曝光2005年广东某组织暴富的背后黑料|大暴诈15
「大暴诈」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由姜湖讲述发生在1999-2016年的中国诈骗故事
大多基于真实新闻而进行虚构的自传式写作
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姜湖。
先问你一个问题:什么是赚钱最快的路子?
不是开色情会所,不是开赌场,也不是贩毒,而是开一家印钞厂。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玩笑,众所周知,正规的印钞厂是人民银行下属的印刷厂,属于国营企业。
但以前在民间确实有一些小厂子,也在印钱,也就是假钞,偷偷流入市场。
以前我们家做过一段小生意,经常能见到假钞,不光是一百、五十这种大面额,甚至连一块钱的假钢镚我也见过。
这种钢镚材料不行,做工也有点粗糙,我试过使劲摔在硬地面上,会摔碎成几瓣。
但是有些厂子技术相当高超,做出来的假钞,连验钞机都分不出来。我看过一个报道,说这样的假币在黑市上的一手交易价格,是假币面额的6成。
等于花六十块的真钱,才能买到一百块的假币,听起来相当离谱。
但因为这种假币被发现的概率太低,几乎跟真钱一样在市场上流通,因此依然有高额的利润。
今天的故事就跟假钞有关,是一桩由小虎讲述,他和刘志联手做的大案。
上个故事的最后,刘志被警察抓住了,屡战屡胜的刘志头一次踢到了铁板。
这大概就是刘志的转折点,一个从监狱出来的人,又赚过快钱,再想回到正常的生活就很艰难了。
看完今天的故事,我看到了那块把刘志砸向不归路的砖头。
法则十一:随时为意外做好准备
案例:广东揭阳假钞诈骗案
时间:2005年1-6月
1
警车的声音划破了夜空,紧追在我们身后,红姨握着方向盘,浑身颤抖,车子在高速公路上横冲直撞。
“警察在后面,警察在后面……”红姨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她好像疯了,一次次猛踩油门,试图甩开后面的警车。
我死死攥着安全带,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随着车子一次次加速,被反复甩来甩去,安全带勒得我胸口生疼。
“红姨,慢点开,我害怕。”我几乎是哀求着说。
红姨突然冷笑了一声,像变了个人似的,“怕?怕啥子?跟刘志摆我一道的时候咋没想过害怕?”
竟然是一口正宗的川渝口音。
我浑身颤栗看向红姨,却发现她的脸正在融化!
像橡皮泥一样,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着,红姨在我的注视下急速变化,渐渐变成了赖皮陈的模样。(赖皮陈是把小虎拐到丐帮做残疾小乞丐的人,大暴诈10)
“啊!救命!”我大声尖叫,手忙脚乱地想要挣脱安全带跳车,可车门被上了锁,无论怎么用力都打不开。
“哈哈哈,”赖皮陈狰狞地大笑,伸手狠狠掐住我的脖子,“龟儿子,跟老子回丐帮吧,还想跳车?后面是警察,你跑不了了!”
我疯狂挣扎,却发现身上的安全带不知何时变成了麻绳!
赖皮陈掏出一把匕首,对准我的手指,阴恻恻地看着我,“再断一根手指头,这是你娃欠老子的。”
“救命啊!红姨救我!刘志救我!”我拼了吃奶的劲儿大喊。
我猛地睁开眼,才发现刚才是在做梦,我身上的睡衣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红姨坐在床边,正拿着毛巾给我擦汗,一脸紧张看着我,“又做噩梦了?”
我惊魂未定地扑进红姨怀里,放声大哭。
自从刘志被抓走后,我就一直做这样的噩梦,成宿成宿地睡不着。
起初红姨以为我被吓到了,缓几天就能好,但时间长了,红姨渐渐觉得不对劲,硬是摁着我去了趟医院。
检查的结果不算好,从医生嘴里,我第一次听说什么“创伤后遗症”。
红姨当时就慌了,让医生给我开药,还问需不需要住院。
“孩子岁数还小,吃药副作用太大了,犯不上。”医生和蔼地问我,“小虎,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或者是让你做着开心的事?”
“小虎喜欢画画。平时在家里就经常涂涂画画的。”红姨心急口快地回答。
见我点头,医生微笑着说:“画画好啊,对治疗很有帮助。”
医生留下红姨单独聊了一会儿。等红姨再出来,她就下定了决心,“小虎,过几天姨给你报个美术班,你想去不?”
我并不觉得画画能治病,但看到红姨殷切的眼神,还是不忍拒绝,一口答应下来:“行。”
就这样,几天后,我成了新月美术补习班的一名学生。
补习班的老师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美女,梳着利落的马尾辫,穿一身浅蓝色的连衣裙,算不上特别漂亮,但看起来非常舒服,给人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
她很爱笑,一笑就露出脸颊上两个酒窝。
交学费时,她介绍说自己叫杨月,大学刚毕业,嘱咐红姨给我买画板画笔这些用具的时候,还特意说了中华、马利、马可这几个牌子性价比高。
但红姨给我买的用具都是市面上最贵的,用她的话说,“贵有贵的好处”。
她说这话的语气,就像天下每个疼爱孩子的母亲一样。我再一次认定,红姨就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妈,她是老天补给我的妈妈。
学了一段时间的画,有一天红姨给我请了假,她看起来非常不一样,整个人都在往外冒快乐的泡泡,连眼神都是亮晶晶的。
红姨带着我去菜市场逛了一圈,买了好些菜,随后在家梳妆打扮了非常久,还给我穿上了新衣服。
“刘志今天出狱,咱们去接他!”
饭桌上,已经瘦成麻杆的刘志不停地吃肉,紧着那一盘肘子吃,连肉皮子掉地上都捡起来塞嘴里。
红姨心疼地看着他,也没有出声阻拦,只是默默地给他满上酒。
“这半年你受苦了,我就该多找几个人多花点钱,把你早点捞出来!”
刘志啃骨头的嘴一顿,问:“你花了多少?”
红姨伸出三根手指:“30万。”
刘志红姨这些年走南闯北,屁股都不干净。要是真的往下查,牢底都得坐穿。
最好的情况就是只查老屈杀关崇志的案子(大暴诈14),而刘志就是一个被卷进来的倒霉蛋,顶多再填进去扮医托诈骗的事情,但毕竟就跟人命没关系了。
红姨为了这件事没少下功夫,托了一个自称能搞定这件事的能人上下打点,花了整整30万。
那人还真算半个能人,刘志只待了半年,就这么囫囵个的回来了。只是中间受了多少罪,只有他自己知道。
刘志一把摁下红姨的手指:“够了,咱们干了这么多事,我只进去待了半年,已经非常幸运了。”
接着红姨又给他讲了我们目前的情况:带着我来到广东揭阳,然后花钱盘了家服装店在卖女装,红姨搭配衣服的眼光好,生意竟然做得不错,至少够我们娘儿俩生活。再之后就是带我去医院,给我报美术班的事儿。
刘志听得很认真,不时点点头。
我犹豫了一会儿,问:“师父,咱们还骗吗?”
其实我想说,咱们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幸福了,我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人再出现意外。
“歇歇吧。”刘志点了根烟,猛吸一口,“服装店还缺人手不?”
“缺个上货的。”红姨说,“我打算再雇个人。”
“不用雇了,以后我负责上货,你盯着店里,小虎就安心学画画。”他拍拍我的肩,语重心长。
“咱们收收心,过段安稳日子。”
2
安稳日子,刘志这四个字像一颗定心丸。
不知不觉,已经这样过了两个月,我深深地爱上了这种回家就能看到他俩,红姨每天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的生活。
我喜欢画画,用杨月老师的话说就是有天赋,老天爷赏饭吃,学了半年,我已经能临摹很多名家,无论国画还是素描油彩,都是班上仿得最像的。
每次杨老师布置的作业,我的画都会被写上一个“优”。
刘志以前教我识人,教我看微表情,这些观察法被我用到人物速写里,我特别喜欢画人的笑脸,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笑。
画他们的笑脸时,我感到很温暖。
我画过红姨,也画过刘志,这些画被红姨裱了框,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
现在,我在画杨老师。
我喜欢看她笑,如果说红姨的笑是历经生活的磨难已经释然了的笑,那杨老师的笑容就是未经世事单纯天真的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好像会发光。
画完后,我特意去了家附近的打印店,找老板用最好的油墨打印。
打印店的老板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姓李,叫李大祥。他虽然年龄挺大了,但老婆看起来很年轻,还有一个正在上幼儿园的女儿。
我喜欢来这里打印,因为这个老板特别好说话,外面打印和复印是两个价,但是在他这里一律只收五毛钱。
上回我把红姨和刘志的画像送过来打印,李大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我的画,说:“你画的?”
我点点头。
“真不错。”他说。
隔一会儿他进了房间,拿出一套落灰的画具给我,说看我有天赋,送给我。
从那以后,我跟他混得越来越熟,就叫他祥叔,他叫我小虎。
我把杨月的画像放在桌上:“祥叔,老样子。”
祥叔从一摞画纸中抬起头,我瞅了一眼,嘿,祥叔真赶时髦,居然在画现在流行的那个动画片,《美少女战士》。
“行。”放进打印机,摁下按钮,一气呵成,他突然来了一句:“我再给你加个塑封吧。”
“什么是‘塑封’?”我问。
“就是这画外面加一个塑料膜,可以保存得更久,免费……”话还没说完,门口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
嚯,祥叔的老婆回来了,手里还牵着女儿。
“一块钱,一块钱。”祥叔立刻改口,假装没看见老婆的黑脸,一把抱起女儿,“是哪家的小公主回来啦?”
小女孩在祥叔的怀里“咯咯”直笑,问:“爸爸,我的小兔画好了吗?”
“画好了,快看,是不是跟电视机里一样。”
小女孩接过画稿,在李大祥的脸上狠狠地“吧唧”了一口,高兴得原地转起了圈圈。
“叮”!
我的画像也被打印好了,过了塑胶膜,还有点烫手。放下一块五,我转身离开。
身后听到祥叔老婆的骂声:“……塑胶膜多少钱你不知道?一块钱就打发了!你是生怕咱们店倒得不够快是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祥叔的老婆正拧着他的脸,老树皮一般的皮肤被拉得老长。
祥叔一边“哦哟哟”地叫着求饶,一边抓起她的手“吧唧”一声亲了一口。
我偷笑了一下,立刻加快脚步,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这幅肖像画拉近了我和杨老师的距离,我俩开始趁课余时间聊天,她也偷偷给我开小灶,给我带阿尔卑斯的棒棒糖吃。
有一次我翻看杨老师的画本,里面有张画引起了我的注意,是一张临摹的美元,看得出她绘画时用了特别的材料,这张画看起来竟然是凹凸有致的。
我在师父钱包里见过真正的美元,可以说,如果不是大小有差异,那幅画的纹理几乎跟真正的美元一模一样。
“好像啊。”我感慨。
“还差得远呢。”杨老师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掏出一个放大镜给我讲解:“放大的笔触反而会缩小一些瑕疵,真要一比一复刻,我还没那个水平。”
她拿过画本合上,俯身看着我,笑得格外甜:“你要不要试一试?”
我还没反应过来杨老师的话,她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美元,“你今天的作业,就是把这张钱画得尽可能像。”
从来没听过谁家的作业是画钱。
但我还是接过了那张美元。这阵子我已经画够了花鸟鱼虫,挑战点新鲜东西也好。
回到家,我连晚饭都没顾上吃,一整晚都沉浸在画画的世界里,我太喜欢这种安静到极致的感觉了,就像活在另一个时空里。
在我操控下,铅笔是活的,素描纸也是活的,它们将血液完全注入我的作品,为这幅画赋予生命。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跑去找杨老师,看到画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随即她把视线从画上的美元挪到我的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好像是第一次见到我。
3
放学回到家,家里被一种诡异的氛围笼罩着。刘志窝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红姨坐在餐桌前愁眉苦脸,她的颧骨处还有一块淤青。
桌上两沓厚厚的百元红票子,格外扎眼。
“红姨!你受伤了?”我冲过去搬着红姨的脸仔细查看,心疼坏了。
红姨“嘶”了一口凉气:“……店里这几天总收到假钱,疼,轻点,嘶……”
红姨摸了摸脸,说,“这些假钱做得太真了,上面还有白水印,要不是用验钞机过了一遍,我都看不出是假钱。”
“那怎么还受伤了?”我问。
红姨说,最近一周都有人用假钱来店里买衣服,她去银行存钱才发现问题,为了避免再遇到这种情况,就买了个验钞机放在店里。没想到今天又有人花假钞,被红姨抓了个正着。
双方撕扯起来,红姨在门口一边扭打一边嚷“用假钱的骗子”,喊大家帮忙。
没想到附近的门店老板探头看了一眼,又立刻缩回去了,好像不敢招惹那些人似的。
花假钞的是两个男人,他们把红姨给按住后,说要和红姨做生意。
其中一个说,这钱做得好不好,用着真不真,你自己心里清楚。说完又掏出两沓百元红票子,逼着红姨以纸面价格60%的价钱买下来。
红姨当然不买,没想到两人直接砸店,混乱中还打了红姨几拳。刘志当时又正好去上货,不在店里。
红姨坐在地上喊着要报警,那俩人压根不怕,还笑了,说这片地界没人敢管他们的事,不怕死尽管去报。
没办法,红姨不可能真的去报警,自从刘志出狱我们一家三口过上安稳日子后,她一直特别小心谨慎。最后只能认栽,掏钱买了这两万块的假钞。
刘志把烟头掐灭,冷哼一声,“亏钱是小事,我们估计是惹上什么人了。”
但红姨不愿把事情闹大,说算了,就当破财消灾。
没想到的是,吃了这次哑巴亏后,那群人更过分了。几天后,他们又来到店里,这次居然让红姨买十万块的假钞!
晚上红姨跟刘志在家里商量了很久,最终她下定决心说:“不能这么下去了,大不了我把店转出去,咱们换个地方重新开。”
但贴出店铺转让的当天晚上,店就被烧了,红姨和刘志去救火,却被人蒙住头,拖到巷子里揍了一顿。
一边打还一边说:“让你跑!不愿意做生意是吧?老子弄死你!”
他俩伤痕累累地回到家,红姨气得咬牙切齿,“过点安稳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那些人的身份我摸清了,是这片的地头蛇,听说他们的大哥叫郑汉龙,靠做假钞发家的。”刘志拍了拍红姨的手背,一边翻看桌上的假钞一边说,“而且我还打听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儿。”
“什么事?”我焦急地问。
他突然看向我:“小虎,你那个美术班的老师叫杨月是吧?”
我心里“咯噔”一跳,随即猜出七八分:“……杨月老师是不是和这个郑汉龙有关系?”
刘志郑重地点头:“杨月是郑汉龙的小蜜,那家美术班就是郑汉龙出钱开的。”
我把杨月突然让我画美元,还夸我画得特别好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刘志想了一会儿,又问我平时在美术班的事情:“你在那个老师面前有没有谈起过家里的事情?比如咱们是干什么的,家的位置等等。”
我摇头:“我在班里只闷头画画,别的什么都不管。”
红姨也插嘴:“我在紧急联系人那一栏留的姓名电话和家庭住址都是假的!”
刘志摸摸下巴:“被迫买假钱的不止咱们一家店,只是咱们刚来这里,不知道深浅,所以才给了这么个教训。但教小虎画钱这事儿太巧合了,别是小虎被这帮搞假钱的盯上了。”
“要不店也别要了,咱们直接走吧。”红姨担忧地说,“不能让他们打小虎的主意。”
刘志冷静地摇摇头,说:“蹲了这半年号子,有一点我琢磨明白了——跑,有时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现在有一个想法,红姐,你也不想再躲躲闪闪地过日子吧?这一次,我们在郑汉龙这里干场大活,挣笔大的,一劳永逸!如果他们真是相中了小虎,说不准正是个机会。”
“刘志你别犯浑!小虎才多大,让他去接触郑汉龙,那不是把羊送进狼窝吗?”红姨气得尖叫,伸手去打他。
刘志没有闪躲,生生挨了几个指甲挠。
我连忙过去抱住红姨安慰她:“红姨,谁是羊谁是狼,还说不定呢。”
我摸着她脸上的淤青,“他们居然敢这么打你……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随后看向刘志,“师父,我愿意去见见那个郑汉龙。”
刘志眼神一沉:“你想好了,这些可都是假币贩子,亡命徒。”
我说:“师父,我这从小到大见过的人,哪个不是亡命徒?你们放心吧,他们既然需要我,就不会伤害我。”
刘志顿了很久,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我,说,“好小子,有胆量,师父没白培养你,红姐也没有白疼你。”
红姨身子一顿,抱着我呜呜哭了起来,泪水打湿了我的衣服。透过红姨,我看到师父复杂的视线。
我们只是想过普通的日子,为什么他们要来逼我们?
为了红姨,为了师父,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我必须拼上一切。
4
那晚,我们一夜没睡,商量好了计策。
刘志把他打探来的关于郑汉龙的消息,仔仔细细地讲解给我。
在揭阳地界,郑汉龙的大名和假钞二字属于绑定关系。但说到假钞,又得提到另一个绰号“假币教父”的人。
据说,假币教父做出的钞票,连印钞机都能骗过。但这人只画母版,并不参与印钱,而且行事低调,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郑汉龙一直想拉拢他入伙,但假币教父只给一个叫董大龟的人效力。
董大龟也是靠印假钞发家,与郑汉龙分庭抗礼,两边的势力不相上下。
老话讲,同行是冤家,更何况做的是这种暴利“生意”。
借着假币教父的能耐,董大龟的势力逐渐压过一头。郑汉龙自然不服,就想尽办法网罗绘画天才,希望画出更能以假乱真的钞票母版。
师父说,我可能就是他在找的绘画天才。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美术班,故意把作业本上画的美元、人民币还有英镑等等,献宝似的捧给杨月,让她给我打分:“杨老师你看,我画得像不像?”
杨月一愣,眼睛蓦然睁大:“你为什么要画这个?”
我说:“特别像真钱对吧?要是我真的能画出来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买好多好多的零食。”我不信这样她还不上钩。
她把作业本合上,摸摸我的脑袋:“放学后你到老师的办公室来一下。”
到了办公室后,她拿出一瓶营养快线,开始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刘志早就猜到她会问啥,提前就跟我确定了话术:孤儿,被红姨收养,无父无母,在揭阳没有亲人。
意思就是,随便拐,没人找。
杨月听了,默默地捏紧了手里的营养快线,青筋暴现。
“我和你差不多。”她突然说,“我也没有父母,但我有一个姐姐。”
我没懂她为啥扯到姐姐身上,只是顺着这个话茬继续说:“真的吗,那老师的姐姐也会画画吗?”
“会啊。”她笑了一下,但只是嘴角动了动,眼睛没有任何温度,“她是我的第一个老师。小时候我们会拿灶台里被烧黑的木棍画画,后来又用树枝画。她画得很好,很漂亮。”
我又顺着她的姐姐说了很久,期间她把营养快线的瓶子捏了又捏,几次都差点放回抽屉里去。
看来她还在犹豫,我要主动加一把火了。
“好渴啊,老师,我能喝这个吗?听说营养快线可好喝了。”
没想到她说:“我给你倒杯水吧。”
我连忙抢过营养快线,做出馋嘴的样子:“老师我想喝这个……好多同学都喝这个,但是红姨从来没给我买过。”
我飞快瞟了一眼饮料瓶,果然看到瓶盖下面有个不起眼的小针眼,位置极其隐蔽。
“……那你喝吧。”杨月的眼神突然坚定了下来。
“谢谢老师!”我拧开瓶盖咕噜咕噜喝了一口,尝到了熟悉的迷糊药味儿,这东西我之前被拐卖的时候可没少喝。
然后趁她转身的工夫,我又飞快吐回瓶子里。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我装作药劲儿发作,一头栽倒在地。
“小虎你怎么了?快醒醒!”
杨月赶紧蹲下,使劲摇晃了我两下,确定我晕倒后,开始打电话:“过来接人吧,妥了。”然后她就匆匆离开教室。
我飞速摸出手机,给刘志发了条短信:师父,他们行动了,一切按计划进行。
再立刻把短信删除,继续躺回地上装晕。
几分钟后,杨月带着两个男人回到了教室,把我抱上一辆车。我竖着耳朵,静静听着几个人的对话。
“月姐,这小孩能干咩啊?”是本地人的口音。
“别小看这小孩,这可是我给龙哥亲自挑选的人,万里挑一!”杨月的语气听起来非常不耐烦。
大约半个小时后,车子停了,我被抱了起来,虽然还在装晕,但我能听到机器的剧烈嗡鸣声,空气中有着刺鼻的油墨味,好像是个印刷厂。
男人把我抱进一个房间,放在床上,我听到杨月说,“行了,先去跟龙哥交差吧。”
“万一这小孩跑了怎么办?”
“放心吧,迷药我加大药量了,他至少还得再睡一个小时。”
我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咔哒一声,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5
我立刻爬了起来,仔细查看。
这里好像是个宿舍,四张上下铺,地上乱七八糟地扔着一些废纸和书本装订的边角料。我轻手轻脚地趴在窗边朝外看,大门处赫然“裕佳印刷厂”五个大字,看来这就是郑汉龙的窝点了。
确定了位置,我拿出手机给师父发消息:“裕佳印刷厂”。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我赶紧删除发送记录,然后乖乖躺回床上。
昨晚一宿没睡,这一顿折腾下来还真挺累的,我在床上窝了个舒服的姿势,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都黑了,杨月坐在我对面的床上,一边啃苹果,一边摆弄着我的手机。
“醒了?”
“杨老师。”我迷迷糊糊睁开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咱们在哪啊?”
“老师需要你的帮助。”杨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笑眯眯把我从床上拉起来,“起来吧,有人要见你。还有,你的手机先给老师保管。”她把手机揣进兜里,“放心,听老师的话,没事的。”
跟杨月在工厂里七拐八拐,穿过几个闹哄哄的车间,我们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前,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郑汉龙。
郑汉龙个子不高,但体型很魁梧,结结实实像一块板砖。面相倒是很憨厚,看起来和街边的商贩没什么两样。他对我很热情,拉着我坐在沙发上,还吩咐杨月端来一个扣着盖的餐盘。
“哎哟喂,我的小救星可算来了。”他冲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小虎别怕,叔叔是请杨月老师带你来上班的。”
说着一双肥腻的大手就罩在了我的手上,又捏又掐,“这双手,可是宝贝啊。”
“上班?”我装作害怕的样子,带着哭腔说,“我不上班,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呜呜……”
“哈哈哈哈,果然是小孩子,刚来就想回家了——”说着郑汉龙的手猛地一用力,攥紧了我的手背,我立刻感觉到骨头噼里啪啦的闷响,疼得我浑身冒汗,忍不住叫出声来。
“只有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作业,才能回家啊——”啪叽,我的义肢掉了,露出了左手光秃秃的指节。
“残疾?”郑汉龙脸色一变。
“只是小拇指残缺,并不影响画画。”杨月连忙解释,并捡起义肢帮我戴上,“他的画你都看过了,我们办了这么多班筛选出来的目标里,没有比他画得更好的了。”
郑汉龙的脸色才稍稍好了点,他打开餐盘的盖子,里面是两沓鲜红的百元钞票:“小虎,你看看这两沓钱,哪个是真的。”
我假装哆哆嗦嗦地拿起两沓钱,仔细看了一遍又摸了摸,放回去,摇摇头,“两沓都是假的。”
“哦?你凭什么说是假的?”
“这个画工太粗糙了,油墨很散。”我指了指其中一沓,又拿起另一沓钱,“这个画得很真,但手感不对,摸起来不像钱,像是什么纸。”
郑汉龙大喜,抓起我的手又揉又搓:“难怪杨老师夸你,你真是个天才,不愧是我们从几千人里选出来的宝贝!”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男人急匆匆闯进来,满头大汗,“郑哥,不好了,仓库着火了!”
郑汉龙脸色一沉,也顾不上招待我这个“小天才”、“小救星”了,连忙去看情况,我趁机跟着一起来到起火的仓库前。
赶到时火已经扑灭了,仓库大门被烧得焦黑,救护车拉走了几个头破血流的男人,郑汉龙怒不可遏,狠狠踢飞地上烧焦的残渣,“操他妈,又是董大龟干的!”
“烧我的仓库,还打我的人,我看他是活腻歪了!”
“别生气了郑哥——”杨月安抚地拍拍郑汉龙的背,就势把我往前一推,“董大龟有什么牛的,不就是母版做得好吗?这回咱们有小虎,还怕画不出更好的母版?”
郑汉龙表情这才有所缓和,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小虎,只要你安心留下画母版,你有什么要求叔叔都满足!”
“真的吗?”我装成不懂事的小毛孩,仰起脸问,“那我可以不上学了吗?学校太烦了!作业都写不完!”
“哈哈,果然是小孩子,都怕上学。”郑汉龙哈哈大笑,杨月也捂着嘴附和,“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我接着又提了任天堂游戏机、辣条、《七龙珠》漫画等等小孩子都喜欢的东西。最后,漫不经心地提了要喝燕塘鲜牛奶。
郑汉龙当然都同意了。
当天我在那间宿舍住下了,四张床,但只有我一个人,其余的床上都堆满了我的零食玩具。
这间宿舍唯一不好的是没有厕所,得去印刷厂角落的卫生间解决。
半夜我起来尿尿,发现工厂的大门没关紧,留了一条半尺宽的缝隙,瘦点的成年人都能挤出去,更别说我这个小孩了。
这里不愧是干大生意的,几摞厚厚的人民币就这么大剌剌地摆在桌上,红得扎眼。冷风吹了过来,我打了个激灵,赶紧回宿舍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就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喊叫声。
起床一看,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正跪在郑汉龙面前,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连连求饶:“龙哥我不敢了,龙哥我错了,求你放过我……”
郑汉龙慢条斯理地剪着指甲:“你昨晚拿钱的时候胆子不是很大吗?”
那人立刻砰砰砰地磕头,脑门都磕破了。
郑汉龙眼皮一抬,看到正在二楼往下看的我,招招手:“小虎,下来。”
我连忙小跑到他身边,他一伸手就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说:“连小孩子都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拿,你一个成年人居然不懂这个道理?”
那人刚要解释,嘴里就被塞进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呜呜呜的发不出声。
郑汉龙扭头问我:“小虎,你们学校里撒了谎的孩子会受到什么惩罚?”
“打手心。”
“那是你们小孩子的惩罚。”郑汉龙说,“这里上班的都是成年人,成年人的惩罚可比小孩子严重多了。”说着郑汉龙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拿出一把虎头钳,夹住那人的手指,一用力,那人惨叫着昏死了过去。
一根被扯烂的手指丢在地上。
郑汉龙一边摸着我残缺的小拇指,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看到了吗,这就是成年人的规则。小虎,在这里上班,你也要遵守规则啊。”
接下来几天,我每天的任务就是画钱。从一块钱画起,之后是五块,十块。
他们给我准备了特殊的纸,这种纸,摸起来的手感竟然和钞票一模一样。但是画起来不像素描纸那么舒服,笔触很不流畅。所以我只能不停地摸索,研究怎样画出来的线条更流畅,更接近真实的纸币。
郑汉龙有规定,不许我离开厂子,我的活动范围除了厂房,就是厂房外那一小块方地。每天只能出去玩一小时,跟监狱放风没两样。
但我和刘志的联系一天都没断过。
刘志乔装成送奶工,每天早上送奶,晚上回收瓶子,我会把活动时看到的听到的,关于这个工厂制作假钞的分工、具体流程,所有的一切都写下来,揉成纸团,随瓶子一起送出去。
第二天,他再把他那边的进展写在瓶盖的纸封口上,我俩就这么一来一回完成信息传递。
我告诉刘志,董大龟虽然有假币教父,但他用来印刷的纸质量很一般。郑汉龙没有好的母版,但他的纸牛逼,摸上去触感和真钞几乎一样。
郑汉龙初次见我时,给我看的两沓钱,正是分别出自他们两边。
第二天,刘志只回了我一句话。
“准备好,我要让他们先合作,然后狗咬狗。”
6
这段时间杨月也每天泡在厂子里,找到我之后,她的美术班自然就停了,做回她的本职工作——郑汉龙的小蜜。
我听到她跟郑汉龙撒娇,说那个下了千万订单的香港客户,虽然嘴上长了个大痦子但是好时髦啊,她帮郑汉龙找到了我这么个宝贝,什么时候奖励她,也带她去香港购物。
郑汉龙满口答应了,看起来他很宠爱杨月,对于她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
我知道这是刘志行动了,那个香港客户,就是他假扮的。那颗像鼻屎一样的大痦子,还是我亲自给他选的呢,贴脸上别提多醒目了。
几天后的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在宿舍楼下等牛奶。
远远地看到刘志戴着一顶鸭舌帽,在红姨的化妆技术下,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四十多岁卖力气活的送奶工,就连递牛奶过来的手都是黢黑的。
负责签收牛奶的正是那天被夹断手指的人,他哆哆嗦嗦接过瓶子,一个没拿稳,啪!牛奶摔在地上砸碎了,露出粘黏在一起的瓶盖。
我紧张地往四处看了看,不远处,杨月和郑汉龙正挽着往这边走。
“对不起,我马上收拾……”那人连忙蹲下要去收拾碎片,眼看牛奶瓶的秘密就要暴露!
我突然嗷了一嗓子,把手里的蛋糕、水果全部砸在了地上。
“天天都是这个!天天都是这个!我都吃烦了!”说着我做出小孩子耍赖的模样,把地上的东西踩得稀巴烂,“我明明说好要巧克力蛋糕的,怎么又是水果蛋糕!讨厌死了!”
很快,蛋糕和牛奶瓶碎片混在了一起,黏糊糊的满地都是。
“怎么了?”杨月和郑汉龙走近,皱着眉问。
“小虎他突然这样……”那人颤抖着解释。
“我不想吃这些了!”我噘着嘴,又踹了一脚地上的零食,“每天都是这些,烦死了!”
杨月柳眉倒竖:“有得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看老师不罚你——”说着抓起我的手,“啪啪啪”打了几下。
“算了。”郑汉龙拦住杨月,笑眯眯地摸摸我的头,“小孩子嘛,贪吃很正常,只要你把工作做好,要吃什么叔叔都给你买。”说着招呼手下去把超市里所有的零食都给我买来,再让杨月叫人过来把这一地的狼藉收拾了。
我趁着收拾的混乱偷偷藏起了那张封口的纸,跑回宿舍。
正画画的时候,杨月抱着一大袋零食走了进来。她把零食“哗啦”一声摔在地上,又把门“咔嚓”一声上锁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心里警铃大作,深吸一口气,扬起头做出天真的模样:“杨老师,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少装了!你是谁派过来的?难道是他,刘广彪……”她一把拎起我的领子,咬牙切齿:“今天早上你那点小动作,能瞒过别人,可逃不过我这双眼睛!”
还是暴露了?
我唰地一下打开她的手,瞪着她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你猜,对于郑汉龙来说,是会画假币的我重要?还是你重要?”
杨月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我继续威胁:“你可以去跟郑汉龙告状,到时候我会咬死你跟我是一伙的。我可是你送来的人,郑汉龙的个性你比我清楚,你觉得他还会再信任你吗?”
说着我就嚷嚷着要去找郑汉龙,被杨月一把抓住,死死地摁在床上。
“好了,算我怕了你了!”
三分钟后,我和杨月盘腿坐上地上,她指着自己的脸说:“我是警察。”
我怀疑地看了杨月一眼,并没有相信她。
她盯着我笑了,露出熟悉的酒窝。我猛地想起那个被虎头钳夹断手指的倒霉鬼。自打被郑汉龙公开处刑之后,他就受到了所有人的排挤。平日里连吃饭都没位置,只能一个人端着碗蹲在印刷厂的角落里。
但我亲眼看到过,杨月漫不经心地把酒精、纱布、消炎药这些扔在他的面前,然后捂着鼻子做出厌恶的表情:“赶紧弄一下吧,都发脓发臭了,恶心死了。”然后扭着水蛇一样的腰走远了。
我不能确定杨月是否真的是警察,但是我能肯定,她不是一个坏人。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假币窝里,多一个联盟比多一个敌人好。
杨月说,她是警方的卧底,为的就是把这个假币集团一锅端。然后她又问我的身份,我只说自己家里受到郑汉龙的迫害,没办法我才加入了计划。
“我们现在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铲除假币集团。你还有必要跟我藏着掖着?”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劝你最好全部说出来,到时候万一跟我们的行动计划撞车了,倒霉的是你们自己!”
没办法,我只能把我和刘志的计划告诉给杨月。
杨月听着听着眼睛就亮了,不时点头:“棒,太棒了。”
然后还给我透露了一个消息,“郑汉龙已经和董大龟谈妥了,会安排你给假币教父打下手。那个香港客户,噢,也就是你师父,下了一千万的订单,限期一个月,要求是2003年版的新币。这也就意味着得画全新的母版。他俩任何一方都吞不下这么大的量。”
“我估计,他们会把你转移到新地点跟着假币教父画母版,到时候我会申请监管你,以后送牛奶的方法就别用了,风险太大,我会尽可能把外面的消息转达你。”
杨月猜得没错,两天后,我被带到揭阳的郊区,一家位置偏僻的小旅馆。
我被安排在二楼,据说跟假币教父住一间房。
我来这里名义上是打下手,但郑汉龙真正的目的是让我偷师,按他的想法,等我学会画母版的手艺,他就立刻把这位假币教父做掉。
因此,还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假币教父,我已经在心里为他暗暗捏了一把汗。
但等一见到他,我直接愣住了。
“祥叔?”我张大了嘴。
李大祥看起来也很震惊,“小虎,怎么是你?”
打印店的李大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杨月的身份是真是假?
刘志和小虎传递信息的渠道中断后,会不会遇到危险?
我现在就不多透露了,明晚22:00,揭晓故事的所有答案,记得来看。
口述:姜湖
撰写:睿雨、刘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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