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都西安十分朋克，西仓就占了七分

在疫情之前，我去了一趟西安

我对西安一直有阴影的，过去十几年每次去西安都要拉一次肚子，即使如此，我对去西安这件事还是充满期待，这次我乖了些，备了胃药上路

这次我顺便去逛了一趟洒金桥旁边的西仓；从地理上来说，那是一条”口”字型的巷子；从社会意义来说，那是座只有在周四与周日才会出现的市集

紅虛线部分

约莫十年前我去了趟西安，住在旁边的古都酒店，天天沿着洒金桥往南走；那时只觉得热闹，不知西仓的深厚底蕴，但光天化日地目睹当街群架对砍也让我印象深刻

你们知道2010年左右，台湾人都被打上了温良恭简让的烙印，西仓如此生机澎渤的年轻人，着实吓得我花容失色

总之，我后来看了贾平凹的《废都》才知道当年走过那块地叫西仓；书里这么描写这地

那里是一个偌大的民间交易场所，主要营生是家养动物珍禽花鸟鱼虫，还包括器皿盛具，饲养辅品之类。赶场的男女老幼及闲人游皮趋之若鹜，挎包摇篮，户限为穿，使几百米长的场地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好一个热闹繁华。

所以西仓就是个什么都有什么都卖的市集，每周周四、周日两天

逛西仓最有仪式感的一条走法，必需从洒金桥地铁站B口出来，俗称洒B口，延洒金桥开始往南走；除此之外，从其他路穿进西仓，都属于邪门歪道。

随着人流密度，脚步也越来越慢，但一位西安的朋友说，逛西仓的仪式感，是从入口处的一碗糊辣汤开始

这一带还没进入西仓核心区，只不过就是摊子从里一直摆摆摆，越摆越往外，一直摆到这，靠近洒金桥这帶，大多卖古玩旧货，俗称假货破铜烂铁，沿着墙角摆放，拿各种塑料袋挂在边上

你可以在这各种野生书画名家的墨宝，如果他看你顺眼，会慈祥地告诉你”年轻人，看你年轻有为，老夫赠字给你吧”吧！要是你真的被他的热诚所感动，最后他会说”那也适当表示一下诚意吧！”

但大多数的墨宝可能就是老先生每天在家闲着练字的习作，周四早上晨练完顺道拿来西仓卖；赚点早餐钱；在西仓，你可翻到一百张厚德载物；两百张难得糊涂；三百张上善若水；正所谓墨宝界三大巨头。

我拿起相机才拍下，马上被摊主小哥制止了”这个不要拍！”我心想，是不是怕我发到网上会有城管啥的找麻烦啊？

他指着那些假货：“这里都是国之秘宝，你一拍放到网上，大家都知道了，你知道每年有多少国宝流落海外吗？要是小日本(加重语气)发现了，我可担不起这责”

我：”...............”

摆摊小哥像大隐隐于市的国宝守护者；在这摆旧货古玩的小贩，每一位都高深莫测的样子，就是那种”也算有缘，告诉你些秘辛吧！”

多棒的一块铁铸牌，我想把它买回去挂在门前，比啥八卦镜好用多了

还有一些没啥价值的旧书，两三元一本

流落民间的国务院文件，还有一些散落的文书信件纸片；随便卖，这种东西都是随便卖，但如果淘到一张名人书信就发小财了。

让我眼前为之一亮，火红酷炫的三轮电动代步车

车顶上载满各种鸡啊狗啊猫的玩偶，还有没拆包装的；再挂上流苏珠珠帘及小灯笼，车主一定是位热爱生活的老骚货，每天载着朋克老太婆招摇过市

出现了！我最爱的西安甑糕；不卫生又好吃的甑糕

西仓绝不是只卖旧货，而是找得到一切中老年生活服务，当然也济世救人微服出巡的名医，以低廉的价格现场为人民群众补牙镶牙

还有祖传绝技，中药燻耳燻鼻燻牙，号称只要有孔的地方都能燻；燻耳掉耳虫燻鼻掉鼻虫燻牙杀牙虫，立即见效，耳清目明。不管是补牙或燻耳，都是号称祖传自某个门派。

从洒金桥东走，越来越挤的小径，才能进到西仓的核心区，你会看到，無怪西仓的大多数都是中老年人；偶尔还有三轮电摩挤进去叭叭叭响，就看见人群边骂着，如摩西分开红海般往两侧挤

清晨六点，这些摊主由四面八方赶来，在晨曦朝露中开市，一直到黄昏五点左右散去

五金杂货破铜烂铁、针头脑线腐乳酱菜、衣帽鞋袜床单被罩、剃头补牙鸡眼专家、补锅修鞋旧衣修改、不锈钢杯大花茶壶、假烟假酒瓜子零食、花鸟金鱼水草红虫、小猫小狗小兔小鸡、糊辣汤面麻酱凉皮、大米小米玉米白米.....

整个西仓巷是个”口”字型，延着高墙的小路，有些路段已经很窄了，旁边还摆着摊，人潮拥挤，一不小心就被推挤着走完这”口”字型

这一天西安的PM2.5破了200，天色灰黄，老旧建筑也呈土黄，逛街中老年人大多穿着暗色系外衣，仿佛在上世纪70年代，突然闯进了一位UNKNOW少年，特别地朋克；啊！一种贾樟柯式的90年市井喧嚣

这位戴着火红安全帽摆书摊的老师，我拿起那本世界地图集，他就聊起中美金融大战略与钓鱼台风云；我拿起那本相机维修，他又开始讲佳能与尼康，德系与日系；拿起那本古典文学，他就开始谈辛弃疾，辛弃疾老师果然是所有野生国师的偶像

西仓除了满街的老年人，还混杂着小偷扒手，偶尔见到相机挂在胸前告诉世人我是文艺青年的观光客，还聚集了一批怀才不遇，忧国忧民，手不离烟的文艺工作者，各个都是野生国师

但即使如此，也不能阻止就在字画摊旁摆起捞金鱼的摊子

来看看在那堵高耸的墙边，都有啥摊。比如说，五金电子产品零配件摊，我怀疑你在西仓能组出一辆带摇控电动的越野拉杆行李箱

现场制作小椅凳的老师傅；在西仓，别看到老頭在那敲敲打打就感动得一蹋糊涂啥匠人精神的，其实都是没啥技术含量的木工

倒也不是生活所迫啦！就是没事干出来摆摆摊；我看大多数摆摊的老头卖的都是些没用破烂玩意，但就是喜欢跟老伙伴聊天

既然逛街的都是中老年人，卖的产品也是要对中老年口味，都是些啥便宜的生活常备小东西；非常地拥挤，我是被推着前进的，怀疑我低于逛街平均年龄至少二十岁

好多地方都有卖着”电磁脉冲笔”号称可以打通经络活血，每天饭后将笔压在穴道处电一电，帮助身体健康，我试了一下，就是弱电嘛！

很多老头伸出手让卖笔老板电一下，老板要不脸色凝重地说”你腰不好”、”你有偏头痛问题”、”你湿气太重”、”你血液循环不畅”.....总之都是一些中老年常见的毛病，老板谆谆告戒老头们”知道嘛！少吃甜食”、”晨练之后拿笔压几下效果更好”.......

我在旁边看了，心里就哼哼冷笑了，我也凑上去伸出手”您帮我看看吧！”看你这家伙能胡譸些啥！

老板给我电几下后，突然眉间一紧，望着我，我也吓到了；他又转另一种频率继续电，电得我全身酥麻；他脸色一沉，目光銳利凝重地说

“你肾不好！”(指)

我措手不及；旁边围观的老头，我分明见他们眼里窃笑，又带着一点同情的眼神”唉.....年轻人不容易啊！”

我感觉被调戏了，双手掩面逃离现场，隐没入行尸走肉般的中老年人流，被推着没目地向前

西仓巷北侧是花鸟市场，提起西仓第一個印象，严格说起来，一边是卖花鸟鱼宠物用品的门面，另一边仍然是摆摊的地方。

小虾、红虫、小鱼，各种繁殖来注定要被大鱼吃掉的生物，水族用品、水草

各种鸟类吱吱喳喳，有各种各样的鸟笼摆在路边贩售

一只猫咪卷曲在家具店前晒太阳，谁都不理，也不怕人，不断有人脚步从牠上面跨过去，牠一动也不动，见过世面的古城猫

西仓这个方形的圈里是古代的粮仓，有旗兵驻守；那时北边有块宽敞的练兵场，当这些兵发了饷，总要找些乐子来玩玩；旗人最爱斗斗蛐蛐，提着鸟笼走在路上溜鸟，表示自己是有钱有闲，与众不同的旗人；这么着，小贩跟着来了，就形成了早期的花鸟鱼虫市场

现在还有许多少工鸟笼现场制作，看你要什么材质，做成什么形状都可以

卖鸟的对面，摆的摊卖的都是一堆相当奇异的用品

这个卖玉卖毛笔卖字帖的摊，真实身份是一处书法沙龙，一有客人，直接在后面墙上试写，你看有多少天道酬庸厚德载物

许多卖保健品的地方，这是件相当实用的热灸战术背心，随时可替换，可说是相当帅气了。

卖蛐蛐的摊，可能就是捧个泡沫盒过来，一打开，围观的人自然就来了

蛐蛐平常就是放在一小格子里养，牠的一生，就在这格中生、鸣、产、死

每次见到卖蛐蛐，我总能想到川端康成《古都》里描述的金钟儿

”不过，那些金钟而之所以在壶中，自然不是因厌弃尘世，怕是牠们自己也不明白那只是一只小小的壶，而兀自一天过似一天....

鸟笼中的鸟岂不也是如此，但牠们已看到了外面的光景，一生却只能在笼中的世界

挂在晒衣杆上的鸟笼，上面枝头经常又站了一排野鸟，不知他们会不会鸟语交流，不知他们会不会互相羡慕

鸟贩子向围观的群众说他来自甘肃兰州，这只鸟跟着他许多年，走南闯北，鸟生见过的世面可能比一般人更多

从花鸟市场往南拐，烟火气息又更浓了，这里开始有卖吃的；这卖手串的摆在炸丸子摊旁边不知是否刻意为之，油烟气大概有助于加速包浆

所以在西仓，卖酥肉旁边摆着旧书，还拿着饮料压著书，老板多元化跨界经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貌似是一个上过电视节目的香料摊子，老顾客也特别多

我特别喜欢市场里香料摊的五颜六色；总能为传统市场沾染一些鲜艷的气息。有香的、有麻的、有辣的、有辛的，混在一起却是个让人安心的味道，一束光照亮了摊子，好像烤着香料，亮滋滋的，那是温暖的烟火气，竟感觉香料更香了。

我看到前面一个摊子有许多老头在围观，本着体察民情的精神，好奇也挤了进去，一挤到前面，这摊子上竟然在卖这些茍且之物

棒老头包裝上真的有個老头

我尴尬呀！正想默默地退出来，结果那些老头们早已用一种极为同情的眼神慈祥地望着我”现在的年轻人也不容易啊！”

爷爷们，事情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呀！我在心里吶喊

卖古玩的、卖干果的、卖旧乐器拉小提琴的，西仓的日常百态；逛西仓比去摔碗有趣多了。西安这几年太迎合观光客口味，这么个龙蛇混杂的西仓，却还有那么几分废都味道

拉提琴的师傅，眼神锐利，像是有故事的人；卖一把小提琴与手风琴，电动车上挂着一袋干果，仿佛出来卖乐器，顺便买了东西回去

路过的阿叔，问了一句”小提琴卖啊？” ”卖的” “那拉一曲来听听”

卖琴师傅面无表情，啥也没说，坐电动车垫上拉了一段带些忧凄的小调，大概八个小节吧！却渊远幽长

“嗯....不错....”路过阿叔说完就转头走了。

西仓这个”口”字型的巷子，墙的后面，中间那块地属于军事管制区，不过大院门口也不见有人在看守，现在是粮食局的家属院；也算是继承了粮仓传统

大院门口正对着西仓南巷，继续往南走是回坊一带，走到底是庙后街；这一带可是我的阴影，每回都在这吃坏肚子，但每回来西安仍不由自主地往这地走；比起隔壁挂着”回坊”两字的那条街，走在庙后街一直到大学习巷这一带，更像在西安散步。

“庙后街”指的是城隍庙后面的一条街；我穿过小巷子走到城隍庙前；西安城隍庙与上海城隍庙、南京城隍庙并列中国三大城隍庙

西安城隍庙庄严肃穆，外面的世界就是西安最热闹的西大街一带，庙前广场却一派悠闲氛围；没有西仓的摩肩接踵人声鼎沸，也没有庙后街大学习巷香气四溢，这里却自成一格；没啥游客，附近居民三三两两各占一位，下棋聊天溜鸟溜狗溜小孩

现在城隍庙与”小商品市场”画上等号；庙前仿古的街道卖着些小杂货，虽然多得是那些全国景点都能见到的木剑葫芦啥的旅游纪念品，但还是留有些老香铺，老行当

大概是全国城里的寺庙前都有这么一条卖小商品的街，烧香拜佛完了之后，都喜欢顺便逛逛，随手带些小玩意回家，久了就成小商品聚集处。

城隍庙旁边是大学习巷，我觉得大学习巷的小吃，比观光客为主的回民街小吃便宜许多，又更有西安市井特色。

大学习巷西大街口，旁边就是西安最有名的火凤凰舞厅

很多年前，跟着酒肉朋友路过这地，他指着那只火凤凰说：”这是西安最具人文关怀的地方，西安80后的耶路撒冷”，我一看”喔？”站在大学习巷旁边，我抱着学习的精神就想去看看，朋友嘿嘿嘿地笑了"未满四十岁不能入场"

我竟然信以为真啊！结果我终于等到四十岁了，火凤凰竟然已经关了，
唉！西安这座城市失去了灵魂

”火凤凰”三个字已经拆掉，仅剩一只火鸡，仿佛是老板最后的倔强，告诉后人，这里曾经有一只开了又抄，抄了又开的欲火凤凰

逛西倉仅仅是四个月以前，现在想起来，卻彷若隔世

脏乱差臭的市井氛围如今卻让人异常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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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见你》的台南，是座什么气质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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