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蔡华:彝族“天人合一”生命智慧的内涵与时代价值[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3(1)P60-65
[提要]“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在少数民族优秀文化中也有着丰富的表达。彝族“天人合一”的生命智慧观,建立在对人与天地万物一体同源的体悟之上,既有宇宙本原论意蕴,又包含着进化论、辩证法的思想,是有彝族文化特色的朴素的唯物主义。通过对彝族“天人合一”生命智慧内涵的深入分析,不仅可以更进一步理解彝族哲学思想的丰富内涵,同时也可为构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提供重要的参考,有助于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关键词]彝族;生命智慧;天人合一;生命共同体;气一元论;唯物主义一、彝族生命智慧中的“天”论二、彝族生命智慧中的“人”论 三、彝族“天人合一”生命智慧的内涵 四、彝族“天人合一”生命智慧的时代价值基金项目:诠释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精神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视野下的中华生命智慧研究”(22ZDA082)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蔡华,西南民族大学西南民族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宗教学、彝学。“天人关系”历来是中国哲学中的核心概念。司马迁在《史记》中借诸家学说表明了中国传统哲学的为学宗旨:“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影响深远。人与宇宙的关系问题,是中国古代各民族的思想家思考得最多的问题之一。虽然观点各异,但是,“天人合一”逐步成为了中国传统哲学的主流观点。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拓展了传统哲学的思维空间。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孟子言“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均强调了人与宇宙的共生共存、和谐互动。主张“天人合一”的思想家,关注的是天地的来源与形成、人的来源、天人关系等问题,“天人合一”观念的实质,是主张人与天地万物同属于一个大的生命共同体。这一观念,不仅仅影响了中国传统哲学、思想和文化中的价值取向,还影响了各族人民的思维方式,成为了许多民族的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彝族是我国具有悠久历史的少数民族之一。彝族人民不仅创造出了自己的物质文明,也创造了灿烂而独特的哲学思想。彝族先民在探索宇宙的过程中,既注重吸收汉族哲学的成果,又继承发扬自身文化的特色,形成了一套独具彝族文化性格的“天人合一”的生命智慧观。彝族先贤对天和人的来源问题作出了饶有趣味的探索,提出人与天同属于物质、人与天同出于阴阳五行的变化、人与天和合共生等命题,具有唯物主义的哲学韵味。彝族“天人合一”思想,是中华民族传统智慧的结晶,是多民族的哲学思想交流、交融的结果,反映了彝族文化多源而丰富的内涵,以中华民族生命智慧的眼光来看,不仅具有独特的哲学价值,也具有文化生态价值。在中国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过程中,彝族“天人合一”思想必将作出崭新的贡献。人生活在大自然中,与自然界息息相关,为了求得生存,在自然界里从事生产生活,自然会对浩瀚的宇宙和广袤的大地进行思考和探索。天是如何形成的?宇宙间的万事万物产生、发展变化的规律又是如何的?早期的彝族先民在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实践活动中,日益认识到自身所处的世界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并由此萌生了具有朴素的唯物主义色彩的宇宙观。从彝族的传世文献可见,早期的彝族人认为宇宙以普遍存在而又无固定形态的物质为本原。彝族史诗《查姆》《阿细的先基》《勒俄特依》等认为,在世界形成之前不存在任何超自然的力量,此时的宇宙处于一种没有固定形体的混沌之中,因此,天地是始于自然和混沌。中国许多民族的神话,都没有张扬西方那种一神论的创世说,而是着力描绘生命演化的壮丽图景。早期彝族人的天人观念也是这样。在他们的表述中可以看到,客观自然是世界及万物的成因,即演化之因。天地之前无神灵存在,既无神灵存在,那万事万物就不是神依照自己的意图创造出来的,是自然演化的结果。《勒俄特依》开篇便说:远古的时候上面没有天,有天没有星;下面没有地,有地不生草;中间无云过,四周未形成。地面不刮风,似云不是云,散又散不了,既非黑洞洞,又非明亮亮;上面阴森森,四方昏沉沉。[1](P.2)《宇宙人文论》中也记载:“在天地产生之前,是大大的、空空虚虚的无极景象。”[2](P.15)这里所说的“无极”,体现了彝族和汉族天地观念的深刻联系。《阿细的先基》讲:“最古的时候,没有天和地。云彩有两层,云彩有两张,轻云飞上去,就变成了天,重云落下来,就变成了地。”[3](P.9)这和汉族的哲学名言“清轻者上于天、浊重者下于地”如出一辙。彝族先民把天地的形成用云彩的自然运动来解释,其独特之处是主张天地源于物质性的创造活动,迥然不同于机械唯物主义,体现了古代彝族人的生命智慧。在他们眼里,生命首先是建立在宇宙本原上的。宇宙本原既是生命的基础,也是哲学的基础。彝族先民留下了丰富的文献,不同的文献中纵然对天地万物形成的具体描述不尽相同,但是有一个基本观点是统一的,即认为宇宙的本原还是来源于物质形态,客观自然是世界及万物形成的原因。这种用自然来解释自然的“自因”论,是彝族本土生长出来的原始而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正如恩格斯所说:“古代自发的唯物主义十分自然地把自然现象的无限多样性的统一看作是不言而喻的,并且在某种具有固定形体的东西中在某种特殊的东西中去寻找这个统一。”[4](P.164)彝族早期的宇宙本原论思想产生的原因,一方面要归结于彝族先民原始思维的直观性和简单性,另一方面要归结于社会存在对社会意识的决定作用,即他们只能从能感知到的自然物质和社会生活中去探寻宇宙的本原。随着古代彝族哲学的不断发展,彝族先民逐渐克服了宇宙本原论上的理论局限,提出了独具民族生命智慧光辉的“气一元论”。这里的“气一元论”也属于彝族的宇宙本原论,是一种唯物主义的自然观。他们认为,天地形成之前就有气存在,气是天地形成的根源,也是最本根的构成天地的原始物质。这种思想其实也反映了哲学的共通性。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说:“全世界在本质上是某种从混沌中产生出来的东西,是某种发展起来的东西,某种逐渐生成的东西。”[5](P.14)在这种原始观念的支配下,彝族《勒俄特依》记载了“气”演化出天地的历史:天地未分明,洪水还未消退,正当这时候,一天反面变,变化极反常;一日正面变,变化似正常;天地第一代,混沌演变水;天地第二代,地上雾蒙蒙;天地第三代,水色变黄金;天地第四代,四面有星光;天地第五代星星发出声;天地第六代,发生后平静;天地第十代,万物毁灭尽,此为天地变化史。[1](P.4)混沌之气不仅一步步演化出天地万物,而且演化出数。这种观点在《宇宙人文论》中得到更进一步的发挥。后者认为,天地是清浊二气相互作用的产物:“却说天地产生之前,清气熏熏,浊气沉沉。”[2](P.52)然后,二者相接触,形成“青幽幽、红彤彤的一片,清的上升为天,浊的下降为地”[2](P.11)。再后来,随着天地的出现,万物也在“气”的变幻中产生:“随着清浊二气起变化,从四方漫到中央,金、木、水、火、土门产生,它们各有本原,各主一方,从此以后,五行主管东西南北中不停地运转,亿万种会动的生命不断的出现。”[3](P.33)这样,生成了气象万千的世界。简言之,在彝族哲学中,宇宙本原论与宇宙生成论是不能分开的。气原本是混沌的,混沌中分出清浊二气,清浊二气又演化出五行,五行的变动产生宇宙间的一切事物与现象。总之,万物都是自然之气的变化所致。从《宇宙人文论》《彝族源流》和《西南彝志》《勒俄特依》等彝族的代表性典籍中都可见“气一元论”的思想。这些经典突破了早期的宇宙本原论“观物取象”的狭隘格局,吸收并融合了儒、道、佛等诸家的文化营养,构筑起彝族的宇宙学说,解释了单一之气演变万象的原理,维护了一元论,建立了一套具有抽象范畴和内在逻辑联系的宇宙论哲学体系,并具有很深的唯物论和辩证法思想。从这一层面来说,彝族的宇宙论代表了我国少数民族生命智慧的较高水平。人类早期的认识经历了从对外部世界的兴趣到人类自身探索的深化。因而,对人类本源的思考亦是早期人类生命智慧的重大问题之一。彝族先民在气本原论的基础上,凭借着自身的观察和智慧的想象,对人的本源问题作出了唯物主义的探索。彝族认为人与天地一样,都是从具体的物质中自然生成的。《梅葛》记载了先民的认识:格玆天神“撒下三把雪,落地变成三代人”。《阿细的先基》记载,男神阿热和女神阿咪,用土来造人。他们“称八钱白泥,称九钱黄泥,白泥做女人,黄泥做男人”。[3](P.343)这里提到的格玆天神、男神阿热和女神阿咪,虽然有“神”的名号,但都不是创世者,与上文所说的“演化论”并不矛盾。结合《宇宙人文论》中混沌、清浊二气和五行的演化来看,这一点就很清晰。《宇宙人文论》中说:“天地产生后,天象地象不断起变化,便产生了哎和哺。哎是天子,属阳,哺是地女,属阴。哎、哺的子孙像云雾那样多得数不清,他们就是天地间的实勺(彝族原始部落)千千万万的人群,有如百川归海,汇集融合,成为六祖的后代,到处繁衍。”[2](P.85)这里的“哎”“哺”就像上面所说的神,也是气演化而来的。他们的繁衍子孙,又是生命演化的继续。总之,无论是雪造人、泥做人还是气生人,都从根本上排除了超自然力量,体现了古代彝族朴素唯物主义的智慧。在《勒俄特依》中,早期彝族人提出了人类是由猿猴演进而来的科学见解。这是中国西南诸多民族“猴变人”的生命演化观中的典型。《勒俄特依》记载:起了三股雾,升到天空去,降下三场红雪来,降在地面上,九天化到晚,九夜化到亮,为成人类来融化,为成祖先来融化,做了九次黑白醮,结冰来做骨,下雪来做肉,吹风来做气,下雪来做血,星星做眼珠,变成雪族的种类。[1](P.17)这个美丽的神话中,一切生命都属于“雪族”,这就是有生命的万物经历的一个奇特阶段。雪族又分为十二种:“有血的六种,无血的六种。”其中,有血的六种是蛙、蛇、鹰、熊、猴、人。猴为第五种,“形状虽像人,叫声似猴音”,人为第六种,分布遍天下。[1](P.20)古代彝族生命智慧,焕发着美的光辉。一切生物原本都美,都源自于自然。这自然不是神或其他的超自然力量创造的,它演化着。人是自然长期演化的产物。“猴变人”的生命演化还有另一层哲学含义:生物演化过程都是一个由低级到高级、从简单到复杂的漫长发展过程。彝族的人类起源观是用物质、发展、联系的眼光思考世界的成果。这个观念虽然是用通俗易懂的形式表达出来的,但是其中蕴含的朴素唯物主义和辩证法思想以及生物进化论思想的萌芽,都是古代彝族生命智慧思考及探索的卓越成就。正如恩格斯所说:“人的思维的最本质和最切近的基础,正是人所引起的自然界的变化,而不是单纯自然界本身,人的智力是按照如何学会改变自然界而发展的。”[4](P.124)随着早期彝族先民认识自然、改造自然水平的不断提高,随着他们生产技术的发展进步,随着他们不断吸收其他民族特别是汉族的生命智慧,他们的认知能力和思维水平也达到了新的高度,形成了独树一帜的“天人合一”的生命智慧观。彝族先民以物质性“气一元论”解释自然万物。在《西南彝志》中说:“白云是什么?是大地的气,天空的雷电,是地上的气缠天上的气,春夏季雷鸣,是清浊气涌,变成闪电,雾升就下雨,雾降就天晴,这样的现象乃清浊气变。”[6](P.97)同样,他们在“气一元论”这一宇宙本原论基础上解释人,如《宇宙人文论》中所述:“清浊二气凝聚形成人的身体,先出现希幕遮等祖孙二人,他们有身体和灵魂,有血有气。”[2](P.95)在《天地祖先歌》《彝族源流》等彝文经典中,都可以看到类似的对于天人关系的悠远思索。如上文所述,虽然他们对人的来源的有雪、泥、气等不同的思考,但是无一例外都归属于“天人合一”这一观念,并以此描绘出一个永恒、有机的物质生命系统。彝族先民在思考了人类和天地万物的来源后,进一步认识到天地间的万事万物始终是处于不断的运动变化之中,且这种变化遵循着一定的规律,一种由阴阳对立统一导致生命由低级到高级、从简单到复杂的发展规律。《西南彝志》中讲,因为有了阴阳,才产生了天地,有了天地,才有了男女。《宇宙人文论》认为,哎(乾)哺(坤)产生后,就有了五行,人和天一样具有自己的五行,天的五行分别是天东、天西、天东、天北、天南、和天中的日、月、星、云,地的五行是金、木、水、火、土,人的五行是心、肝、脾、肺、肾等器官,因此地上的万物是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变化而来。《彝族源流》对此有精彩的论述:“清浊广如海,五行是人的根本”。即认为,人同地上的自然万物一样,是金、木、水、火、土的变化而成。因此,早期的彝族先民认为,人的生存依附于自然,人不能离开天。《彝族诗文论》等文献不仅揭示了生命的来源,而且提出了关于生命的内涵的主张:“人是天所生,生人天之德。”人生存于天地之间,作为自然界的一部分,不仅人的生存与天息息相关,受天的制约,而且人的生存也会影响到天地,因而,人应该养成自己的德。彝族先民认为,人既来源于自然,又能通过实践改造自然。《天地祖先歌》记载:“天地分五行,日月分阴阳,都由人来分,由人来命名。”[7](P.214)“命名”反映了人的能动性,也反映了人对于自然的“权利”。因此,人作为自然的一部分,可以以平等的身份与万物相处。人的这种为自然“命名”的权力来自于他有能力形成知识:“人类管天地,完全靠知识,人能分五行,要靠知识分。”彝族人的知识来自哪里呢?还是来自于自然。《宇宙人文论》中说:“天地人和各种事物都出现了,知识也由之产生,五生十成的道理也被认识了。”[2](P.59)正是自然赋予了人知识,赋予了他们改造自然的权力。既然可以改造自然,他们就主张珍惜这个权力。彝族人认为,人应该运用好心思,去寻求到客观事物的本质和规律,形成自己的知识。不用心思考,是不能懂得天地变化的规律的。在认识世界的基础之上,彝族先民认为,人可以与天地结合,获得自己想要的成果,实现自己的理想。天地间的福禄由人们创造,由人们享受。这就把人的物质生产生活的好坏与否,以及福禄的获得都归于在实践中如何去改造自然世界。显然,这是一种“人定胜天”的实践哲学,是对宿命论的否定。“有了知识后,君用它掌权,臣用它司令,工用它造物。”“人有知识后,用来管宇宙,用来造树林,用它来种地。”[7](P.57、80-81)千百年来,彝族人民生活在艰苦的环境中,这样的思想观念激发了他们不屈于天地的精神,他们拥有自己的知识体系,拥有自己的文字和语言,拥有自己的经久不衰的典籍,他们创造了自己的生活、展现了自己的文明。但是,人的“德”不是盲目地改造自然。只有首先遵守自然规律,才能在改造自然界中获得进展。《宇宙人文论》讲:“人类产生后,武洛撮的子孙们,各自在一方,都用五行来发展他们的生命,在相互生存、相互制约中变化发展。”[2](P.96)天地中的事物均是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有机整体,只有遵循“五行”的规定,天地人才能在一个整体中存在、在一定的规律下获得平衡,生命在和谐中才能得到发展。《宇宙人文论》中的“五生十成图”和“十生五成图”及“八卦方位图”就在阐明宇宙是由八卦类各要素所组成,而八卦则规范着宇宙万物,八卦的相关使得宇宙间万物产生相互联系和作用。八卦作为一个规范的有机整合体,其运行的规律和规则使得宇宙从混乱无序的状态走向平衡和谐的发展状态。因此,人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要想获得更好的发展,就要遵循自然的规律,并主张人和天的和谐统一。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华文明历来崇尚天人合一、道法自然,追求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天人合一”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重要理念,集中体现着中华民族对宇宙、人生的根本看法。少数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文化的精彩篇章,需要深入发掘。在新时代,彝族“天人合一”生命智慧的有着的重要的哲学价值文化价值和生命价值。天人合一的宇宙观蕴含着中华文明的生存理念,在当今时代仍然具有重要价值。不同于西方人类中心主义的自然观,中国人的自然观是建立在人同天地万物是一同同源的体悟之上的,其中蕴含的人与自然万物共生共存的生命共同体意识,就主导了人对自然万物应保有仁爱之心,要将天地万物的存在与自己关联起来,将天、地、人统一起来,把大自然生态同人类的文明联系起来。当今建设生态文明,我们要注重从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生命智慧中去挖掘有利于人与自然环境、资源相协调的思想,形成绿色高质量发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中国传统哲学一向主张天、地、人和谐统一。论语·阳货》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生态是自然的、超越语言的。如何去领悟、参透自然呢?《荀子·天论》道:“天有其时,地有其材,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参。”既然四季有时,人就应该领会其自身规律运行,让万物兴盛不衰,而不要横加过渡的干预。为了追求人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的状态,人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老子说:“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人居其一焉。”只有这样,遵循“天人合一”的思想,才有今天人们仍在孜孜追求的生态和谐。彝族早期的宇宙观也认识到人生活于自然之中,要遵循自然运行的规律。彝族因半农半牧的生计模式,喜住在山高谷深、森林茂密、水草丰茂的山区或是二半山区,这些地区地势险峻,但是自然资源丰富,可在高山放牧、可在平坝农耕、也可在深谷狩猎,因此,彝族人的日常生活与自然万物往来密切。《天地祖先歌》中说到:“河边水草茂,山上树成林,都是人来种,都是人来养。天上和地下,为何如此美?因为有人类。没有天和地,人类无处生,没有了人类,大地也不美。”[7](P.214)在彝族的天人合一的生命智慧思考中,客观自然并非是独立而存在的,不是存在于人以外的“他者”。彝族人认为人同天地自然万物是一种共生共存、和谐共生的关系,人与自然共同维持着整个生态系统的平衡。其描述的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相得益彰的美好画卷展现了彝族独特的生态美学观,更包含了彝族先民认识到人与自然是共生共荣的生命共同体,人应当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观,为构建中国特色生态哲学提供了价值参考。随着全球工业化发展的速度加剧,全球气候变暖,环境污染严重、自然灾害频发、物种濒危等环境资源问题日益突出,人与自然间的矛盾日益升级所暴露出来的生态危机,使我们不得不从古人天人合一的生命智慧中去找寻人与自然、人与人和谐相处的自然规律,重建生态和谐发展成为了新的热点议题。彝族的生命智慧能为我们提供一些感悟。由于彝区山高林深的自然环境和变化多端的天气,加之生产力的匮乏和对认识客观世界知识的限制,早期彝族先民形成了对“山神”“林神”敬畏和信仰的万物有灵自然崇拜观,将个体生存资料的获得寄托于自然界的恩威,遂产生了与自然万物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运共同体的信念。由此,彝族人历来奉行着不可无节制地向大自然索取资源、不过度砍伐树木的可持续发展观念。将过度砍伐树木所导致的山洪或泥石流自然灾害视作是山神的对人类的惩罚,彝区还为此产生了调和人与自然关系的民间“斯西”(即禁砍林)和“玛西”(即禁砍竹)仪式。彝族人通过将对森林保护仪式的神圣化来进行生态环境的保护。彝族谚语“剥了树皮树要哭,扯了鸟毛鸟骨疼”倡导要善待自然、爱护自然。在与自然长期相处的过程中,彝族先民注重在日常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去探寻和总结自然运行的规律、尊重自然的思想在彝族天人合一的生命智慧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彝族谚语“江水枯竭鱼儿被日晒,岩壁崩塌蜜蜂四处飞,父母故去子女各地散”主张遵循万物四时的变化规律,“杜鹃啼三月,知了鸣七月,树叶长六月,雨水下九月,人要活一生”通过对自然规律的揭示,倡导要遵循自然运行的规律而生产生活,要对自然有所敬畏,在获取自然资源时,应该要做到的是取之有时、用之有度,要主动去维护人与自然万物之间的平衡,保持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同时彝族先民认识到在与自然相处的过程中,人也要遵循自然万物的运行规律而生存繁衍。彝族谚语说:“千生万繁殖呢,不死不枯者,雨白行是也。”[2]彝族人将万物生长繁衍,生生不息归结于雨水的滋润,认为世间万物的生息有其相辅相成相的生态观,人与自然万物的繁衍是密切相关的生态观,使得彝族先民在谋求自身生存发展的同时,形成了一种尊重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人文观。在此基础之上去进一步把握各种自然现象,探索四季变迁、日月星辰的运行以及天文历法,并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宇宙观和创造了灿烂的“十月太阳历”文明。古代彝族先民无论是在客观物质条件还是主观精神力量下,都在积极努力地追求达到一种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状态。从中给我们的启示是,人类要永续发展就应当要遵循自然生态系统运行的规律,并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不断调节与自然的关系来实现生态系统的平衡和稳定。当今社会更是迫切需要我们认识到目前提高生态生存质量的重要性,只有形成主动维护生存环境的生态意识,才能间接作用于人的实践活动,勾画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绿色图景。彝族先民在思考天和人的来源后,又对人如何成其为人的问题进行了解释:“从普遍的意义上看人的规律体现为众所周知的规律和伦常习俗。”[8]早期彝族先民就在典籍中表明,道德是人类出生、进化发展的重要标准,是人与动物相区别的根本标志。彝族谚语:“前人定礼节,后人有礼节,太阳昼行有路线,月亮夜行有路线,人类生存循礼节。”彝族是一个非常重视道德礼仪及人伦思想的民族,而且认为每个个体在其成长的不同阶段都有其必须学习的道德内容和遵循的道德规范。在彝族人社会生活中,自有一套礼义廉耻是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和谐相处的道德规范,彝族人历来崇尚以传统礼仪道德来调适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充分表达了彝族“天人合一”生命智慧的伦理道德思想。这些伦理道德思想不仅是古代彝族先民社会历史观的重要组成部分,时至今日依然发挥着规范行为、调节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美育下一代的重要作用,其中的彝文典籍中涉及的伦理道德思想在重塑社会伦理,强化道德约束,提升彝区的生态治理上有指导性价值。首先,彝人认为制定各类道德规范的是人类自身。《彝族源流说》中记载“六位神毕创制天地间伦理,其中生育伦理由恒仇珂、投皮耐制定;尊卑礼仪,恒彼余、投毕德制定;毕与僰的秩序,恒始楚、投乍姆制定;上下的律规,由农牧兴起,以金银作线。兴农牧制度,创制出穿着,做华丽盛装,穿着制度以生死来立。生死礼仪,孝子贤孙立。”[9](P.48-49)伦理道德是由人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制定出来的,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彝族先民根据不同的社会分工,对不同职业、不同阶层和人在不同的年龄阶段的不同道德要求做了详细的划分和规范,在处理人际关系、人伦关系和维护彝族社会的秩序方面起着重要作用。在彝族的传世教育经典《玛木特依》中教育后代子孙要勤勉自律、崇尚礼仪、吃苦耐劳、艰苦奋斗、还倡导父义母慈、兄友弟恭等就伦理原则,都充分体现了彝族人对伦理道德思想教育的重视。其次在伦理道德方面,彝族人将孝敬父母看作是头等大事,“人间的事,千样万件事,孝顺父和母是头等大事,赡养好父母,献祭好天地祭奠好祖宗。”孝敬父母的孝不仅是包括父母健在时的赡养,而且还要在父母死后为之送葬、送灵、超度、祭奠的孝。同时彝族历来有亲敬舅家道德规范,在《彝汉天地》中记载:“亲敬舅家者源于孝母亲。”[10](P.7)《玛牧特依》中也说:“家中母亲大,舅舅当母亲。”他们详细规定了晚辈对长辈的道德规范,还有“父慧母贤”等长辈对晚辈、“夫贤妻安”的夫妻之间的道德规范。彝族古代社会从原始社会末期开始逐渐出现了社会的分工和阶层的分化,逐渐形成玆(君)、莫(臣)、毕(师)、格(匠)、卓(民)五大类职业群体,彝族先民就认为像天上的日月星辰各司其职一样,各行各业的也应当有其遵守的行业准则,君掌权、臣断案、师祭祀、匠作艺、民耕牧,各类职业的从业者都应在各自的岗位上尽职尽责,社会才能和谐有序运转。不同职业的从业者都必须要遵循道德标准,才能让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和谐。《玛牧特依》说:“兹无德则丧格,莫无德则无光,毕无德则害人,民无德则生事。”[11](P.17)人只有职业分工与社会阶层的不同,但相同的却是都必须遵循道德准则来行事,各类职业都应当遵守善学、勤劳、善良、贤能、守信等道德品质,这体现了彝族人将个人的道德修养始终放在首要位置,并不仅仅因为其所处的社会阶层和职业地位而去评断一个人的修养。在生活道德规范方面,彝族先民认为人应该具有积极进取、奋发向上的人生态度。“人往上长,筐往上编,树往天上长”“不做不得食,不找不得钱”。同时,在与人交往时,要诚实守信:“无父可生活,无母可生活,无信用不能活。”在义利问题上,应该要重义轻利:“钱面是一时,人面是一生。”彝族人非常重视名誉:“人活图好名声,虎死一张皮。”因此,彝族人最忌偷盗:“贪财莫要偷,偷者最可耻,偷来的吃不饱,偷来穿不暖。”提倡尊老爱幼:“小孩会长大,青年力气大,长辈知识多。”正如中国传统文化中提倡的“人性本善”,他们主张人通过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以达到人与人之间人与社会之间的和谐。古代彝族先民通过思考天人合一的自然规律,强调通过道德约束与规范的礼与法,达到人与社会的协调发展,它富含彝族古代丰富的生命智慧,为现今我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要求与构建和谐社会不谋而合。彝族“天人合一”的生命智慧观,含着自然哲学与人文哲学的观念,更难得的是在自然哲学中既有宇宙本原论的唯物主义立场,又有辩证法思想,是朴素却丰富的唯物主义哲学。一方面,彝族“天人合一”生命智慧,有利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它认为人与自然的关系是唇亡齿寒的依存共生关系,倡导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另一方面,彝族“天人合一”生命智慧有利于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和谐,注重伦理的规范,提倡孝老爱亲,诚实守信,勤劳克己等道德观念。中华民族文明的核心是各民族的哲学思想,彝族“天人合一”生命智慧观也是在与其他民族的交往交流与交融中不断吸收优秀文明的基础上产生的,彝族先民用独有的史诗、诗歌、典籍等方式表达了古老的生命智慧,为我们今天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实现绿色可持续发展,保护生态环境,构建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文化资源。[1][德]恩格斯,自然辩证法[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2]冯利.略论古代彝族的自然哲学[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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