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碎念｜“你看起来不像” 为什么会伤人？
确诊ASD+ADHD
ND倡导者
金牌铲屎官
极简主义者
“我是一个人，不要让人性的一切与我疏离”
确诊后这几年，无论是在工作和生活中，我依然会面临一个困境：
就是在论及自身AuDHD（ADHD+Autism）身份的时候，很难避免对方出现：“你看起来不像”、“你看起来蛮正常的啊” 、“我看你顶多就是边缘”之类的反应。
这种评论可能来自于一些普通朋友，这些我一般不太在意，但在工作中，我最常遇到的情况，都是出自那些孤独症相关行业从业人员（比如特教）、支持人员（比如家长）之口。
每次听到这样的评论，我都必须强压着怒火，反复告诫自己“be professional”，然后尝试转移话题或者让对方转移话题——但往往事与愿违，最终结果还是反复在“到底是不是”这个问题上打转。
（怎么说呢，我愿理解为是NT的一种刻板吧。）
我甚至很难一两句话解释清楚这两句话为什么会引发这么强烈的情绪。会因此而愤怒的，也绝不止我一个。
“我见过孤独症是什么样的，你不符合，所以你不是。”
“你看起来不像”
——那么他们心目中“看起来像”的是哪些人呢？往往会有几个标签词：
语言能力弱、
容易突然崩溃、
智力有不同程度受损的、
大多是男性；或者是少数认知能力更明显受损的女性。
作为一个有强烈自省和自我纠错意识，有明确的职业和成长目标，并因此长期关注锻炼自身的表达和社交能力的成年ASD女性，不得不说我的状况是远超他们对于孤独症的有限认知的。
我知道业界甚至有暴论说ASD的女性“能够掩饰就等于没有自闭症”，这个话题不是我们今天的重点，我暂时不做评价。
但我知道很多从业人员或多或少会受到自身客户群体画像、落后的学习和研究资料等等方面的影响（2005年以前的研究文献就别反复拿出来引用了吧？20年了，诊断标准都更新了几轮了？），形成一种对于孤独症的固有认知，这种固有认知里会排除掉很大一部分看起来并不那么“典型”的孤独症人士，尤其当他们再忽视年龄和成长的因素时，被排除在外的人就更多了。
但只是觉得不像自己的“客户画像”，并不一定会让他们把这句话说出口。
“没有人比我更懂孤独症。”
——会让他们脱口而出，甚至为此有些洋洋得意的，背后还隐含的一层是“我比你更懂孤独症”的傲慢。
他们不相信我作为我自己生活的亲历者对自己做出的判断，甚至都不相信我的精神科医生通过专业、细致、多维度的评估而下的诊断，他们只相信他们自己。
（如果是一部分医生出于主观的、经验的因素而给出类似的判断，由于本身的权威地位，伤害会更大。）
这种时候，如果我拿我的诊断书甩到他们面前去“剖腹证粉”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们只是享受这种凝视的视角，我到底有没有确诊证明，对于他们而言，就和“小六到底吃了几碗粉”一样不重要。
“安啦，你没有那么失败。”
他们会断定一个人没有孤独症，不仅仅是一些概念、诊断、特质的简单叠加，其语言之下还包裹着的一层情绪是：
“你不够失败。”
你看，你能211/985/本科毕业/研究生学历，你学业很成功啊；
你看，你现在能和我正常聊天，说明你社交很好啊；
你看，你说话条理也很清晰，你智商OK啊；
你看，你现在说话心平气和的，说明你情绪管理很好啊；
你看，你并没有那么失败啊……
综上所述，你没有孤独症。
这就是一个逻辑陷阱了。
它否认我的痛苦，也否认了我从痛苦中挣扎而来所付出的巨大努力。我的专业能力、学术能力，以及为了适应生活、工作等诸多挑战而做出的努力和努力诞生的成果，统统成了他们质疑我有孤独症的重要论据。
这个推论的隐藏假设是：孤独症患者都是失败的、没有能力的。
即使一个我漠不关心的人出现这种态度的时候，我也会在那个当下不自觉地掉入逻辑陷阱中，开始在回忆里搜寻“你们不知道我曾经有多糟糕” 的证据，甚至开始放大一些原先本就能够承受的感官和情绪挑战——却很难意识到这个论点本身就是错误的。
这种态度好像在逼着我们去当众展览伤口，去呈现某种悲惨，才得以让自己看起来像群体中的一员，才得以获得某种身份——它让很多ASD青少年和成人们，自觉或者不自觉地，陷入了某种自证的螺旋，让自己更符合某些刻板印象，使人更难从泥沼中爬出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种态度出现在从业人员、家长身上的时候，我会出离地愤怒。
如果连你们都对自己的客户、学生、孩子持有这样的偏见，你怎么教会他们相信自己的能力，他们怎么可能有成功和实现自我的机会呢？
“我明明在夸你，怎么还生气了呢？”
有人甚至还会觉得，“你看起来不像”、“你看起来很正常”是一种夸奖。这就是非常显然的健全中心主义了。
单说“健全中心主义”可能有点抽象，我拿女性主义做个类比好了。“你看起来不像孤独症”其实就类似于夸奖一名女性勇敢、坚毅和强壮，用的语言却是：“你看起来不像女的”。
你还会觉得这是一种夸奖吗？
这世上没有一种夸奖是可以基于否认一个人的身份的。
其实到这个程度，无论说话者想要表达的到底是“你看起来像孤独症”还是“你看起来不像孤独症”，无论是“你看起来像个男的”还是“你看起来很女人”，
问题已经不在于表达的内容，而是说话者本身没有觉察到的一种权利，一种居高临下的凝视，一种自认为有权对另一个人审判的“暴力”。
——就像男性在面对女性时，那种作为第一性的，对自身所拥有权利的理所当然的不自知。
别怪我言辞激烈。
我认为，所有的助人相关行业，无论是特教、咨询师、影子老师，或者其他的孤独症、残障支持工作者，都需要有反复审查自身所携偏见、更新知识的自觉。
没有这份自觉，伤害无可避免。
（题图源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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