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下六合彩当荷官:输了丈夫一条腿,还把全家送进监狱|大暴诈09
「大暴诈」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由姜湖讲述发生在1999-2016年的中国诈骗故事
大多基于真实新闻而进行虚构的自传式写作
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姜湖。
你们会梦见去世的家人和朋友吗?
我现在有时候还是会梦到我奶奶。
她临终前已经瘦得只有一把骨头,我抱着她时感觉她好轻,好像随时会变成一片云离开我。
有天晚上她因为疼痛一直断断续续地哼唧着,下半夜我听到她在喊我,她说,湖儿,我想回家。
那个时候已经不再治疗了,我爸想让老人回到熟悉的地方,在儿孙环绕下离开。我轻轻拍着她,奶奶你就在家呢。
她像小孩一样哭了起来,我要回我自己家。
我愣了一下。
我怎么忘了,奶奶并不是生下来就是奶奶。
她是南方长大的姑娘,嫁到姜家后在山东一住就是一辈子,偶尔听她讲起哥哥弟弟们分了宅基地后把老屋推了,她摸着我的头叹了口气,湖儿,奶奶已经没有家了。
再加上山高水远,奶奶身体一直不是很好,竟再也没有回去过。
我现在还会想起奶奶说她没有家时的神情,心里刺痛。今天要说的故事,就是一个女人回到家、失去家的故事。
刘志在广西宾阳春风得意的同时,红姐正在老家湖北秭归,经历她人生的至暗时刻。
这也是刘志的讲义里,第一个不是由他主导的案例。
法则六:先让他们赢一点,这样才会输更多
案例:湖北地下六合彩诈骗案
时间:2002年4月
1
我是方晓红。眼前这情况有些诡异。
我面前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皮衣,脖子向右折叠,硕大的脑袋紧紧压在右肩上,整个人都是畸形的。他斜着一双眼睛打量我时,色眯眯的眼神跟发廊的那些男人一样,让我恶心得想吐。
我连忙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把恶心压了下去。旁边上菜的女服务员,全程盯着我们,眼睛就没移开过。我能想象,上完菜后她会怎么和同事八卦我们。
“我们晓红,儿子都十岁了。她这身板,绝对是能生儿子的!”我妈说话的时候,唾沫都喷到桌上了。
我妈穿着一件酱肉色的旧棉袄,手上拎着的却是我专门给她买的LV包,包大,除了钥匙和零钱,她没东西放,于是在里面塞满卫生纸,把包撑起来。
“那好,那好,都对上了。”桌子另一边穿着大红羽绒服的中年女人笑眯眯说道。
我迎上她打量我的目光,皱了皱眉。
十天前,我跟刘志分开后,打算就在长沙找个洗脚城上班,等他回来。
结果突然接到我妈的电话,说小辉得了白血病。那一瞬间感觉心脏都停跳了,这些年虽然我再也没回过老家,但每个月都会通过爸妈和弟弟了解我儿子小辉的情况,他的衣服文具,我都是买好了寄回去。
我定了定神,问我妈怎么回事?她哭着说小辉最近老是发烧,鼻子嘴巴还出血,送去宜昌中心医院确诊了白血病,住院的话每天要花好几百上千块,小辉爸爸说这病反正也治不好,要带小辉回家。
我妈嚎啕大哭让我赶紧回来,挂了电话,我匆匆买了长沙到宜昌的火车票。
一出站,就看到我弟带着爸妈等在那儿,我以为小辉在医院不好了,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没想到我弟把车开到了猇亭。
看到这歪脖子男的和大红羽绒服媒人,我算是明白了,小辉得病就是幌子,我妈是要把我诓回来嫁人呢!
“就这个偏脑壳,还不如王建那个王八蛋呢!”从酒楼出来后,我非常生气,“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你那会儿几岁?现在几岁?”我弟嬉皮笑脸地拉开车门。
“你一把年纪了,还挑什么?男人的好处又不在长相上。”我妈劝道。
“行了行了跟你们说不通!带我回去看小辉!”我气冲冲地上了车。
汽车开上高速,朝秭归县城的方向行驶。我觉得很奇怪,我弟几年前就在宜昌买房了,首付用的是王建给我的彩礼。他结婚的时候,我人虽然没回来,但包了个五万块钱的大红包。
就冲这些,我这大姐还不能去住一晚上?而且小辉不是在宜昌吗?
“回秭归干什么?”
我爸沉默了一路,这会儿开口了,“你弟的房子断了供,我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房子被抵押了。”
“都是买码害的!”我妈咬牙切齿地骂道,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弟成绩差,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我爸我妈为他操碎了心。安排他跟着熟人去工地上干活干了两年,我爸又舍不得他吃苦,出本钱让他做了包工头。正好赶上那几年房地产热,我弟挣了些钱,很快就说上了媳妇。
但没想到他从去年开始跟着别人买码,一下子就陷了进去,开始赢了点小钱,后面就一直输,不仅把积蓄输光,还欠了二十万高利贷。
我气得笑了起来,“所以你们就打算把我卖第二遍?”
“晓红啊……你是不知道,这些催债的天天打电话!都没法过日子了!”我爸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我冷笑了一声没接话。
从猇亭上高速,到了秭归县城,再拐弯开进沙镇溪,到了马家山的家,已经十点过了。山里人睡得早,只有零星几点灯火,惊起一路狗叫。这个二层楼房,也是用我寄回来的钱造的,房子建好后,这还是我第一次住进来。
“你是从小看着你弟长大的。”晚上我妈跟我睡一张床,“亲两姊妹,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她苦口婆心地劝我,不要以貌取人,歪脑壳的爸爸在猇亭开着挖沙厂,一年少说挣几十万。媒人跟她透了口风,歪脑壳对我很满意,说我是宜男相。只要我点头,那边愿意给三十万彩礼。
“睡吧妈。”我闭上眼睛,在黑暗中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可我心里的绝望快要把我淹没了。
歪脑壳第二天给我打电话,我本来不想接,我妈抢过电话一把接起。他们俩自顾自地商量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我生气之余又有些好笑,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了,他们想对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抬脚出门准备出去走走,但不管我去哪儿,我妈都会跟过来,好像生怕我跑了一样。其实真的用不着,从村里到镇上好几公里,没有车,我哪儿也去不了。
村里变了很多,家家都盖了小洋楼,很多楼房的门口还停着小汽车,由于没有车库,这些车就停在稻场里,外面蒙一个防尘罩。可是那些被车轮碾出深深辙沟的黄泥路,还有家家户户盖在猪圈里的旱厕,又让我觉得一切没变。
村里女人看到我,聚在一起指指点点的。我听到她们说,那个歪脑壳以前娶过老婆,生二胎后感染死掉了。女人们挤眉弄眼,说歪脑壳就要儿子,老婆连生两个姑娘,天天在家里被他打。
有个女人故意很大声地说:那个女的根本不是得病死的,是被歪脑壳打死的!
我妈脸色慌乱,骂那些女人乱嚼舌根生儿子没屁眼,拉着我转身就往家里走,一边走一边骂这些人都在瞎说,她们就是眼红。歪脑壳找算命先生算过了,要生儿子,就得找个比他大三岁,属鼠,生过儿子的女人。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前方。
“造孽啊!”我妈拍着大腿,往地上一坐哭了起来。
几个男人站在我家门口,正在往外搬东西,我爸佝偻着腰,和领头的男人站在院门口说话。
“电话都打了一个星期了,不管你说什么,今天这个车我们要开走。”领头男人不耐烦地说。
“这个车能抵一半儿不?”我爸陪着笑脸拿出香烟,准备散给几个男人。
“怎么可能?”领头男人发出一声讥笑,打掉我爸递上来的烟,“你这个车买来15万,跑了一年,现在最多抵8万。你这个老汉儿,养这么个儿子也是倒霉哦,我要是你,就赶紧去筹钱。再拖下去,你到时候还利息都还不赢。”
我妈在地上打滚嚎哭,我只能用力把她搀起来,在她的哭声中,那些人脚步不停,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搜了出来,放在车里一起拖走。整个过程中,我爸坐在稻场上一根接一根抽烟,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
而我的弟弟方小凡,一直躲在二楼,没有下来。
“晓红,爸爸从来没有求过你。”我爸扔掉烟蒂,一双发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你就应了那个偏脑壳吧,小凡的还款期限只有三个月了,再还不上钱,他们就要剁手。”
2
12年前,他们已经卖过我一回了。
那会儿高中毕业,我没考上大学,读中专,我家里又拿不出来钱,只好去县城的餐馆里打工。餐馆老板给我介绍了他侄子王建,说他在宜化集团上班,家里在宜昌还买了房,嫁过去我就有好日子过。
王建人又瘦又小,只有初中毕业。我本来不愿意,但爸妈都说他条件好,两家大人很快就说好了婚事。结了婚我才知道,王建只是个车间里的临时工,我们住的房子也是租的。
他脾气暴躁,爱喝酒,一喝醉就指着我鼻子骂,说我爸妈牙齿深,要了十万彩礼,把他家底都掏空了。
我苦笑了一下,收回思绪,对我爸说,“别人都说他前头的老婆是被他打死的,这样的人,你们也要我嫁?”
他避开我的眼睛,不说话。我妈还在地上像唱戏的一样哭嚎。
看着他们,我心里的寒气凉到了骨头缝里,我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好用的赚钱工具。
我还清楚地记得,跟王建在一起时,他们是怎么对我的。
我和王建恋爱时,他对我好过,给我买衣服买零食,接我上下班。可那些都是装的,婚后他成天喝酒,因为旷工把工作弄丢后,就把我当成出气筒,一发酒疯就打人。他看起来瘦,可拳头落在我头上时,一拳能把我打得眼冒金星。
他第一次打我时,我跑回了娘家。我爸说男人喝了酒你就别撩他,要我贤惠。我妈说夫妻之间磕磕碰碰很正常,扇一嘴巴怎么能叫打呢?
没人帮我出头,王建打我也越来越顺手。
大家都说,有了孩子就好了,结婚的第二年,我生了小辉,没想到,有了儿子我还是挨打。我妈说等小辉长大了,就好了,到时候王建再打我,小辉会帮我。
可是我没等到那一天。
小辉两岁时,王建借了朋友的车兜风,在318国道撞死了人,无证驾驶加酒驾,死者家属开口要十万,不然就让他坐牢。那个朋友叫龙哥,是个混混,他给王建出主意,实在没钱,可以让我去他开的发廊打工抵债。
就这样,我成了龙哥手下一名坐台小姐。
我越想越恨,方小凡自己造的孽,就该自己承担责任,他没有试过半夜到医院挂急诊号,对着医生同情的眼光撒谎,说自己骨折是因为撞到桌子;他也没有试过被嫖客辱骂,被滚烫的烟头按在皮肤上。
我冲到二楼,把正在睡觉的方小凡从床上拉了起来,“你给我起来!”
“你疯了吧!”他气急败坏地骂。
“我可以帮你还清欠债。”我按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但你要为我做两件事。”
“姐,你有钱?”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我告诉方小凡,我可以帮他还清高利贷,但他要给我解决那个歪脑壳的事,另外,我要见小辉。
我走的时候,小辉才两岁,还是个没记事的小孩。这些年我虽然一直有寄东西回来,可因为不想和王建纠缠,也因为心里内疚,我始终没有直接和小辉联系过。说不想他那是假的。
“你猜我这些年为什么不回来?”我压低声音告诉方小凡,“我去了澳门,一直在赌场上班。做这行的,我们轻易不露身份。”
方小凡一听,眼睛都瞪圆了,语气马上换了。我从他口中仔细问了买码的经历后,告诉他,他是买了假的六合彩,被人骗了。
“什么?王建这小子果然不安好心!”方小凡气哼哼地要去打王建。
我让他不要打草惊蛇,先带我去宜昌看小辉。
由于车被收债的开走了,我们只能先坐县际巴士到长途汽车站,然后打车去小辉的学校。方小凡告诉我,王建前几年再婚了,去了龙哥的码庄做事,钱挣得不少,小辉被他送到一家私立的寄宿学校。
“他知不知道我?”我问方小凡。
“哪能不知道呢!”方小凡心虚地笑。
老师见到方小凡,愣了一下就认出来了,说这是王辉舅舅。借着他的光,我终于见到了小辉。
可是小辉见到我,没有半点激动和欢喜,冷冰冰地说,“我爸说,我妈早就死了。”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心。
我扭头看方小凡,他心虚地跑出去抽烟。
“我每年都给你买玩具衣服,你忘记了吗?”我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东西!”小辉不耐烦地说,“你跑都跑了,又回来干什么?”
“我想你了。”我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
“我没有妈。”小辉板着脸说道。“我妈在我两岁时就死了。”
这个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这个我曾经捧在手心里的孩子,站在我的面前,但他对我没有一点感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憧憬。
我的父母,他们一直骗了我,那些我给小辉汇的钱,给小辉买的东西,都没有送到他手里。
我这八年时间,不过是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而现在,它被戳破了。
我要让他们全都不好过。
3
好运来茶馆就建在滨江大道,旁边是一溜儿大排档,大厅里坐满了人,麻将声中,烟雾缭绕。几个年轻姑娘端着茶水瓜子跑来跑去,我走到收银台,问收银员怎么买码。
“我们是正经麻将馆。”收银员干笑。
“这儿是龙哥的场子对不对?”我娇笑着捋了捋头发,露出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你就别和我打马虎眼了。”
收银员挥挥手,喊来一个服务员。服务员带我走上二楼,然后顺着走廊走到底,在一个小房间后藏着电梯,坐上这个电梯,我们来到三楼。茶馆从外面看起来,只有两层,三层往上走都是快捷酒店,哪知道这里面别有天地。
这个地下码庄并不大,也就是一百三十几平米的样子,陈设和楼下差不多,有一个大厅和三个包间,收银台做成酒吧吧台的样子。墙上挂了好几台电视,电视里放着香港六合彩开奖的画面。
“你买什么?”服务员迎了上来,给我介绍,有两种玩法,一种是买单双,一赔二,一种是买号码,选定生肖和数字,一赔四十。
码庄不仅供应茶水,还有免费的酒水饮料,桌上放着印刷粗糙的码报。一群码民挤在电视前面,有人说天气预期明天有雨,水生财,该买八号;有人说香港六合彩上期开的是生肖龙,这期应该会开蛇。他们闹哄哄吵成一团。
我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大多跟着电视买双。我拿出一千块钱,押了单号。抄单员劝我,说上期中的就是单,这期应该开双才对。
“我这是有内部消息的。”抄单员边卖力劝说边仔细打量我,脸色突然变了。
我今天穿着一件白色蕾丝紧身裙,脸上仔细地化了妆,不说完全变了个人,但和他记忆里那个畏缩的秭归姑娘,应该已经截然两样了。
“方晓红,你来干什么?”王建警惕地看着我,“你想认回小辉?他是我养大的,是我的儿子!”
“你开门做生意,还要挑客人不成?”我微笑地看着他,“钱我都给你了,赶紧给我写单。”
我拎着皮包款款往外走,王建气急败坏追在我身后骂人,问是谁带我上来的。我可不管他高不高兴,没听说过赌场还往外赶客的。
第二天,我又去了。我买的单押中了,一千变成两千,扣了二十元手续费,我把一千九百八继续押上。
2000年在香港买马票的时候,我听刘志说过,盗版六合彩就是庄家出老千,哪个号码买的人最少,开奖就开它。
我每次都买单双号,每次都等别人选完才买,专门和热门的号反着买。一个月下来,我已经挣了两万块钱,王建看我的眼神都冒火。
这天我下完注,刚从茶馆出来,就被两个男人拦住,说要给我个教训。
“你知不知道你得罪了谁?”男人吊儿郎当地揽着我的肩。
我不仅不怕,反而对他妩媚一笑,“我要见龙哥。我有笔大买卖要和他做。这段时间我赢了多少钱,你们也都看到了。”
这两个男人带我上了车,然后开上了夷陵长江大桥,来到一家农家乐,拐下小路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路边的公交站牌,上面写着朱市街。
我离开宜昌的时候,这边除了山林,就是荒地,没想到现在换了模样。但是昔日的故人,一点都没变。
“你是方晓红?”龙哥眼睛比王建厉害,见到我第一眼,就认出我来。
“好久不见,龙哥生意越做越大了。”
龙哥不理会我的奉承,看着我似笑非笑,“你还敢来找我?”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笑着在他面前坐下,“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难道还会害我?”
“去大地方混过,就是不一样啊!”
龙哥不再试探,单刀直入问我要怎么帮他赚钱。我说王建脑袋太不灵活,不懂得经营和宣传,白浪费了码庄那么好的地段。现在地下码庄到处都是,如果不能形成垄断,客户只会被分流。
“我们要打造出宜昌唯一正宗香港六合彩的牌子。”我信口就来,“我会粤语,还在澳门赌场待了很多年,我来写单,谁还会怀疑?”
我接着又说,“你们那个录像带年代久了,我在香港有熟人,可以每个月换点新带子。你那个码报,也得按正宗六合彩的样子来,字都要繁体字。”
龙哥越听越认真,“还有呢?”
“还有就是,买码这种事情,你不能等着别人上门来。”我停顿下来,不再往下说了,而是毛遂自荐。“你要是让我坐庄,我保证让营业额翻一番。”
“你是为你弟弟的事来的吧?”龙哥眯着眼睛问。
“我是为挣钱来的。”
4
龙哥任命我成为码庄的新庄家,我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动所有服务员抄单。我给他们画饼,让他们回去拉动亲朋好友买码,只要能够开单,直接给他们提成百分之五。在金钱的激励下,他们开始自发拉熟人进来,用电话的形式为熟人垫付写单。
不仅如此,我还不断出入高档美容院和国贸购物中心,结交了一批有钱有闲的富太太。这些女人在我的说动下,先是用私房钱小试一把,在我暗地放水的情况下,她们下场都小赢了几把,尝到甜头后渐渐养成买码的习惯。
码庄在我的带领下,营业额蹭蹭上涨。每次我从茶馆经过的时候,王建都板着一张死人脸,我抢了他的活,他少了抽成,损失的可是真金白银。
直到有一天王建约我见面,说只要我放手,他可以让小辉认我。
“你过来闹这一通,不就是记恨我说你死了吗?”王建说,“你乖乖走人,我让小辉认你。”
在他的安排下,我和小辉吃了顿火锅。他虽然喊了妈,但看得出心不甘情不愿,我给他打蘸碟,他不要,我给他夹菜,他不吃。
我问他,就这么不愿意见到妈妈?
“我嫌你脏!”小辉甩出这句话,转身就跑。王建嗨呀一声,跟在他身后追了出去。
我没有动,也没有掉眼泪,一个人吃完了点的所有菜,肚子都撑得走不动路了,但我心里却还是很空,像是破了个大洞一样。走在江边,我掏出手机,给刘志发了条短信。
就在这一刻,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和过往一刀两断。是真正的决裂,不要再有任何幻想,害我的是王建和龙哥,可是一手把我推进这个坑里的是我爸妈,王建说得对,小辉是他儿子,从前是他儿子,以后也只能是他儿子。
我没有亲人,也不再需要亲人了。
用儿子拉拢我失败后,王建仍然没放弃赶走我的念头,对于他来说,我骑到他脖子上,比打他骂他更让他受不了。
他联合了几个抄单员,撺掇他们用赊账的方式买码,赢了过来抽钱,输了就赖账。这几个抄单员,在兴山和宜都已经累积了客户,就算我把他们赶走,他们也正好自己单干。
我找龙哥借了几个人,开车到那几个抄单员的老家,也不打人,也不砸东西,只是挖了个土坑把他们丢进去,往里面倒水倒土,什么时候写了欠条,什么时候放他们上来。这一手杀鸡儆猴,镇住了这些蠢蠢欲动的人,他们宁愿自己帮熟人垫付赌资,也不敢到码庄赊账了。
但打了一巴掌,我也会给两颗甜枣。每次开码之前,我会和抄单员通气,让他们泄露内部咨询,分发最新版码报,引导码民买特定的数字,来保证我们的赔率。
我用业绩在龙哥的团队里站稳了脚跟。庆功会上龙哥当着王建的面夸我,说早知道我脑筋这么活络,当初不该把我送进发廊,应该让我做他的小老婆,帮他打理产业。龙哥的马仔们纷纷起哄,说现在还不晚,然后借着酒劲儿喊我小嫂子。
从夜总会出来,我对龙哥撒娇,说想借他的宝马。
“我弟弟之前那事闹太大了,搞得他现在抄单,都没人信他挣了钱。”我半真半假地抱怨,“我得开着宝马回沙镇溪转一圈儿,给他做做脸。”
没错,方小凡现在也被发动成开单员了。
我在沙镇溪给他租了个房子,专门让他拉亲戚朋友,每个月返回的点,用来还他高利贷的利息。
龙哥知道我看重这个弟弟,想要赶紧让他挣钱还债,笑着把车钥匙丢给我,然后转身坐上经常用来接我的那辆黑色奥迪。
凌晨两点,我接到电话,龙哥出了车祸,那辆车的刹车有问题,他回家时为了躲避对向来车,打方向撞上花坛,车的前半截都撞坏了,龙哥的脑袋也被撞成轻微脑震荡。
“龙哥,这一定是王建干的!”我挂断电话后就立刻赶往医院,在龙哥面前泪眼婆娑,“他本来是要害我,却没想到您和我换了车。”
我哭诉这段日子王建一直在私底下威胁我,用儿子逼我离开,还偷偷往码庄的饮水机里放泻药。其他赶来看望的人也纷纷为我作证,说王建一直针对我。
龙哥脑袋上缠着纱布,板着一张脸不说话。
第二天,王建被赶出茶馆。龙哥为了竖立威信,当着我的面,让手下马仔打断了王建的一条腿。
“你真是命比纸贱心比天高!”龙哥骂道,“我要用哪个人,还要得到你批准?”
王建被打发到农家乐去看场子,一时半会儿,他都不会回城区了。
但他不知道,奥迪车的刹车线,其实是我剪的,王建天天在我面前蹦跶,虽然没能把我拉下马,可实在让人恶心。
他当年打断我的肋骨,我今天让他断一条腿,这很公平。
回到住处,我接到刘志电话,“红姐,我到三峡机场了。”
“你先住进国际大酒店,两天以后我们碰面。”
刘志到了,我的计划开始启动了。
5
龙哥因为脑震荡,在医院住了三天观察。在这三天里,我每天过来嘘寒问暖,又是给他削水果,又是给他煲鸡汤,这下不仅是龙哥那帮马仔,就连龙哥本人也认为我对他有意思了。
“晓红啊!”龙哥示意手下出去,捏着我的手说,“你知道我是有老婆的,她这些年也没啥错处,我要是和她离婚,她一个女人根本没办法活下去。”
“我这样的人,哪里敢奢望结婚!”我擦了擦眼角,做出一副痴情的模样,“我只想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平平淡淡过日子。”
“你这段时间为我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龙哥安抚我,“我是不会亏待你的。我在东山有套房子,买了以后还没住过人,你先搬到那里去住吧。”
这些做鸡头起家的男人,都有个固化思维,认为一个女人,只有和他有身体关系了,才能死心塌地为他挣钱。
换句话说,他们完全不相信男女之间的合作关系,只相信肉体关系。我越是表现出对他有企图,他对我越是放心。
“给我住?”我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
“除了你,谁还配住?”龙哥看到我的反应,哈哈大笑。
我顺势依偎在龙哥怀里,跟他说,我在澳门赌场的时候,也有几个老客。后来赌场经营人换血,我被赶了出来,但其中有几个大陆富商,我们一直有联系。
龙哥暧昧地看了我一眼,问我有什么用。我说有个林总,周末刚好要来宜昌出差,他可是赌场里的常客,出手很豪阔,我可以跟他联络下感情,看能不能撺掇他来我们的码庄玩一把。
龙哥拍了拍我屁股,让我看着办。这个事要是成了,他给我抽一成佣金。
混黑社会的,最怕被人抓住把柄,龙哥的码庄和夜总会,都是用现金结算。每天下班时,财务会把当天的现金全部点清,装进专门的黑色手提包,送到龙哥别墅里的保险柜。
我买了一个相同的手提包,里面塞满报纸,偷偷藏在我的办公室。
约定的日期到了,我打扮了一番,让马仔开车送我到国际大酒店。刘志穿着一身名牌,蓄了胡须,梳着油头,看起来确实像个南方富商。
我们交换了个眼色,然后我接上初来乍到的“林总”来到了码庄。
“林总!”我一边领着林总进来,一边向他介绍,“这可是我们宜昌最大的六合彩赌庄,一天的营业额可是有这个数。”
我伸出五个手指。
但是“林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码庄已经收拾一新,为了套住这个大肥羊,龙哥也过来了。见状他上前热情地介绍道,“林总你好,我们可是正宗香港六合彩,你想玩什么都有。”
“林总”淡淡回应了一句,绕着大厅转了一圈,脸上满是嫌弃。
“林总,您别看地方小,玩法是一样的。”我也跟着说。
“我是信任晓红,这才过来的。”林总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拿出雪茄盒。“你们这个,不叫赌庄,就是个家庭作坊呀!”
“咱们这儿,赌庄都是地下的。”我笑着划下火柴,蹲下身子,为林总点燃雪茄。
眼看龙哥脸色有点不好,林总终于说话了。
“我在你这里玩,怎么知道赢了你们会给钱。”林总摊开双手,大声说道,“你们也说了,这是地下的,那你们要是黑吃黑,我怎么办?”
“我们做这行讲的就是信誉。”旁边一个抄单员忍不住辩解。
“我后天就要走,开彩时间来不及。”林总示意我把他的皮箱提上来,“这是五十万,我玩点简单的,猜单双号。”
林总叼着雪茄,用两只手打开皮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十万现金。
我满脸堆笑正要接过皮箱,林总拦住我,然后看着龙哥,吐出一口烟圈。
“我怎么相信,赢了你会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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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哥为了让林总放心,让财务调来一百万现金,钱装在黑色手提包里,和皮箱一起摆在桌子上。林总见状笑了起来,“龙哥是个爽快人。”然后招呼我抄单。
林总买的是单号,今晚开奖。这边的抄单员全部进办公室,大家对着账本开始疯狂工作。
这一期的单双号,双号已经买了五万六千八,十二点开号,本来定好的是单号,但现在林总拿着五十万投进来,不用说,肯定是改开双号。机器的程序要重新设定,视频的画面也要重新剪辑。
我把抄单员和马仔们指挥得团团转。
外面,听到风声的码民也围了过来,想看看这场豪赌的结果。大厅里面人挤人,一不小心,吧台旁边发财树的花盆被人磕破了,瓷片和泥土全部洒在地上。
“哎呀,发财树倒了,这是破财呀!”林总大叫。
“赶紧收一下!”龙哥不高兴地说道。
几个服务员赶紧拿拖把的拿拖把,拿扫帚的拿扫帚。
我向龙哥和林总请示,说这里人太多,不如去我的办公室等着,林总嫌弃外面太吵,马上点头答应。我一手提着皮箱,一手提着手提包,领着龙哥和林总来到我的办公室。
林总坐下来,一杯茶刚喝完,就说肚子疼。三楼因为是从快捷酒店截出来的,没有铺下水道,也就没有厕所。
我说厕所在外面,得从马路绕过去,茶馆背后就是公厕。林总说黑灯瞎火的,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外面瞎转,非常不客气地让我陪同。
“赶紧带我去,可不能错过开号!”林总看了一眼手提箱,着急地催促。
龙哥点头,示意我带林总去上厕所。
“大家让一让,林总去上个厕所。”我分开看热闹的众人。
“这个点儿,去上厕所?”服务员笑着摇头,跟熟客咬耳朵,“该不会是紧张了吧!”
在众人的嘲讽中,林总怒气冲冲地下楼。
我从茶馆旁边绕进居委会,却没有走向公厕,而是直奔靠墙的大垃圾桶,从最左边的绿色垃圾桶里掏出一个黑色手提包,沿着小路一路狂奔。
居民楼后门的路边,扮成林总的刘志已经拦住一辆的士,见我过来,连忙拉开车门。
“去三峡机场。”我喘着粗气对司机说。
刚才我带刘志和龙哥进办公室的时候,借着走在前面的刘志身体遮挡,飞快将右手的手提包从窗户扔了下去,丢进下面的垃圾桶。
现在放在我桌子下面的手提包,是我的那包旧报纸,而刘志带来的那个手提箱,除了面上几摞钱裹着真钞,里面全是白纸。
空旷的街道上,隐隐传来警笛声,啸声撕裂空气,将世界分隔开来。
就在昨天,我已经把所有账本的复印件邮寄到公安局,龙哥,王建,方小凡,所有参与地下博彩的庄家,没有一个能够逃掉。
到了明天,我的名字也将被通缉,不过没关系,我早做好了准备,花钱找人办了一个新身份。
一切终于结束了,我靠在椅背上,浑身颤抖。“我终于报仇了!”
“你爸妈算计你,就这么算了?”刘志用手擦掉我脸上的泪,“亏你之前一直给他们寄钱,给他们买名牌,有些人就是不配当父母。”
我都不知道自己哭了。
“谁说算了?”我将毛毯盖在膝盖上,对着机窗露出一个冷笑,“儿子是他们的心肝肉,他们活着的所有动力。现在儿子背了一屁股债,还要吃牢饭,想要好好活着就是做梦。他们的后半辈子都会在煎熬里度过,这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刘志握住我手,轻轻在我后背拍了拍。
“你会不会觉得我心狠?”我紧紧捏住他的手。
“不。”刘志搂住我的肩膀,安慰道,“错的是他们。”
“从小他们教育我,要懂事,要守本分,要为父母着想、为弟弟打算,结了婚要考虑老公和儿子……回想以前,我一直为他们活着。从现在开始,我只为自己活。”
飞机缓慢升空,我看着底下的黑色大地,终于感到了自由——这一次,我终于离开了。那些爱和恨,都已经成为永远的过往,不会再影响到我分毫。
“我要改一个新的名字!”我看向刘志,笑着说道。
后记
最近经常在网络上看到一句话:
“乡愁是属于男人的奥德赛,而逃离是刻进女性身体里的史诗。”
在今天的故事里,红姐用逃离完成了自我的成长,第一次离开是肉身的出逃,这一次,则是她彻底与故土决裂。
高空之上,她把那片大山远远抛在身后。
她自由了。
小时候读鲁迅的《娜拉走后怎样》,他认为一味鼓吹“娜拉”们出走是不够的。现在已经是2023年,我们应该能够回答他的问题了。
在堕落与回来外,还可以有第三种选择,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
对于红姐来说,父母的家不是家,丈夫的家不是家,儿子也只是缩小版的“丈夫”。当她看清这一切时,终于认识到自己不是任何人的谁。
过往的姓名不再有意义,从今以后,她是她自己。
口述:姜湖
撰写:枨不戒
责编:钱多多、王大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