其实, 大千世界, 对人对事,及至做学问,又何尚不是如此呢?凡事须摒弃浮燥,静下心来为之,方可有大作为。 

如今,笔者身在异国他乡,细心体会“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文学意境,耳边响起这熟悉的出家人《送别》旋律,莲花池畔的无常,人生自是常恨水,水向东去的悲凉况味便不觉油然而生。是啊,近年来仅是艺人出家的就有黄元申、孟庭苇,李娜,王菲,张国立、张铁林、刘德华、曾志伟、杨紫琼、以及《红楼梦》里的黛玉饰演者陈晓旭等一长串名字,诸多皈依佛门的众生都有着太多的人生故事。现代意义上的出家,套用俄罗斯作家托尔斯泰的话语结构,或可说:出家的结果都一样,但是出家的原因却各不相同。


石经寺,川西独有的藏传密宗寺院

 

漫步寺里的建筑群落, 拾级而上, 行到了高处, 又是别有洞天, 另一座巍峨的藏传佛教大殿便呈现在眼前。殿前有两座转经塔, 上方还系着黄色经幡, 每当阳光明媚的时候, 远远望去, 分外耀眼夺目, 让人感觉到仿佛又来到了雪域高原,因为那是藏地的文化符号。在浩浩宇宙、茫茫大地中,经幡作为沉积的藏族民间祭祀图腾,以它丰富多彩的形式,给藏传佛教留下的历史印痕,向世人展示着一个广阔而神秘的世界。

石经寺系川西五大佛教林之一,据说也是四川地区不多的一座藏传密宗寺院,因为藏地黄教嫡传汉区的密宗道场即设于此。由此可见其特殊的宗教意义。但是关于藏传佛教在西蜀的历史沿革,至今学术界研究得不多,只知其梗概。有学者认为,古代存在一条经四川、云南到缅甸再到印度的南方丝绸之路。因此,印度的佛教极有可能就从这一条路线传入中国,西蜀地区就处于这一丝绸之路上。 

魏晋南北朝之前,西蜀佛教不见诸文字,而且这时西蜀属于西部荒蛮地区,“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交通极为不便,因此,佛教对西蜀的影响较小。两晋之后,由于长江中下游湖北地区佛教的发展,与之水路联系紧密的川东地区受到了这一佛教传入的影响,一些下江来的僧人会借道重庆前往成都传教。如来自西域的天竺僧昙摩密多、良耶舍、中国僧人道汪、玄畅等人都是取道长江而抵成都。并为以后的川西佛教发展奠定了基础。 

回望历史, 佛教在印度灭亡, 并不完全是由于密教的盛行, 回教徒的大举入侵, 也是主要原因。当年, 回教徒在印度所到之处, 必将原有的佛寺焚毁, 所有的佛教徒被赶尽杀绝, 僧人中的幸存者则纷纷逃亡。由此可见, 佛教在印度固然是在密教盛行年代灭亡的,但是信奉密教并不一定就会令佛教式微。因此,当佛教传入西藏以后,便衍生出大乘密教,俗称喇嘛教,从公元八世纪直到现在,气势越来越大,地位未可撼动。 

当年,印度密教在西藏与当地民间信仰相结合,发展成为藏传密宗,作为佛教的一支,其追求的终极目标与其它教派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与被称为“显教”的汉地佛教相比,显教多以倡导佛门义理为主,而藏传佛教则以密教信仰为圭臬,以群体化的咒术仪礼、民间俗信为其主要特征, 口诵真言咒语(语密)、手结印契(身密)和心作观想(意密)三密相结合的修行方式。如今, 在石经寺里, 人们尚可处处感受到这一浓浓的藏传密教氛围。 

从宗教学理的层面, 四川佛教似可分为二大文化圈。其一是以成都为中心,呈扇状扩散的川西汉族地区佛教文化圈,古称西蜀,另一个则是藏传佛教文化圈,主要在川西藏族地区流行。四川石经寺这一藏传佛教的古刹, 在汉地独树一帜, 因此显得格外具有宗教史学的意义。


高僧辈出佛门, 千江月照石经寺

 

回望历史,石经寺历代高僧辈出,经50余代方丈努力,从明代的楚山祖师至近代的能海上师,承传至永光、贞意、素慧,苦心经营、为法忘躯、卓越奉献,石经寺声誉日隆, 近年来次第举办了四川第十一届传戒法会、续统传法、升座法会、传授居士菩萨戒法会、及楚山祖师600周年、能海上师120周年的学术研讨会,与会的诸山大德、学者名流,遍及全国,人皆赞誉。 

与会者分享佛门义理, 探索生命与存在的关系,使得众生平时持有的许多常识与观念得到了更新, 有些还需要进一步印证。俗话说,习惯成自然,但是关于生命与存在的诸多本质问题,从世俗的角度来看,习以为正常的知识、对生命宇宙的研究,并不能解决生命中的最为根本的, 例如生老病死、男欢女爱、个体命运、尊严价值等等问题,因为这些往往都并不依众生大脑主观想象而为之,因此长期以来,形成了许多观念的误读。

 典型的词语有如“看破红尘”,这句话其实并非佛家所用,而是中国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 受到道家自然无为思想的影响,以及后来隐遁之士厌倦官场虚幻的奢华与奸诈, 向往山林的田园生活, 而经常使用的词语, 几与佛门无关。该词源于旧时的土路车马过后扬起的尘土,指的是这个世间纷纷攘攘、繁华奢糜的世俗生活景象,借喻名利之路。 

今天,读者尚可看到西汉班固的《西都赋》中有“阗城溢郭,旁流百尘,红尘四合,烟云相连”,这是形容西都长安,人多,事多,钱多的浮华世态,在卢照邻的诗《长安古意》中,有“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期红尘暗天起”,宋朝程颢的《秋月》诗中有“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在曹雪芹的《红楼梦》第一回里也说“有城回阊门,最是红尘中,……”,以这些例子作观照,“红尘”二字显然是指世俗社会的种种繁华景象。 

由此可见,佛教的义理在当代中国社会常常被误读, 一般人习惯将逃避现实, 隐遁山林的风气和现象归于佛门的信仰以及学佛的结果。其实大不然,佛法中从不讲“红尘”, 也没有“看破红尘”一说, 而正相反,较多论述“三宝”,“六尘”与“六根”等的基本概念。 

素慧方丈告诉笔者,寺里至今还保存有明代成化五年(1469年)和清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铸造的大铁钟各一口,每当朝夕敲击,声闻群山。除此而外, 藏经楼内珍藏有上世纪末台湾高僧明三法师赠送的影印台湾版(中华大藏经)一部,计300册。笔者这次造访,来去匆匆,未及欣赏这套文集,留下遗憾,只好说下次一定还会再来,再来倾听回荡在山谷里的晨钟暮鼓,那久久不肯消散而去的余音! 

我与素慧方丈素昧平生,更与佛门无往,没想到这次见面竟然相谈甚欢,以文会友,十分投契,看来确是佛缘使然,留下了十分难忘的好印象。直到临别时,素慧方丈执意要送我出门,佛门情谊可嘉,让我十分感动!

我的汽车在崎岖山路上走远了,回头时,分明还能看到寺内大雄宝殿前,矗立着那一片由逾千年的古罗汉松,古银杏、古柏组成的树阵,老枝扶疏,高大参天,临风呼啸,为龙泉山石经寺平添了几许浓浓的古风遗韵,在皓月疏朗的星空中,更像饱经风霜的大将军,无论风吹雨打,酷暑寒冻,仍然默默地履行职责,义无反顾地守望着这座拥有千年历史古刹的秘密。

2012年8月28日结稿于加拿大温哥华(Maple Ridge)枫林谷


题图、插图:来源网络和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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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宜川 ——

加拿大华裔学者、加拿大枫叶出版社社长。原四川师范大学外语系七七级毕业,曾在四川大学外语学院任教多年,后赴澳大利亚留学。移民加拿大后,以治学为主,研究兴趣广泛,著述颇丰,现为加拿大多家华文报刊专栏作家。近年来与国内数所大学开展学术交流,常应邀回国讲课,并受聘为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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