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万块钱买了个儿子,缺俩胳膊少条腿,那人说还挺值|大暴诈10
「大暴诈」是魔宙出品的半虚构故事栏目
由姜湖讲述发生在1999-2016年的中国诈骗故事
大多基于真实新闻而进行虚构的自传式写作
从而达到长见识和警示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姜湖。
问你一个冷知识:你知道我们平时打招呼喊人「师傅」,最早指的是哪个群体吗?
不卖关子,直接揭晓答案,是司机师傅。
这个称呼最早来自八十年代,当时会开车是一门稀缺手艺,司机师傅是一门高薪工作,在婚恋市场极受欢迎。所以喊人师傅,其实当时有一种恭维的成分。
但当时司机也是个危险的职业,随时可能送命,尤其是拉货的司机。
当时全国各地都有人私设关卡,拦车抢劫,也就是所谓的车匪路霸。
司机师傅为了不被抢,车里都放着打架的家伙事,内裤上还缝口袋,把钱塞到最里面。
不光是汽车,还有很多在火车上抢劫的人,这种现象到零几年的时候,还经常能看到,《天下无贼》就有这样一段。
今天的故事里,刘志就遇到了火车抢劫,抢走了一些财物。
但这件事启发了刘志,让他想出了一个骗人的新点子。
法则七:骗局是团体的智慧
案例:重庆采生折割案
时间:2002年5月
1
2002年5月,我和红姐逃出湖北宜昌,慌乱中坐上前往新疆的飞机。
在乌鲁木齐吃了十天的羊肉,我们俩上火上得满嘴燎泡,连尿都是又腥又黄,红姐说她实在遭不住了,赶紧走吧。
红姐犯的案子风头还没过(大暴诈09),为了掩人耳目,我们买了一趟绿皮火车,K1504,从乌鲁木齐到重庆西站,全程三天两夜。
但我没想到,就这短短的三天两夜,这列车就像是被贼盯上了一样,前前后后居然来了三拨车匪。
想想也能理解,这条铁路干线是唯一一条从新疆通往内陆的,时间长,地域跨度大,人员又特别杂,所有的车匪都卯着劲儿呢。
5月4号一大早,就经历了第一拨车匪。前座有个男人不愿意给钱,被打得满脸是血,裤子都扒了,连藏在内裤上缝的小兜里的钱都被抢走了。
大家心惊肉跳,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连乘务员都消失了,直到那帮人下车后才再次出现。他娘的,这不就是“买路钱”吗?搞不好分赃的时候还有他们一份呢。只能认栽。
好在我和红姐早就把骗来的钱存到了卡里,又把银行卡藏在皮鞋鞋底,外面是鞋垫,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只在兜里装了三五百块的零钱,好应付这种意外情况。
火车在兰州站停靠,中间有15分钟的休息时间,我去站台抽了根烟,回来后发现跟我和红姐坐同一排的旅客已经变成一个抱孩子的中年妇女。
那女人看起来愁眉苦脸的,说自己姓李,三十五岁,孩子得了重病,家里治不好了,这一趟是专门去华西医院求医。
红姐见她怀里的孩子也是面黄肌瘦,十分可怜,于是一路上端水泡面帮衬着。那女的感激涕零,没多久俩人就姐姐妹妹地称呼起来了。
中午2点,我们的泡面刚刚泡好,前面车厢就传来响动。
“不准动!我们只图财,不图人,你们好好配合啥事没有!”
又来。
我一脸无奈地看着红姐,红姐也早有准备,麻溜地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黄铜链子戴在脖子上,继续嗦面。
那群人渐渐抢到了我们的位置。我乖乖交出钱包,红姐也配合地取下项链。李姐却害怕得抱紧了孩子,眼泪汪汪:“我孩子生病了,要用钱治病,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娘俩吧!”
那孩子见妈妈哭了,也跟着大哭起来,嗓子都哑了:“不要抢我妈妈,咳咳,不要抢我妈妈——”
前后排的乘客都心有不忍地看着,有人壮着胆子嚷了句:“行有行规,你们别对老弱病残下手!”
这车匪倒也算个男人,把刀收了回来,直接绕到后一排去了。
动静逐渐远去,我在心里暗暗祈祷别再来了,我的零钱都被抢完了。
怕什么来什么,晚上10点,第三拨车匪来了。
“有完没完啊——”红姐压着声音抱怨,她的东西也被抢得差不多了,只剩上次去香港买的欧米茄手表,这可是她的宝贝,先前一直被藏得好好的,现在也只能拿出来了。
“妹子,刚刚他们没抢我。你可以把东西藏我这里。”李姐突然说,“我以前去过好多地方,很多人一见我是带孩子看病,就放过我了。”
红姐大喜,立刻撸下手表:“那太好了。”
前后排的乘客也纷纷掏出自己的财物,往孩子的襁褓里塞,说帮帮忙,藏一下。
又是一波熟悉的流程,我都麻木了。果然这拨车匪也放过了李姐,只是来到我这里的时候,我实在掏不出钱了,狠狠地挨了几个耳光。
那孩子吓得嚎啕大哭:“妈妈我要尿尿!”
李姐拍着孩子低声安抚着,“马上,马上。”
等车匪远去后,她让红姐帮她看着行李,抱着孩子去上厕所。
但一直没有等到她回来。
我和红姐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妈的,被骗了!
现在车匪路霸横行,在外跑的人多少都有些戒心,能藏则藏。竟然被这个女人钻了空子,溜缝儿骗走了人们藏起来的那些财物。
“天天打雁,今天还被雁啄了眼!”红姐气得大骂,然后若有所思地问我,“刘志,你有没有觉得有个孩子更方便点?”
我说:“是要方便点,人们一般会对带着孩子的人降低防备心,不太容易把他们往坏处想,但是——”
我话锋一转,“小孩这个道具,用得好了是如虎添翼,用不好了,那就是把咱们一锅端的把子!”
2
出了火车站就是山,下了山还是山,我是在平原上长大的,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山城”。
行李扔到酒店后,我和红姐出去吃饭,路上遇到一个讨钱的小孩,红姐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催促我赶紧走,她现在对这些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孩子有心理阴影了。
经过一个过街天桥,楼梯上趴着一个双腿反折成“X”的孩子,走到桥中央又跪着一个瞎眼的孩子,等到下楼梯的时候,居然还有一个。
“怎么这么多要饭的?”红姐疑惑。
“全国哪里没有乞丐?”我宽慰她,“走吧,先吃饭。”
来到一个面摊前,我和红姐一人点了一份重庆小面。
一碗香辣的红汤喷香扑鼻,里面卧了二两手工劲道的面条,再佐以青菜、豆芽、炒豌豆。有红有绿,有麻有辣,光是卖相就让人垂涎三尺。
刚吃了没几口,正在煮面的老板突然丢下汤勺跑出去,“马戏团的人来咯,快切看热闹!”
红姐好奇,三两口囫囵吃完面,抓着我就往外走,只见几个长相衣着怪异的人边走边撒传单。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身材魁梧,胸前别着一个掉了漆的胸牌:团长-房立伟。
这人的五官比旁人都大一号,尤其是那个鼻子,好似无骨的泥鳅,就这样挂在唇上,给人一种恶心发腻的感觉。
他举着喇叭边走边喊:“好消息,特大好消息,全国知名的红星马戏团来江北区啦!明天上午9点,鱼嘴镇观音桥,盛大演出!”
红姐捡起传单,朝我努努嘴:“有兴趣吗?”
说实话,没兴趣,流动马戏团,小时候我跟着我哥去看过,五毛钱的票价,结果全是骗人的。什么“超级食人蟒”,结果只是一条肥肥胖胖的菜花蛇,“无敌美女蛇”更扯淡,居然直接放了一段恐怖电影的片段。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把戏还是这些把戏,只是票价从五毛变成了五块。但想着红姐可能没看过,单纯作陪的耐心我还是有的。
但第二天我就意识到我错了,红星马戏团的表演值得上这五块钱的票价,至少是真的有看头。
一个只剩下上半身的小男孩嵌入一个篮球,然后靠着惊人的弹跳力一次次跳过熊熊燃烧的火圈。另一个没有双臂的女孩则脚持毛笔,当场为大家写了一首《沁园春·雪》,一笔一划工整至极。还有一个身体反折的女孩,她的脊椎扭曲得可怕,自脖子往下都弯折了下来,只能四肢着地行走,她给观众表演了闭眼吹飞镖。
节目还算精彩,但吸引眼球的不是表演本身,而是这些小孩触目惊心的畸形和扭曲。
看完节目,我和红姐走在回酒店的路上。她还在喋喋不休刚刚那个“花瓶女孩”。
“人怎么能从花瓶里长出来呢?她的身体该有多扭曲啊……”
我说:“那个一看就是假的。你注意到那个放花瓶的架子了吗?只有一人宽,而且是倾斜的。我如果没看错的话,其实那是两块正方形的玻璃镜子拼成的直角,只要把脑袋摆放出合适的角度,就能给人一种女孩的头就在瓶子里的错觉。”
我们一边聊一边又路过了那个过街天桥,桥上的乞丐换成了一个十岁左右看起来没什么残疾的小男孩。皮肤白皙,窄脸细眉,天生的桃花眼,精致得像电视里的小童星。
只可惜,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居然长在一个男孩身上,更可惜的是,他还是一个乞丐。
我不由得多看了这小男孩几眼,注意到他并不是没有残疾,左手小拇指上裹着纱布,还隐隐渗血。一张小脸煞白,嘴唇紧紧地抿住,但眼神却非常坚毅。
“有零钱没?”红姐突然问我。看来她也注意到了。
我翻开钱包,里面只有五块、十块的整数。她一下子抽走四五张,我按住她的手。
“施舍得多了未必是好事,他们背后的人都精着呢,要是哪天讨到了大数目,就会按这个数字制定目标,之后要是达不到,那就会往死里打!就不止一根手指受伤这么简单了。”
红姐最终把五块钱也破开了,变成了两个钢镚和一个包子。
小男孩接过包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三两口吃完一个,又怯生生地问我们:“还有吗?”
红姐指使我再去买一点,我一口气买下一笼,心想这总够了吧。
回到天桥后,红姐接过包子,放在小男孩面前,就拉着我走了。
“等一下!”我突然指着红姐光溜溜的右胳膊,“你戴着的手链去哪儿了?”
红姐也反应过来,朝小男孩的方向努努嘴:“肯定是被他摸走的。”
红姐说,我走之后,那个小男孩突然就跪下,砰砰砰地磕头。红姐吓一跳,连忙扶他起来。没想到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接触,手链就能被摸走。
红姐没声张,又走回去给了小孩一些零钱,以关心为由套他的话。这才晓得这个孩子叫安小虎,十岁,无父无母,两年前开始乞讨的。
“那条链子不值几个钱,但这小孩的手艺值钱。”我俩下了天桥后,红姐突然郑重地看着我,说了句让我意想不到的话。
“刘志,这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孩子。”
我立刻明白过来,难怪她一直注意这街上的小乞丐,原来在挑人。
“确定就是他了吗?”
“是。”
我又望了一眼天桥,一个身穿夹克衫、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走了上去。他一脚踹在小虎的肚子上,把他碗里的钱全部拿走了。
“那行,不过我们得好好想个办法,先探探路。”
3
上了出租车后,一盒中华派下去,没几分钟我就跟司机称兄道弟了。
司机是个精瘦的重庆男人,特别健谈,一口前后音不分的普通话。
“哦,你是问这里的讨口子哦?”
原来这里把乞丐称作“讨口子”。
“对,我看这里的乞丐怎么这么多,还都是一些小孩。”
“讨口子嘛,每个地方都有,只是我们这里特别多。”司机打了把方向盘,窜进一条没人的小路,声音阴沉沉的:“丐帮,听过没得?”
司机说,江北区盘踞着一个“丐帮”。
不是武侠小说里豪气冲天的洪七公,而是真正的丐帮。这个丐帮的背后,是一个叫赖皮陈的男人。
赖皮陈原本只是重庆江北区的一个小混混,97年下海去了深圳,技术没学到,倒学会了混社会。回来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搜罗了一大批小孩、流浪汉,放出去四处讨饭。说是讨饭,有时候也干点小偷小摸。
毕竟是小孩子,就算偷盗不精被抓现行,警察也管不了,顶多是口头教育,归还赃物后就放了。
“也不知道用了啥子歪道道,那帮小孩孝敬他就跟孝敬他们妈老汉(川渝方言,父母,有时在不同的口语语境中,使用方法更复杂)一样。”司机说。
打听结束后,我们又回到天桥附近蹲守。一直等到晚上12点,一辆灰色的面包车出现,两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押着小虎和其他小乞丐上了车,呼啸而去。
我和红姐对视一眼,明白这些小乞丐背后24小时都有人看着,偷摸地把小虎带出去见面根本不可能。
更重要的是,他的背后是整个江北区的丐帮,我和红姐就两个人,而且人生地不熟的,对付这种盘踞多年的地头蛇,风险极大。
回酒店的路上,一张“红星马戏团”的传单飞到了我的脸上,我定睛一看,突然有了想法。
第二天,我和红姐在酒店里磋磨了一天,将整个计划复盘推理了十几遍,确认万无一失。随后又去面摊吃了晚饭,回酒店的时候已经是7点钟,山城的太阳还没完全落下,悬挂在远处的山头上。
“时间差不多了。”红姐朝着传单努了努嘴,上面写着马戏团表演的夜场开始时间:晚上8点。
红姐很快就打扮好了,一头“香港卷”,大红色的吊带裙,腰腹处收得极好,饱满的胸脯若隐若现,连我都看呆了。
“走吧。”她开始往腋下喷香水,“马戏团的夜场要开始了。”
这就是我们计划的第一步,打入马戏团内部。
夜场的时候,马戏团团长房立伟拿起话筒和台下观众互动,平时这种情况都无人搭理。但红姐抓住了话筒,唱了一首王菲的《相约98》,震撼全场。
红姐本就擅长模仿别人的嗓音,如今模仿起王菲来也惟妙惟肖,赢得了满堂喝彩。房立伟的一双眼珠子都要粘在她身上了。
表演结束后,红姐主动找到房立伟,掏出名片亮明来意,说自己是物色演员的经纪人。
“香港的《鹿鼎记》看过吧?里面那个长得奇奇怪怪的胖头陀,就是特约演员。香港现在急缺特约演员,那种长得怪模怪样的,你们看着是畸形人,丑八怪,但是在我们看来,那就是香饽饽,带到香港去是要赚大钱的!”
红姐的粤语和普通话来回切换,见房立伟将信将疑,又掏出一叠港币拍在桌上,说要带那个半截的篮球小男孩去香港拍戏。
房立伟立刻摁住红姐的手,头如捣蒜:“信信信,当然信。”又说,“你看我这里有这么多的孩子,各个都是大明星的料子,不能厚此薄彼啊。”
房立伟是个精明人,说自己手里的孩子虽然都有舞台表演的经验,但还缺乏系统的“演技培训”。他给红姐出主意,让她留下给他们做培训,到时候自己再带着他们跟红姐一起去香港,能赚到更多钱。
正中我们下怀。
另一边我也没闲着,每天出门,四处了解赖皮陈的丐帮信息。
越打探,越心惊。
每天早上6点,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辆辆面包车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江北区的主街道和一些交通要道。
几个四肢健全的成年男人,就像赶鸭子下河似的,从车里赶出一个个小乞丐,把他们像撒种子一样散在这个城市人流量最多的地方。
小乞丐们一天的工作就开始了。
以我这段时间的走动观察来看,这些小乞丐虽然年纪不大,但至少有一样或多样“特长”。
譬如铁山大道的那个小乞丐,虽然没有手臂,却能用牙齿咬住粉笔,在水泥地板上默写出古诗。还有翠微路没有双腿的小乞丐,就连胳膊也只有普通人的三分之一,但嗓子特别好,各种流行歌曲张嘴就来。
如果这个小乞丐既不会写字也不会唱歌,那他的身上必定有新鲜的伤口。或烫伤或烧伤,在夏天的日头下发臭腐烂,引得来往行人注目施舍。
但不要妄图接近他们,更不要想着拯救他们。
有一次我看到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在一个浑身烫伤的小乞丐身前停留了很久,她一边给钱一边低声说些什么,还掏出手机似乎是准备报警。然后突然就冒出了几个男人,抢手机,推搡,还要把女孩带上面包车。还好女孩大声呼救引来路人,这才没被带走。
那个浑身烫伤的小乞丐之后也失踪了,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个星期后,我与红姐碰面,交换信息。
红星马戏团,团长房立伟,52岁,手底下一共有十二个演员。如舞台上所见,他们大多是肢体扭曲、相貌丑陋的残疾人。并且跟我猜得一样,这些孩子小部分是天生畸形,更多的是房立伟买来的,或者亲手制造出来的。
房立伟的技术可不是赖皮陈能比的,赖皮陈手底下的乞丐多以惨烈为主,主打的是激发人的同情心,越惨越好。而房立伟手底下的演员则是以猎奇为主,主打的是激发人的好奇心,越扭曲越好。
道虽不同,但恶一致。
4
第二天,一直打造着“明星梦”的红姐回到马戏团里就收拾包袱要走,把房立伟吓了一跳,连忙追问原因。
红姐说:“昨天我香港的同事说了,你这马戏团里的演员年纪都偏大了,会的东西也只有那么三板斧。他们不行,那我只能另找别人了。”
房立伟苦苦哀求,说就算现在的这些不行,自己也能立刻找来新的。红姐被缠得没办法,只给房立伟最后半个月的时间,多一天都不行。
房立伟立刻和自己的供货人联系,但人又不是瓜果蔬菜,一时哪有那么容易找到。
两天后,红星马戏团在表演节目的时候遇到了城管执法。
四五个人在马戏团门口面色凶狠地撕着张贴的海报,指挥着把物件抬走。
房立伟只得中断表演,出来给城管敬烟:“各位大哥,各位大哥行行好,我们马上就走了……”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卷零钱。
“滚蛋!”对方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一脚踹在房立伟的身上,“把老子当成什么人了?”
房立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表情痛苦。
看准时机,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高队长就是教你们这么执法的?”
为首的人瞥了我一眼:“你谁啊?”
“我是谁也是你能问的?”我从怀里抽出一根中华,点燃,“老子看表演看得好好的,被你们扫了兴,今天必须得找高队长说道说道。”
众人脸色一变,正要说什么,我掏出手机,按了个号码,摁在为首那人的脸上:“接电话。”
那人拿到电话后态度突变,对着电话那头点头哈腰,态度卑微至极。电话挂断后,他恭恭敬敬地双手把手机捧给我:“哥,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您大人有大量,给高队说一句……”
我冷哼一声,没说话。
他们赶紧收拾了东西准备走人,正要离开时我喊了一句:“把你们弄乱的东西恢复原样。”
城管走后,看表演的观众散了大半,我弹了下烟灰,也准备离开。房立伟突然拦住我:“兄弟,交个朋友吧。”
我被房立伟恭恭敬敬地请进了帐篷。
两杯酒下肚,中华烟一点,我们逐渐勾肩搭背无话不谈起来,直到我说出“在这个江北区,没有我刘志办不到的事”的时候,房立伟把三万块钱拍在桌上,试探地问:“兄弟,我想要找几个人练杂技,您能找到吗?”
我哈哈大笑,压低声音:“江北区最不缺的,就是人。”
一直喝到晚上8点才散,司机替我拉开后座的门,开着桑塔纳离开了。车开出广场,最后拐进一个小巷里,之前被我大发神威撵走的四个城管,现在脱下了城管服,一身脏兮兮的便衣。
为首的人叫郑钢,是我在劳务市场里找的。东北人,原本是农民,自打孩子丢了以后地也不种了,全国各地跑。他听人说,重庆这儿有他儿子的踪迹,千里迢迢地赶来,没想到火车上被人摸了包,现在困在这里。
我一眼就相中了他,老实肯干,重点是一听我能帮他找儿子,连命都能豁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来到安小虎乞讨的天桥,掂了掂包里的钱,一卷一卷往他面前的盆里丢。小虎都愣了,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我。
一千块,两千块,三千块……等到放第七卷钱的时候,两个穿夹克戴鸭舌帽的男人出现了。
“你谁啊?”
“我要见陈哥。”
在江北区最大的废弃工厂里,我第一次见到了赖皮陈。
我之前一直以为“赖皮”是指他的性格脾气,现在见了面才知道,“赖皮”居然真的就是赖皮。
赖皮陈四十出头的年纪,小时候估计得过天花,脸上坑坑洼洼一片,后面应该又长了青春痘,攒下了一大片的色素沉着。
这张脸吧,咋说呢,就是蛤蟆见了也得恶心,苍蝇落下也得崴脚。
我进门的时候,赖皮陈面前跪了十来个小孩,他手里攥着一尺长的木板子,边走边抽。
“莫怪老汉。”哗啦,一个小孩背上挨了一下,立刻皮开肉绽。
“要怪就怪超子,哪个喊他跑的?”赖皮陈一手指向跪在最前面的小男孩,小孩已经被吓得面如纸色。
“记住,你们今天这顿捶,都怪他。”
打完后,赖皮陈又挨个给他们发鸡腿、牛奶。空气中一时间漂浮着鸡腿的油腥气。
“老汉对你们好不好?”赖皮陈问。
“好!”小孩们齐刷刷的。
赖皮陈继续说:“你们妈老汉不疼你们,不爱你们,所以你们才到我这里来。我这里是一个大家庭,人人都有鸡腿吃,有牛奶喝,我是你们每一个人的老汉,对不对?”
“对!”再次齐声。
“现在,超子背叛了我们的大家庭,他要跑,所以你们才挨了这顿捶,你们说怪哪个?”
“超子!”十几双充满怒火的眼睛看了过来,那个叫超子的小孩已经腿软了。
“你们自己看着办。老汉不会管你们之间的事情。”赖皮陈摆摆手离开了。
刚刚那群被抽得皮开肉绽的孩子饿狼一般扑上去,把超子围在中央,拳打脚踢。
赖皮陈则从兜里掏出个手绢,擦了擦手指,抬起脑袋问我:“你就是给我家小虎砸钱的人?”
我说是,只有这种办法才能见到传说中的陈哥。
“找我做啥子?”
我把红星马戏团想买孩子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昨天晚上,房立伟跟我下了十个小孩的订单,每个小孩两万块,拿给我的那三万就是定金。
不过我现在把两万块的价格涨到了三万,同时还把那三万块定金拍到了桌上。
赖皮陈看着我笑了,一嘴黄涔涔的龅牙:“你晓得我是哪个不,就敢随便来找老子做生意。”
我说:“江北区谁没听过您陈哥的大名,不找您做生意找谁。”
“那你晓得,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啥子不?”啪的一声,手绢砸在我的身上,“是信任。我连你面都没见过,凭啥子放心给你做生意?”
我说:“现在不是见了吗,陈哥我叫刘志,也是做生意的……”
赖皮陈一抬手,打断了我:“走吧,念在你这三万块钱的份上,今天我不找你麻烦。”
5
我悻悻地朝停车场走去。没想到这么不顺,这个赖皮陈心机颇深,警惕性极高,想从他手里带走安小虎绝不是那么容易。
正准备开车门,一个血葫芦似的小孩扑了出来,一把抱住我的大腿:“叔叔救我!”
定睛一看,居然是那个叫超子的男孩,他被揍得遍体鳞伤,连眼睛里都是血。
“叔叔救我,叔叔救救我……”
我连忙后退两步,定了定神:“我不认识你。”
“求求你救救我吧!我是被拐来的,那个赖皮陈天天打我折磨我,我要被打死了,叔叔求求你救救我吧……”小孩的眼睛里射出求生的渴望。
我最终叹了口气,拉开车门:“上车吧。”
车打了个弯,又开到那个工厂里。赖皮陈正在玩扑克。
我拉开车门,指了指奄奄一息的超子:“陈哥,他是你的人吧。”
赖皮陈居然弯腰把超子抱了出来,擦了擦他脑袋上的血,表情出奇的温柔:“乖儿子,辛苦了,去吃鸡腿吧。”
超子的眼睛顿时放光,扑腾着抓起地上的鸡腿,狼吞虎咽起来。
赖皮陈继续说:“下次不准再跑了,晓得不?”
超子拼命点头,脸上出现死里逃生的激动和开心。
“这才是我的乖儿子。”赖皮陈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老子没看错你。你刚刚说的那个生意,再给我讲一次。”
我把房立伟想要买“生坯”的事情说了一遍,还稍稍加了点修辞,我说房立伟认识很多这样的流动马戏团,每年都需要大量的“生坯”。要是这个生意做起来,收益巨大。
赖皮陈点点头,看起来认可了我的说法。
我又趁热打铁,提出带小虎过去给他看一看,“打个样”。
“非得带他?”赖皮陈明显有些犹豫,“我这里的孩子这么多,你带别的去。”
“陈哥,打样打样,都是带最好的去啊。”我赔着笑作揖,“您看这里别的孩子,全部加起来也没小虎机灵。您放心吧,只是打个照面,我保证把孩子给您带回来!要是带不回小虎,您对我怎么样都行!”
赖皮陈哈哈大笑,对我点头哈腰的模样很满意,“我能拿你啷个办,最多也让你去天桥上帮我讨钱咯……”
说着对小虎招招手,小虎连忙走过来,轻轻脆脆叫了一声:“爸爸。”
赖皮陈抬起他的手,仔细打量着渗血的小拇指:“还疼不?”
“不疼了。”
赖皮陈微曲膝盖,与小虎视线平齐,对着他受伤的手指吹了吹:“你去吧,早去早回。”
小虎跟着我上车以后,半天不敢坐实。屁股微微抬起,始终和坐垫隔着一尺宽的距离。
我从后视镜里看得清清楚楚:“坐吧,没关系。”
小虎微微摇头,小声地说了一个字:“脏。”
我从前排的储物箱里翻出一个塑料袋,递给他:“把这个放座位上就没事了。”
他终于放心坐下去,但身体的肌肉始终僵着,放不开。
我开始主动找话题:“今天咋回事啊,十几个人一起吃‘竹笋炒肉’,这顿好打。”
“这是他定下的规矩。”他低垂眉眼,望着手指上的纱布发呆,“一个人犯错,一个车的都得挨罚。”
妙啊,我忍不住要竖大拇指了。
互相连坐,互相揭发,互相惩罚。这样就等于断了所有人逃跑的想法。就像装在桶里的螃蟹,一只想往外爬,剩下的连忙拖住它的腿,把它再次拽回深渊。
难怪赖皮陈能在江北区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果然是有些手段。
车开到一半,我给郑钢打电话,让他买一些酒精和棉球。
酒店门口,老远就看见郑钢提着个袋子在等我们。得知小虎是我从江北区最大的丐帮救出来的,立刻围着他问个不停,打听自己儿子的下落。小虎一一耐心回答,最后确认他儿子不在赖皮陈的手里。
郑钢脸上虽然难掩失落,但还是主动帮小虎处理伤口。
慢慢解开小拇指上的纱布,一股腐臭的味道扑鼻而来,我和郑钢同时瞪大了眼:一条手链正嵌在他伤可见骨的小拇指上!
“只有藏在这里,才不会被发现。”小虎说。
我心里一惊,这孩子红姐真没选错,能对自己做这么狠的事儿,比一般的大人都强上许多。
也许是想到自己的儿子也会受到这样的对待,郑钢的脸沉了下来,默默地帮小虎包扎了伤口,最后在我的催促下离开了。
晚上小虎跟我同睡一间房,他把那条手链翻来覆去洗过几遍之后,又喷了酒精消毒。
“把它还给那个阿姨吧。”
我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要偷这个?这个东西一点都不值钱,你还藏在纱布里,也不怕感染。”
“值钱的是手链背后的人。”
我来了兴趣:“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们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小虎说,“当时我亲眼看见你随手从一个人的兜里摸出钱包,一眨眼的功夫又把钱包还回去了。”
我想起来了。
当时我和红姐刚下车,我们身上的钱全被车匪抢走了,只剩下鞋底里的银行卡。所以我才随手摸了个钱包,拿了钱又把钱包和里面的身份证还回去了。
没想到从那一刻开始他就盯上了我们,所以才会故意偷走红姐的手链引起我们注意。
“那,你的意思是,想跟着我们混吗?”
“想。”斩钉截铁。
“行,那告诉我你小拇指这个伤到底怎么来的?”
“……我以后再告诉你行吗?”
“行。”
我翻过去准备睡,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我是说,等你和阿姨把我从这里带走以后。”
第二天一大早,我带着小虎开车去了马戏团。
把小虎往房立伟面前一放,房立伟立刻眉开眼笑,把他从头到脚的捏了一遍,又掰开牙齿检查牙口,不停地称赞:“好啊,好啊,就是要这种生坯。瞧瞧这张脸,多招人疼。”
红姐也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又叫小虎劈叉、撕腿,最后才勉为其难地点头:“勉强还行吧,有明星的样儿。”
我在沙发上翘了个二郎腿,说:“我检查过了,赖皮陈那里都是这种货,长得一个比一个好看,但就是价格嘛,他撂了话,必须三万块一个,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房立伟那张老脸又皱了起来,虽然很满意小虎,却舍不得价格。
红姐把房立伟叫到一旁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山猪吃不来细糠,一个小虎抵得上马戏团里十二个孩子,真是金山摆面前都舍不得挖。
经过这一番骂,房立伟也下定了决心,当即拿出十万块付了首款,把这笔生意定下。
我接过裹着油纸布的钱,拉着小虎准备回去,小虎却挣脱我的手,扑到房立伟面前,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叔叔,救救我吧!”
众人一愣。
小虎继续说:“叔叔,我不想回去做乞丐了,我想跟着您学杂技,靠本事吃饭——”说着又磕头,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眼泪汪汪,一双桃花眼哭得通红:“叔叔,您救救小虎吧,您就是小虎的爸爸,小虎以后一定孝敬您,给您做好多好吃的……爸爸,爸爸……”
我傻了,红姐也傻了,悄悄给我比手势:咋回事?
我回:不知道啊,他没跟我商量。
事情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我让小虎跟我回去,但小虎已经抱着房立伟的大腿叫爸爸了,一口一个叫得特亲。房立伟也喜不自胜,当即要把小虎留下,说这就当那十个生坯中的一个,后面赖皮陈再交九个就行。
没办法,我只能离开,那边小虎已经跪下给房立伟行拜师礼了,我看见他回头对我眨了眨眼,表示一切尽在掌握中。
这个小兔崽子!
6
第二天,我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去见赖皮陈,把昨天的场景添油加醋成“房立伟对小虎一见钟意,强行扣下”。
赖皮陈脸色一沉,一巴掌拍在桌上:“龟儿子!”
赖皮陈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现在居然骂出脏话,看来是真的怒了。
为了不被他迁怒,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说出房立伟要10号在钢铁厂见面交货,到时候赖皮陈带上另外九个“生坯”,他再结尾款。
此话一出,赖皮陈的脸更黑了。
“他要别人我就算了,但他偏偏要小虎,偏偏要我最看重的小虎——”
赖皮陈说,小虎是他在火车上捡来的,当时一见着他就觉得投缘。果然自打有了小虎以后,他的生意就特别顺。
他知道自己干的是缺阴德的买卖,所以老天没给他一儿半女。小虎是他当儿子养的,是他赖皮陈半个“种儿”,以后给他养老送终扶棺摔盆,今天房立伟敢扣小虎,那就是动他的命根子。
我心想,你把你命根子弄出去要饭,也是真缺德。
“你知道他那根指头怎么断的吗?”赖皮陈情绪激昂,拍着桌子自问自答,“那是我儿子帮我抓逃跑的小崽子,活生生让小崽子咬断的,他是真孝敬啊,怕我的生意被人查出来,连医院都没去!”
难怪小虎不愿意告诉我手指的事情。
我这边哄着赖皮陈,房立伟的电话又打过来了,电话里房立伟喝得醉醺醺的,说:“我昨晚想了一宿,不行!晓红说得没错,别人买点鸡蛋都是买十送一,我买的可是十个孩子,三万块钱一个!凭什么不能给我送一个?这个小虎这么乖,我可舍不得‘加工’,我要把他留着当儿子养,你让那个姓陈的再给我送一个,就当添头了。”
说完挂断。
“10号早上,钢铁厂是吧?”赖皮陈反复咀嚼着时间地点,脸上露出了残忍阴狠的光。
柴火已经架好,油也浇上了,这个火烧得怎么样,与我无关了。
我早就做了准备,让郑钢帮我找了一伙人扮演警察,在交易的时候直接出现,然后控制住场面。等他们一出闹剧开场,我就和红姐带着小虎逃之夭夭。
一切都很顺利,在车上,红姐问我,“刘志,你把那个叫郑钢的留下,不怕赖皮陈和房立伟找他麻烦?”
“他们再厉害,还敢找警察的麻烦?”我反问。
红姐诧异地看着我。
透过后视镜,小虎和我相视一笑,我说:“那个郑钢不是农民,是真警察。”
那天晚上,郑钢帮小虎包扎了手之后一脸深沉地离开。我以为他在为他的儿子担忧,没想到小虎却翘起自己的小拇指向我展示。
我最开始还没明白,直到他提醒:“你觉不觉得,这个叔叔包扎得特别好?”
我立刻反应过来。郑钢在包扎的时候特别专业,按照“8字形”将纱布覆盖在伤口上,规律有序,比医院护士包扎得还好。这专业的手法,哪里是一个农民能做出来的?
我背后一调查才知道,郑钢是个真警察,查的就是拐卖儿童的案子。
好险。差点就被连锅端了。
亏了小虎,这场三方混战就留给郑钢解决吧。
7
重庆西站的买票窗口,我问红姐下一站去哪儿。
红姐说:“北京吧,带小虎去治手。”
车上,小虎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直侧着头看向窗外,狭长的桃花眼慢慢阖上,却又总是在一点细微响声后立刻睁开。
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你的手怎么受伤的,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哦,这个啊——”他抬起左手,眨了眨眼,“跟狗抢食的时候被咬的。”
红姐心疼地抓住他的手,吹了吹:“可怜孩子,还疼吗?”
“不疼了,红姨。”他立刻露出灿烂的笑,把头倚靠在红姐的肩上,小狗似的蹭了蹭。
红姐幸福地闭上眼,很受用。
我也把头扭向窗外,不再多问。这个小崽子刚从狼窝里出来,还没完全信任我们呢。
也罢,时间还长着呢。
后记
我看过一个德国电影,叫《恶童日记》。
故事发生在二战时期的匈牙利,一对双胞胎兄弟被寄养在乡下的外婆家。
乡下并没有美妙的田园风光,这里只有稀缺的粮食,和无尽的劳作。
在外婆的虐待,村民的欺侮之下,兄弟两人发现他们只有锤炼自己,适应残酷,才能在这个恶劣的环境里生存下来。
于是他们互相殴打,以适应身体上的痛苦,主动寻求残忍,来锻炼一颗坚硬的心,使得自己不被伤害。
小虎和那些小同伴们,他们很小就被迫面对最残酷的人生,成了为赖皮陈赚钱的奴隶,被赖皮陈吸取血肉。
但反过来看,这些孩子太小了,除了依附赖皮陈,他们面前并没有第二条路。
在刘志的讲义里,还夹了一小片简报,“……年轻警察千里追凶,打入黑恶组织内部,最后一举破获西南地区最大的人口拐卖案,捉拿犯人十三个,解救出被拐的儿童共四十五人,其中最小的受害者年仅七岁。”
我想,应该是他离开重庆后,仍在留意赖皮陈团伙的消息。
这个拐卖的组织被警方破获了,但类似事情还在不断发生。在残酷的环境中,弱小的人想生存下来,就得用尽一切手段。
小虎想尽办法从赖皮陈手里逃出来,跟了刘志和红姐。
问题是,迎接他的是光明的未来,还是另一个地狱?
口述:姜湖
撰写:睿雨、刘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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